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最了解彼此的人

    许丘一愣,往后退了两步, “柯共眠!柯阁主!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柯共眠的手依然对着许丘的方向,“字面上的意思,小丘,你不会不懂的。”
    许丘从柯共眠的眼中看到了一种疯狂的感觉,像是濒临绝境时爆发出的情感,炽热却又压抑。
    怎么会?怎么可能?!难道早年的错还要继续下去?从一开始他们二人就不该有这种情愫的。
    “你怕我?”柯共眠收回手,“不敢置信吗?害怕吗?许丘,你从不肯相信我。无论是当年的考核还是如今有关画卷的一切。”
    “我若是不信你,怎可能让潋洲来找你?!”许丘冷笑,“难不成你真的要我把命赔给你你才肯相信?”
    “当然不是。”柯共眠摇头,“对你,我从未怀疑过。”
    然而这话,许丘是不会信的。
    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年自己真的离开时柯共眠脸上那副不可置信的神情,有着这种记忆的两人,谈何信任?
    可对许丘而言,柯共眠是故人,与其他人相比确实要亲近一些,而且柯共眠知道的多,甚至连沈潋洲前世的身份也瞒不过他。与其将此事告知他人,不如与早先就知晓内情的故人合作——这就是许丘的想法。
    却不知,柯共眠是为何会选择与他这种已经背叛过他一次的人合作?
    莫非……柯共眠是觉得比起护短的谭川,他这种冷心冷清的人更有可能大义灭亲。
    就在两人气氛僵持之时,一只孔雀衔着信筒而来,柯共眠拿下信筒,温柔地抚摸了孔雀两下后才将信件自筒内取出查看。
    “魔族已经开始有异动了,”柯共眠看完信后说,“又有门派被灭了门。”
    “这帮畜生!”许丘气愤地猛拍了一下桌子,“该死!”
    “你先别急,等他们两个出来,还剩最后一幅画卷,我们来得及。”
    “那若是他们二人已经遇害呢?我不得不作最坏的打算。”许丘眼神坚定,“就算拼个鱼死网破,我也不会让魔族就此逍遥!”
    柯共眠闻言若有所思,挣扎了片刻,他还是劝道:“若是六盏灯集不齐,修真界即将化作地狱,你便拿了我的修为飞升吧。”
    许丘一挥手,珍宝阁第十层的一扇窗轰然碎裂,狂风灌进房内,吹得六幅画卷飞起,又被柯共眠以功力压了回去。
    “你若是再这样无法控制脾气,无需我多做什么,光是你这种胡来的行为便有可能毁灭修真界。”柯共眠的语气严肃了起来,“许丘,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什么脾气,你看似站在最高点护着所有人,却没有想过,下面的人究竟要不要你护着!”
    “住口!”被说中了心事的许丘承认自己有些恼羞成怒了,无论过去还是现在,眼前这个人都实在是太了解自己……
    柯共眠却没有停,“我知道你曾经想过和燃灯走同样的路,你甚至还想过若是找齐了六盏灯便由你自己化作灯芯,对么?”
    “哈哈哈!”许丘大笑,“柯共眠,你未必把我想得太好了些!若我真如你所说,又何必将白舜华拖来?”
    “他本就是个意外。你从一开始就是打算让沈潋洲来我这里找齐六盏灯,然后自己化作灯芯。却不曾想世事难料,白舜华竟然自己跳进了这个坑里。”
    “那你呢!?”许丘不打算再忍,“柯共眠!你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当年被魔族围攻的你是如何脱身的?千帐灯与燃灯法师的事情你又是从何得知?我本以为,同是广仪宗的你曾在藏书阁偷偷阅读过藏于顶层的极秘书籍,可现在想来,那些只有历代宗主能翻阅的书,你又是如何能看的?”
    “若是我真的看过呢?”
    “呵……”许丘深吸一口气,运起功法,眉间出现一枚淡蓝色的菱形印记:“藏书阁最高一层典籍,非历代宗主不可观看。靠的并不是身份,而是宗主代代相传的至高功法。”
    “既然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在广仪宗藏书阁知晓的那些事,你还选择与我合作,就不怕是与虎谋皮?”
    “因为我想知道,你究竟是哪边的人,以及……你想要图谋什么……”
    “那你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许丘的眼中带着无法言喻的悲伤,他抽出佩剑【缠】,对向柯共眠,“广仪宗第124任宗主许丘在此代替宗门,清理门户!”
