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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随着时间推移,温度变得更低。寒风夹着细细的雪花穿过大街小巷,帕里斯用僵硬的手指扶住帽子,以免它被风吹走。

詹姆斯在他旁边缩成一团,不停地跺着脚,“太冷了,我的血液要被冻成冰了。”冷风吹得他眯起双眼,水蒸气在他红棕色的睫毛顶端结成冰晶。他注意到帕里斯一声不吭地端坐在冷风里,呢子风衣贴在他因为瘦削显得空荡的身体上,里面缠着一层层的碎布。

“我要回去了。你呢?”詹姆斯背着帆布包站起来,手揣进大衣的兜里,脚在地上踩来踩去,活动着僵直的双腿。“这样的天气在外面待着会生病的。”他看着帕里斯缠绕在脖颈的布料一直延伸到了外衣的下面。

帕里斯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在意自己。持续的低温会让他陷入休眠,但阳光照射后温度又会重新升上来,他也就能苏醒过来了。

詹姆斯看了他好一会,也不能判断出来这个人的具体情况。正纠结着要如何的时候,附近开书店的老头锁上了门,正好路过他们,“他这样的应该是得了什么严重的疾病,不能去碰,很恐怖的。”老头告诫詹姆斯说道。

“现在的医疗也有治不了的病?”詹姆斯问道。

“也许是辐射。目前这种病还很难治。”老头着急回到温暖的家中,临走前说道:“你让他自己安静地待一会吧。”

詹姆斯对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很有兴趣,经常去图书馆看一些有关杂志和书。他看到过一些人遭受辐射之后的惨状,严重的人皮肤到最后都剥落殆尽,血管和肌肉组织暴露在外面,体内的黏膜也逐渐损坏,痛不欲生。

他想象了一下那种绝望痛苦的感受,自己目前遭受的寒冷和这种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詹姆斯怀着沉痛的心情取下自己的围巾,慢慢蹲下来小心地把它围在帕里斯的颈间。

帕里斯缓缓转动了一下自己眼眶里的光镜,现在他的动作已经相当迟缓。他不会像人一样产生热量,只能任由寒冷占据他的体内。

詹姆斯看到他微小的反应,觉得心痛不已,一条生命在他眼前流逝,就像在海边握住的一捧细沙,只能徒劳地握紧,不能阻止它的逝去。詹姆斯很想说些什么,但所有的语言此刻显得都如此苍白无用,他只能细心地将围巾绕在帕里斯的身上,替他挡住一点凛冬的严寒。

“你要来我家吗?”詹姆斯看着他藏在阴影里的大半张脸,“你可以喝点热咖啡或者牛奶,我们还可以在一起看电视,听听我写的新歌…”他的声音渐渐染上了哽咽,帕里斯不明白一个陌生的人类为什么要为自己的存亡而感到悲伤。他只是人造出一件工具而已,他甚至不会死亡,他只需要听从那些人类的命令,这就是他存在的最终价值。

他能接收到面前这个人类汹涌的悲伤,詹姆斯表现出的复杂浓烈的情绪让他无法分辨。第一次,帕里斯生出了一种渴望,想去了解和理解人类所有的感受。

他的手按在詹姆斯的肩膀上,借力站起来。他的手上没了拟态的皮肤,触感坚硬如铁,詹姆斯外面穿了厚厚的外衣,并不能明显地感觉到这一点。他紧张地看着帕里斯颤巍巍地站起来,心里燃起欣喜,“你愿意? ”詹姆斯和他相对着站在一串小小的彩灯下,风雪飘然扫荡过他们的脚边。

帕里斯其实经常和人类待在一起,他模仿学习人类的语言神态和动作,由于一些客观条件限制,他不能做出和以前一样与人类别无二致的表情。帕里斯带着帽子坐在褪色的沙发套上,屋里的温度让他恢复了行动力,詹姆斯在不大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在他面前摆上青苹果和煮好的咖啡。

帕里斯不需要这些东西来摄入能量,他更希望能接到墙上的电源。

詹姆斯换下厚重的外套,里面穿着粗线的毛衣,从他笔直瘦长的腿来看,他的上身也不是健壮的类型。根据帕里斯记载的数据来看,詹姆斯的长相算是上等的水平了,他的桌上摆着镜子和自己的照片,想来对自己的样子是很满意的。