    跟剑拔弩张的许丘相比,柯共眠的表现实在谈得上无比淡定了,他只问道:“你难道就不打算问清楚?”
    “还不清楚么?如今妖族已与魔族勾结!领头的就是孔雀王薛照!方才那信使是他本尊吧。”许丘说的是陈述句,也就是说,他已经确认那只孔雀就是薛照了。
    “许丘,你虽一直盯着你徒弟,可对外界的事情知道的也还不少啊……”
    “怎么,不打算继续狡辩?”
    “一只孔雀而已,你怎不想,或许这是我自己训练的?”
    “金翎孔雀,世上唯此一只。”许丘的手很稳,长剑直指柯共眠:“柯阁主,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何你的孔雀也是金翎?”
    “哈哈,这世上难解释的事情不少,不过这一件我倒是可以很快地回答你。”柯共眠轻笑,突然出手。
    许丘也是早有准备,两人长剑相碰,发出了“锃”的一声剑鸣。
    在画卷外许丘和柯共眠从对峙到开打的这么点时间里,画卷内却过去了整整十年。
    十年,虽不能说是沧海桑田,却也能给人翻天覆地的变化。
    经过两人苦修,沈潋洲终于回到了金丹中期,而终于抓到修炼要领的白舜华则即将结婴。
    至于这十年他们是怎么过的嘛……简单来说就是:没日没夜、没羞没躁的小夫夫二人生活。
    新世界的大门一旦打开便是一发不可收拾,房间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了:野外的小溪里、树林中、树杈上甚至是屋顶上他们都能来一发或者几发……
    十年间,池昌迅每次来小茅屋,远远地就能听到两人行房事的声音,也亏得他留了点心,将茅屋外加了层结界,不然,就算是开放如魔族也难以对十年来除了吃喝拉撒外都在床上嘿咻嘿咻的两个家伙表示敬意吧?
    哦……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们对沈潋洲和白舜华两人一定还是蛮佩服的,这等精力和持久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啊!
    而对于他们两人来说,这只是起早贪黑地修炼而已,他们实在没有太多的时间,只能靠“勤奋”来补。
    又是一个下午,池昌迅在结界外等了半天,等到里面没动静了才提声道:“二位啊,三日后孔雀王会到咱部落来,你们两个好好收拾收拾,别忘了来蹭饭啊!”
    听到孔雀王三个字,事后正在穿衣服的沈潋洲眉头一蹙,“孔雀王?可是薛照?”
    “除了他还有哪个孔雀王啊?”池昌迅不解。
    沈潋洲打开门,十年后恢复金丹期修为的他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身受重伤的样子了,只可惜如今针织水平有限,再加上他储物袋中的衣服都穿破了……至于这个“破”的原因嘛……不可为外人道也。没有衣服的两个人接受了池昌迅部落的帮助,也穿上了他们的皮草衣物,配上沈潋洲精壮的身体,倒是有几分野性之美。
    看到满身痕迹的沈潋洲,池昌迅吹了声口哨,“啧啧啧,人说佛修多崇尚清心寡欲,你这个法师怎么一点也不禁欲?相反还终日白日宣淫,比我们这些魔修还要过分!你可知道,若不是我,你们每天的淫声浪语早就要传遍整个部落了!”
    沈潋洲的脸皮显然在这十年间有显著增厚,听了池昌迅的话也没觉得害臊,而是心平气和地说:“修炼本就是殊途同归,我们二人既不杀人越货又不夺人功力,偏居一隅潜心修炼,有何不当?”
    池昌迅想了想,好像真是这个道理。
    “你方才说孔雀王薛照要来?可是真的?”沈潋洲问起了正事。
    “当然是真的,我拿这事骗你做什么?”
    “薛照还只是孔雀王?不是妖王?”
    “哟!你怎么知道他这次来是想让我支持他做妖族之王的?说起来这薛照也是够嚣张的啊,一个孔雀王统领所有飞禽妖修不够,还想拿下整个妖界?他也不怕吃撑了胀肚子!”
    从池昌迅的语气中沈潋洲听出了些名堂,“你不打算支持他?”
    “谁不知道薛照为人狠毒?要是他当了妖王,那妖界得成什么样?我池昌迅虽不能说是个好人吧,但也不想看妖界生灵涂炭。当然我也不好正面跟他过不去,这不,就得拜托你们给我出个主意。”
    “暂且先与他虚与委蛇吧,别得罪就好。”沈潋洲知道薛照最终还是当上了妖王,也知道他被封印之后又逃了出来的种种内情,但天机不可泄露,沈潋洲只能尽力希望池昌迅得以自保。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薛照……”房内,稍稍休整了一会儿的白舜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到两人身边,他面色红润,眼中带着湿润的光,一步步明明踩得踏踏实实却莫名给人一种身娇体软之感。
    池昌迅又摆出一脸“你们两个没羞没躁的夫夫我根本没眼看了”的表情。
    “他是来寻求昌迅他们部落的支持的。”沈潋洲为白舜华解释道。
    “我听到了。”白舜华说完便是一阵大笑,弄得沈潋洲和池昌迅不解地看着他。
    “‘修炼本就是殊途同归,我们二人既不杀人越货又不夺人功力,偏居一隅潜心修炼,有何不当?’这话说的,我刚在里屋听了之后整个人都笑疯过去啦!哈哈哈哈!”仿佛是被人戳中了笑穴,白舜华对着沈潋洲笑个不停。
    “你们……这是什么情趣?我怎么完全听不懂!”池昌迅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的。
    沈潋洲却迅速明白了白舜华的意思:当年他们刚碰面不久白舜华就问过沈潋洲对逍遥宗的看法,当时沈首徒还本着一副“我不反对你们的修炼方法但是你们真的很不正道”的态度,而现在沈潋洲自己就是靠着和白舜华在这画卷中双修才回到原来修为的……
    “脸肿了吧?”十年相依相伴,白舜华看沈潋洲表情就知道他肯定在回想当年的事情。
    “不懂你们夫夫之间的话。我先走了,三日后,别忘了啊……哎,我是真的不放心,你们一疯起来能几天不出门……我想三天后还是让人把你们叫过来吧。”池昌迅操心道。
    “不用,我们会准时到场的。”沈潋洲回复。
    “有你这句话就好。”
    目送池昌迅离去,白舜华上前戳了戳沈潋洲的腰,“你说我们现在杀不杀的了薛照?马上结婴了,我还没亲自动过手呢。”
    “你不是他的对手。”
    “真扫兴……对了,薛照现在是什么修为?”
    “如果我料得不错,他现在应该是元婴中期。”
    “什么?这么早就元婴中期了?那他后面是没修炼么?”
    “若我猜得不错,几百年后他会被苍桐他们制住,进而导致修为跌落。舜华,千万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妖修和魔修,他们的修炼方式与我们不同,对付起来也更加棘手。”
    “修炼方式啊……”白舜华的手改戳为搂,轻轻地搂住沈潋洲的腰,把自己的脑袋架在他的肩膀上,坏笑着问:“那么敢问这位广仪宗的首席大弟子,你现在还有立场说我们逍遥宗的修炼方式不为正道所容么?”
    十年,若是放在普通人身上,必然已经度过了生命的一段漫长又值得纪念的时光。
    而放在修真者身上,便很有可能只是弹指一挥间。
    沈潋洲和白舜华这十年用四个字就可以形容——“埋头苦干”。既然已经找到了最适合两人一起的修炼方法,原本羞涩的、并未开苞的二人在多次双修后直接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虽说挂着修真的名头,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十年来两人确实是形影不离、如胶似漆,至于感情嘛……人是趋温动物,在这个画卷中,只有他们两人是来自未来的,他们知道此画卷中发生的一切都无法逆转,哪怕他们想插手也无能为力。在这种情况下,两人愈发依赖对方,特别是白舜华。
    沈潋洲的心里还藏着一个阅尽世事的法师燃灯,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他都将自己放在一个长者、先辈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而白舜华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来自异界的白纸,他现在身上的功力是沈潋洲的、能施展的功法也是沈潋洲手把手教出来的,整整十年,沈潋洲于白舜华而言,既是很好的师父,也不可避免的成为了他最为依恋之人。
    说起来,他们两个可是实打实的夫夫,拜过天地行过房的那种。
    沈潋洲在白舜华的怀抱中转过身,与他面对面,两人一对上眼,竟然同时脸红了。
    明明不知道做了多少次比对视要“深入”许多的交流,可一旦对上眼神,反而比肉体上的交流要更放不开一些。
    “你说,如果我们在设计杀了薛照,妖族的未来会不会改变?舒惟和苍桐大概就能在一起了吧?”白舜华问。
    沈潋洲摇头,“我记得曾经跟你说过,画卷中所有往昔发生过的事情都是无法改变的。所谓‘天道’就是‘既定之事’。”
    “你就这么相信天道?”