“如你所见,我家不算很大,”詹姆斯端着咖啡坐在他旁边,信誓旦旦地说道:“但是你需要什么我都会尽力去满足的。”

帕里斯目前的需要只有科研机构和军方才能满足,他从风衣口袋里拿出那张专辑,指着封皮上的其中一首曲子。

“Tears?”詹姆斯去一边拿出吉它,他熟练地试了几个音,笑道:“我对这首还挺熟悉的。”(注:Tears是Brian的柔顺爵士曲,这里只是借用一下)

他的手指拨过琴弦,琴声流动在房间里,音乐也不能引起帕里斯的太多共鸣。这种无形东西转瞬即逝,就像詹姆斯红褐色里含着的那些情绪,无法触碰到,也绝非数学公式能够计算。他默默地听着,记下了每一个音符。

后来詹姆斯让他睡在自己的床上,自己抱着枕头躺在了沙发上。帕里斯习惯性地听从指令,走进他的卧室里,但他不想让自己的衣服弄脏詹姆斯的床铺,靠床坐在了地板上。

凌晨时分,他轻易地不发出任何声音用詹姆斯的手机给军区发了消息。确认对方已经接受到了以后,他完美地将手机归到原位,帕里斯这次从正门走了出去,他轻手轻脚地合上门,均匀的呼吸声被隔绝在门里,消失不见。

军区的指挥官都很震惊他能真的回来。他们在和帕里斯失去联系以后已经着手制造下一个仿生人了,研发他的教授和博士门看到面目全非依然能自主分析问题的他,都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

“我们可以宣布他拥有自我意识了。”一位研究人员说道。

“也许他是因为设定了这样功能呢? 无人机不是也会自己回来吗。”另一人反驳道。

“不论怎么样,他能回来真的算是惊喜了。”他们修补着帕里斯的外观,“毕竟他的造价可是天文数字。”

帕里斯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变成和周围一样的物种,他贴上了皮肤,接上了睫毛和头发,从外观看他和这些人类没有什么不同,但他们总用那种别样的目光看着他,时刻提醒着他并不能真的归类到他们中间去。

帕里斯回到自己的地方,他第一次提出要求,希望他们能给自己一把吉它。

负责的专家首先是惊讶,然后立刻给他找来了吉它。帕里斯按照记忆将那首曲子复制了出来,甚至连一些微小的细节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弹完以后,他陷入了对那晚红头发青年的记忆中去,围观的人目瞪口呆,他们推测他可能是遇见了什么人,四下都是议论的声音。

当时帕里斯的疑惑没有得到解答,在往后的几年里,他不断找寻雪夜里遇见的那种难以言表的东西。人类是复杂多变的,也是简单的,帕里斯明白如果不将自己放到和人类同等的地位上去,他永远也不会得到答案。他伪装得更像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类,他学会了社交,博取人的好感,和人类发展亲密的关系。

了解的越多,他越能看清人类对待对自己不同种族的态度。他们对于水平高于自己的生物会感到警惕和畏惧,会因为威胁到自己的地位而产生敌意。帕里斯认为自己已经见过了足够多的人类,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成形。

还有一件事情等着他去验证,这件事不会改变他的决定,他只是觉得自己解出了这道题目,现在需要去找到真实的答案,看看是否与自己的得出相同。
詹姆斯回忆起稀疏的灯火下那个坐在台阶上的身影
“你是…”。

他实在无法将这个优异的男子与那个奄奄一息的辐射病人联系起来,詹姆斯的大脑震惊之下都组织不出来语言,“你好了? 你痊愈了?”

“是的,很容易”帕里斯拿起一直摆在桌上的吉它,“你听。”他拨动着琴弦,霎那间,熟悉的曲调在詹姆斯的每一根神经上传递跳跃,他像一尊石雕一样立在那里,恍惚间时空倒流,他还是那个在夜市摆摊的无名乐手。

“不对。”帕里斯放下吉它,忽然的安静使得詹姆斯从过去的记忆中抽离出来,帕里斯把吉它递给詹姆斯,“还是你来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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