    “世间万物,有因有果,不可不信。”沈潋洲抓住白舜华的手,轻推开,怀抱因此松了。
    由不得他不信,因为沈潋洲和燃灯他们存在的本身就印证了“天道”之说。
    白舜华猛地伸手挂在了沈潋洲脖子上,脑袋埋在他肩窝里问:“十年了,我问过你好多次是不是有重要的事情瞒着我,你都不说。”
    “……”沈潋洲未答。
    松开沈潋洲,白舜华与他平视,两人的气息在房中交融,熟悉而又危险。
    “沈潋洲,这不公平。”白舜华沉声道,“你站在天神的视角俯视着我们这些凡人,好像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说。心里藏着一个大世界不给我看,可你却反过来把我看得通透。”
    “我只能说,我不会做害你的事。”
    “谁在乎你害不害我?!”白舜华言辞犀利,“一局棋,你从来都只会把自己放在最危险的地方!这些年,我时不时会思考,六盏千帐灯,拿全之后呢?谁来点灯、用什么来点灯?这些问题你都知道对吧?”
    竟然!猜得八九不离十!
    沈潋洲觉得不对了——他们两人的关系实在是太亲密,亲密到可以察觉到对方在隐瞒,而且隐瞒的还是有关他们二人的事情。
    “沈潋洲,回答我。”白舜华步步紧逼,“我不想再做一个被你们蒙在鼓里的人!”
    在这一瞬间,沈潋洲猛然发现了白舜华的成长,他再不是最开始的那个愣头青了。
    逍遥宗出身、宗主亲传弟子……光环加身的白舜华原本并不是个凭借自己的能力在修真界立足的苗子,哪怕后来两人双修,沈潋洲也处处都护着白舜华,从内门功法到外门招式都是亲传亲授。这就跟长期和孩子在一起的父母一般,一直在一起是看不出孩子的成长的,除非有一个特殊的瞬间——比如说当前。
    “我以为你不会去想这些。”沈潋洲眉眼微垂,剑眉下的那双眼中藏着白舜华想懂却读不懂的内情。
    “从我进入第一幅画卷开始,就注定要与这件事牵扯不清了。沈潋洲,告诉我吧……”
    沈潋洲盯着白舜华,然后郑重其事地道:“知道这些事情,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那总比像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强。”
    “有时候……做傻子是最幸福的事。”沈潋洲叹了口气,“好吧,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
    意识到沈潋洲终于肯松口了,白舜华忙抓住这个机会开问:“我们集齐了六盏灯后,真的可以拯救修真界么?需不需要点灯人或者是灯油什么的?如果需要的话,点灯人会不会有危险?”
    “你这是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那你就回答最后一个吧!”
    沈潋洲脸色怔了怔 ,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你倒是聪明。”只要知道了最后的问题,那前面两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回答我吧。”
    “会有危险。”
    白舜华心道:果然。
    “那致命么?”
    “这就是另外的问题了。”沈潋洲镇定地解答道。
    白舜华纠结于“点灯人在最后会不会死”这个问题的答案,然而沈潋洲却明摆着不打算解答。没办法,白舜华只好自己猜:“会死,对吧?”
    “这个问题的答案你没必要知道。”沈潋洲实在不想细说两人前世的纠葛。那种以身献祭的事情,他自己清楚就好,没必要让这一世开开心心活着的白舜华继续当他的信徒。
    如果可以,沈潋洲甚至想要见一见前世的白舜华,劝他不要以身殉道,经过两世,对凡事看得很开的沈潋洲一直不赞成那些信奉他的人为他建立寺庙和等身金像,在他看来,人死不可复生,至于神佛,有信仰是一回事,然而过于狂热地追求信仰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白舜华被沈潋洲这种只透露了冰山一角的行为搞得无比头大,他急躁地在房中踱步,“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回答我?非要搞得半遮半掩的,弄得我更好奇了!”
    沈潋洲看着白舜华咋咋呼呼的行为动作,合意地笑了笑,“这才有白舜华的样子啊。”
    白舜华不解其何出此言。
    坐回椅子上,沈潋洲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方才那个气场全开质问我的你,让我很不习惯。”
    “我说你……”白舜华走到沈潋洲面前坐下:“说话怎么越来越像老头子了?就算加上咱们在这画卷里的十年,你也才35吧?”
    “凡人三十五时多已结婚生子,若是十四五岁成亲,说不定都有孙子了。”
    “你又不是普通人!”身为一个从现代穿过去的家伙,白舜华实在不能理解三十五当爷爷的感觉,“修真者大多长命,你就别这么老气横秋地说话啦!总觉得你跟你师父越来越像了。”
    老实说,白舜华不喜欢许丘的性子,说冷漠又不算,若一定要寻一个词来形容,那大概是“古板”吧。
    总感觉如果把许丘放在现代,一定是那种教课无趣、不准学生早恋、天天盯着学习成绩、穿着白衬衫西装裤、头顶地中海的中年班主任大叔。
    “诶,说起来我挺好奇的,你有师娘么?”
    沈潋洲摇头:“未曾听说。”
    “果然!”白舜华乐得拍了一下桌子,“我就觉得肯定没妹子能受得了他!”
    许丘有没有人能受得了沈潋洲并不清楚,不过白舜华他还是治得住的。
    白舜华知道沈潋洲现在不会再回答他心里的那些疑惑,便换了个话题:“你说薛照这次来,只是来拉拢池昌迅?如果拉拢不成,他会不会找池昌迅乃至整个部落的不痛快?”
    “依照薛照如今的修为还没能力搞定整个部落。如今的妖族,还是凤凰的时代。”
    “那我就放心了。”这些日子跟池昌迅相处下来,白舜华觉得这位原形为水牛的部落首领还是很值得相交的,“那我们也能看到苍桐吗?”
    “苍桐现为凤凰王麾下,若是有缘,定能再见。”
    薛照出了妖族领地,再通过那片茫茫的荒漠便将到达魔族境地。这些年来妖族内部的斗争从来没有断过,凤凰王的统治虽说安稳,却有诸多妖族认为其太安于现状。从远古时代诸神之争开始,便是分久不合合久必分的大势,而妖族已经几百年没有扩张过领地,薛照觉得,是时候让整个修真大陆重新洗牌了。
    “孔雀尊者,凤凰王又派信来了。”侍从递上信件。
    薛照看都没看,直接一眼将其烧毁,“假惺惺!当年一起打下的妖族,如今他曲幻为王我却只是个尊者!”
    “孔雀尊者!”侍从吓得赶紧看了看四周,“妖王宫有令,不可直呼王的姓名。”
    “呵,再不叫,我想连他都要忘了自己的名字咯。”薛照没把侍从的担忧放在眼里。
    “尊者……您此次去池族部落,可有与王提过?”
    “跟他提这个做什么?”薛照瞥了侍从一眼,“我不服他的事,整个妖族上下有人不知道吗?他曲幻能奈我何?”
    凤凰一族天生高傲,尤以金翎孔雀薛照为尊。他是千万年都出不了一只的金翎孔雀,生下来就有着无比强大的灵力,与同样是天赐之才的凤凰曲幻一起带着妖族安定下来,开创万妖朝尊的圣景。他们是最好的战友,同时也是最了解彼此的敌人。
    薛照高傲,看不起除了曲幻以外的所有妖族,而曲幻却懂得八面逢源,最终得到了大多数妖族的拥护,立为妖王。薛照不服,贵为尊者却一直妄图登位,两人反目,明里暗里斗争多年,最终以薛照被封印而告终。
    这是大多数后人了解的情况,而实际上又是如何呢?
    三日后,白舜华第一次见到真正的薛照:
    跟美得精致的苍桐不同,薛照浑身散发着一种邪气,看着大约是普通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有点黑,眼睛深邃,鼻梁高挺,五官非常立体,留着一头棕色卷发,因为长而且蓬松,乍一看有点炸毛的感觉。
    这跟白舜华想象中的薛照很不一样。
    “池首领,你好像多了不少修为不错的小朋友啊。”薛照斜靠在兽皮椅子上,眼神滴溜溜地往白舜华身上瞟,之后又看到了沈潋洲,这两人气息交融,明显就是双修过了。闻出了两人关系的薛照玩味地一笑,“怎么燃灯法师也在你这儿?”
    “承蒙他们看得起。”池昌迅明显不想和薛照多说什么。
    “你也别慌,我又没逼你站队。”薛照一掀下袍,长腿一蹬、手一撑,对着池昌迅道:“你猜,明天凤凰那儿会不会有你已经选择支持我的消息?”
    白舜华一听,眉头紧蹙:这明摆着是先斩后奏、逼良为娼啊!
    池昌迅怒而奋起:“薛照!你不要太猖狂!”
    面对愤怒的池昌迅,薛照却是一脸胸有成竹加有恃无恐,“池首领,你们部落与妖族本就联系不多,此时爆出你们站在我这边的传闻,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薛照!为了个妖王之位,你还真煞费苦心啊!可惜有没有我的支持对你夺位并无太大关系。”
    “有关系!怎么可能没关系呢?”薛照是有备而来,他邪气地笑着:“我这不就知道你不服我了嘛。既然如此……我当然要先铲除一个潜在的敌人。”
    话音未落,整个部落上方笼罩起了一片黑雾,曾跟着师父去探察过魔族血咒的沈潋洲立刻知道了这是什么,于是大喊一声:“快走!!别碰黑雾!!”
    反应最快的几个人首先往外跑,然而其中有一个不走运的,一碰到黑雾就化作了一滩血水。
    果然!就是魔族血咒!
    薛照在阵中双手大开,黑雾绕在他身侧,仿佛就是听他的号令一般,整个部落内部犹如鲜血的祭场,原本的土地被血染红,腥气冲天,这个源自魔族的血咒被薛照施展得淋漓尽致。
    黑雾变作了血色。
    舔了舔舌头,妖修薛照浑身散发着比魔修还要厉害的煞气,原本就不是纯黑的眸子跳跃着红色的火焰。身为孔雀,他生来带着几乎接近神的尊位,以至于近段时间的杀戮却没有让他变成魔修,却有一种介于魔修和妖修之间的凶残感。他疯狂地吸收着周边刚死之人的怨气和修为,身处于血雾中间的他却连一点血也没有沾到,他走在部落中,一脸闲庭信步的悠然。
    沈潋洲和白舜华拖着池昌迅直接瞬移出了血雾区域。
    “这……这是什么?!”池昌迅从未见过此等恶毒的雾气。
    沈潋洲眉头紧蹙,这血咒为何是薛照带来的?难道从一开始薛照就跟魔族有联系?那为什么燃灯的记忆中没有?
    这让沈潋洲百思不得其解。
    “啊啊啊啊!!”黑雾之下,血色笼罩,池昌迅眼见众多族人化为血水死无全尸,对薛照更是恨得咬牙切齿,顾不上生还族人的阻拦,目眦尽裂地想要冲上去和薛照拼命。
    白舜华伸手将他拦下,“池昌迅!”
    沈潋洲也道:“别去!于事无补!”
    薛照一出手就灭了池昌迅的部落,可见其铲除异己的决心,而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若是传到魔族的其他部落,难免不会唇亡齿寒。
    所以说薛照这是打算直接把魔族收下作为自己的领地?
    沈潋洲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甚至开始怀疑远古时期薛照被封印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
    “凤凰……是现在的妖王么?”白舜华小声地问。
    沈潋洲搜索了燃灯的记忆后,点头。
    “薛照疯成这样,凤凰妖王难道会坐视不管?”
    “曲幻其人,我也不是很了解。”沈潋洲喃喃。
    白舜华却通过沈潋洲的反应再次确定,这家伙脑中一定有另一个远古之人的记忆。
    “这种动辄就灭族的行为,倒是真跟未来的魔族没什么两样。”沈潋洲眉头紧锁,以他现在的实力尚无法与薛照相较。单纯从修为上说,众人众志成城或许可以一搏,可那丧心病狂的黑雾血咒哪怕到了沈潋洲等人生活的时候也没有解决之法。
    属于燃灯的记忆中也并没有血咒的解法,甚至在燃灯的一生中也并没有看到过这种血咒。那么为什么沈潋洲看到了呢?他在这个画卷中难道不是替代的燃灯,而且拥有着属于自己的记忆?
    白舜华拍着池昌迅的肩,“趁他还没出来,我们快走吧。”
    池昌迅眼睛通红,“走?!不行!!我要跟他拼命!!”
    “你现在去也是徒增伤亡罢了。”沈潋洲思考片刻,“事不宜迟,我们去找凤凰曲幻。”
    ——————————
    香炉中升起袅袅香气,萦绕着大殿。金色和红色是大殿的主色调,一如它主人的长袍色彩。
    “禀大王,魔族池昌迅以及燃灯法师带人求见。”
    曲幻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要来的,请他们进来吧。”
    “诺。”
    白舜华一进入大殿便被极尽奢华的色彩晃了眼,心想妖族果然是一脉相承地喜欢这种金灿灿的东西。
    而当他看到曲幻时,又觉得这妖修合该与金子和宝石为伍。哪怕如此,整个大殿里最为奢华的也不是是金银财宝,而是殿上侧卧着的那个人。
    撑起身,曲幻的长袍和着他那头火红的及地长发拖在了地上,他一步步走到台阶下,一开口便犹如唱诗一般:“远道而来的客人啊,我很抱歉,对于我的族人对你们造成的伤害,我深表歉意。”
    曲幻的声音很好听,不是特别低沉,当然也不能算清越,而是与他的容貌一样有一种超越性别的美,乍一听会令人忘却烦恼。
    池昌迅咬牙,“灭族之仇!不共戴天!还请凤凰王陛下处决薛照!”
    不是捉拿,也不是审判,直接用“处决”这个词,想来池昌迅对薛照的仇恨已经深入骨髓。
    曲幻眼中带着旦见的慈悲,若是直视他的眼睛,竟可以与他一起落下泪来。
    凤凰的眼泪据说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灵药,而就在此时,曲幻的眼中落下了一滴泪,他叹道:“是我没有管教好他。”
    白舜华不知其中关节,便问:“此事乃薛照个人为之,与陛下何干?”
    沈潋洲却是知道的。
    开天辟地伊始,凤凰生于天地,落地成神,后为拯救苍生而自堕为妖。沧海桑田,人们已经忘记了凤凰的所作所为,凤凰尊者的庙宇被道家以及其他修者占领,无欲无求的凤凰最终生了心魔,心魔分裂本体而生,尊为高贵却带着原罪,是谓孔雀。
    “薛照是我的心魔。”
    果不其然,曲幻给出了答案。
    修仙者多多少少都会有心魔,哪怕是圣贤也不例外。
    曲幻看了一眼沈潋洲,解释道:“我曾与燃灯法师对坐畅谈,对于心魔一说各执一词。法师曾言,心魔为无法斩断的牵挂,是他人。”
    沈潋洲从善如流地接道:“陛下却言,心魔自心而生,是自己。”
    “可现如今,我自以为是地将心魔化作外物,以为就此便可脱离,没想到却令他成了祸害。”
    “陛下,您居然将心魔脱离了?”白舜华实在不太懂这些大牛们的操作。
    曲幻无奈地点点头,“薛照刚诞生之时,我日日夜夜与他在一起,妄图教育他、感化他。”
    “你明知他是恶之心魔托生就该料到薛照此人不可放任!!”池昌迅不明白,“怎么能任由他行走在天地间?!!”
    “因为什么?哎……天地间没有与我相配的凤凰,我注定一生无子,薛照自我而生,我对他有一种类似于父子之情……”
    “慈父多败儿。”白舜华偷偷说,却没想以曲幻的修为如何能听不到?
    “对。是我的错。”曲幻也没有推卸责任,“我会负责将他封印。”
    “只是封印?为何不是直接铲除!?”池昌迅怒道。
    “薛照是凤凰的半身,若是将他铲除,凤凰王也会有亏损。”沈潋洲及时开口。
    “亏损!?我的部落几乎被薛照屠尽!凤凰王竟然还在考虑自己的亏损问题!!?”池昌迅上前一步,大不敬地拎起曲幻的衣襟,狠道:“既然他是你的心魔,那我杀了你,他会不会直接消失!?”
    “池兄不可!”
    “池昌迅!”
    沈潋洲和白舜华忙相劝。
    身为妖王被如此对待,曲幻却没有发怒,“我理解你的想法,”他道,“如果我的族人被屠戮,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他们报仇。”
    “哈哈。”池昌迅甩手放开了曲幻,冷笑,“既然陛下能理解,那为何又无法对薛照下死手呢?说白了,我的族人与你无关,反而薛照是你最亲近的人,你没必要为了毫不相关的人去铲除自己的半身,对么?”
    “非也。”曲幻直接否决了池昌迅的话,“其实封印他与除掉他对我而言并没有太大差别。”
    “那你为何不直接将他处死?”
    “孔雀不仅是我的心魔,同时也是世间恶的集合。他诞生于婆罗之海,只要天地间有恶气,他便可以再度托生。与其将他处死后复生于我们不知晓的人身上,不如封印他来得明了。”
    这便是连燃灯都不曾知晓的秘辛了。
    “婆罗之海?”白舜华一惊,“为何一只孔雀会在婆罗之海中诞生?莫不是有什么隐情?”
    曲幻略有羞愧地回答:“怪我当年好面子,担心被人发现,那婆罗之海为四不管地界,我在海边运功整整七七四十九日方将心魔逐出,却不想他弗一诞生便吸取了婆罗之海的恶念。”
    池昌迅冷笑,“此子性本恶!当诛!凤凰王,是你的仁慈害了我族!”
    思及当初,曲幻心情复杂:“哎……初生的孔雀娇小可爱,我怎忍心杀他?开始,也不曾觉得他有什么不妥,直到他以三岁稚龄杀尽婆罗之海边的野兔时,我才发觉他的性情似乎过于狠毒。”
    “你应该有警觉的。”
    “但是他给的理由是因为我说野兔好吃,他才把野兔杀光了供在我面前……”那时“初为人父”的曲幻看薛照什么都是顶好的,“我只觉得他脾气有些偏激,并没有往深层想。我甚至觉得这个心魔非常贴心可爱……小时候的他太像我了,就像是我的稚子,令我无法割舍。”
    “你就放任他乱来?”
    “不。”曲幻否认,“其实我比谁都知道他的隐患。他是心魔,自然是罪恶的……然,古法有云,心魔滋生,当以教义感化。”
    “所以你开始对他讲道理?”白舜华插嘴问了一句。
    “对。我们在婆罗之海边待了上百年,我每天感化他,妄图将他教育成人再带回族里,而他的优秀表现也给了我错觉。百年后,我们回到族内,我将他直升为孔雀王,仅次于我。”
    “凤凰王陛下,这就不对了。”白舜华摆手,“没有人会喜欢空降兵的。”
    曲幻感慨,“我一步错,步步错。他的偏激性格在族里渐渐显露,那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气势既给他树了许多敌人,同时也令他多了许多追随者。”
    “这种性格怎么会有追随者?!”池昌迅不解,“难道不都想将他碎尸万段么?!”
    “妖修历来崇拜强者。许多妖修早就不满我以和为贵的统治,觉得妖族需要外扩,需要由薛照那样的统治者来领导,以另谋发展。”
    “什么另谋发展!不就是想拓宽领土么?!”白舜华听得真切,“这些家伙难道不把魔修和道修放在眼里了?”
    “若是成事,他们可以坐拥其成,若是失败了,只要把责任都推到薛照头上就好。”
    “照你这么说,薛照还只是一把枪咯?”池昌迅眉头一皱,“说白了,你还是想袒护他!”
    “不。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池昌迅步步紧逼:“我需要现在就有答案!整个部落的血,我要让薛照亲自偿还!!”
    曲幻为难了,“薛照是心魔,本身不在天地五行之中,若是要封印他,必须要有肉身相容才行。”
    “他是你制造出来的,想必天下没有人能比凤凰王与他更为相融了吧?”
    “非也。剔除心魔是单向单次的。他可以与世间任何人相融,却唯独不可能再与我……若是可以……我真想从来没制造过他……”曲幻揉了揉眉头。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白舜华眼神一亮,看向沈潋洲。
    两人已是老夫夫了,一个眼神便知对方所想,沈潋洲点了点头。
    “那请问陛下,您所谓的‘容器’,是谁?”池昌迅追问。
    “我手下有一亲卫,名叫苍桐,原形为梧桐树,曾为我所栖息故沾染了我的气息,再加之梧桐树本身具有强大的封印效果……我斟酌再三,觉得他最适合。”
    果然。
    沈潋洲和白舜华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了然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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