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生变

安妮离开后,伏城滑开手机。
一条消息弹出来:【伏总,打扰?】
明知故问,伏城哂笑。
他对陈宜家能立刻搞到自己私人号码的行为毫不意外,这个女人的小本事他还是多少知道点的。
果然,不稍会儿,门外就传来一阵有节律的敲门声。
“进来。”
陈宜家旋开门把手,抬眼就看见了陷在沙发里的伏城。
他似乎刚洗过澡,放下的黑发有点长,且不太打理,就那样拨在脑后,有些凌乱的颓靡,鼻梁却很直,像锐利的山脊,加上眼睛深鸷浓黑,自带一股生人勿进的悍戾之气。
他的嘴角习惯性带着上流社会客套社交时特有的虚伪笑痕,眼里却是一片审视的漠然。
“陈经理,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指教?”
陈宜家不禁想起多年前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穿着白衬衫和背带西装裤的少年抱臂而立,审视地上下打量着自己,短发一丝不苟地胶在脑后,光线折进深黑的瞳孔,如同深邃的维多利亚海,漂亮得不得了,却又是那么轻视与傲慢。
一如今日。
对于‘家佣’们,维持表面的社交礼仪是这些富家少爷能给予的最大尊重。
陈经理?陈宜家微笑着半垂下眼,“伏总贵人多忘事,看来是不大记得我了。”
既然在机场让她平白等了两个小时,还推掉了她好不容易订到的餐厅,说明他早就认出她了,现在就该知道她为何而来,还装什么?
伏城笑意更深,他往后一靠,抬了下手,“所以……你是来攀亲的?”
陈宜家笑容顿住。
伏城见她脸上的笑淡了下来,秀气脸孔在垂肩黑发的映衬下有些瘆人。他忽然心情很好地多看了眼她。
因为亚丁燥热的气候,陈宜家一到酒店就脱下了当地女性的黑色罩袍。在职场拼杀已久的她却还保留着记忆里的衣着习惯,白色的无袖紧身上衣搭配浅色西装裤既干练又清纯,将她身体的女性曲线表现得纤细又生动。
就像一个教养良好、受尽保护的天真女郎。
可惜。
伏城眼中尽是冷漠,可惜表面工夫天衣无缝,却还是性子太急,沉不住气。
那时候,他的母亲,甚至他爸,或多或少都被她骗了。
只有他知道,这个单纯善良、勤工俭学的学生妹,会转手当掉他母亲给她的礼物,咬住伏家的关系,用尽一切手段争抢进入贵族学校的名额,只为攀上高枝,挤进上流人的圈子。
或者说,是为了那个和她一样虚伪,又爱慕虚荣,同时野心不小的男友。
“不过说起来,你和我家倒还能算上些亲缘,毕竟你那个男朋友现在是伏玥的人。”伏城晃着酒杯,仿佛没看见陈宜家瞬间冷了的小脸,不无讽刺道:“听说最近升了部长,以后也许能成为我伏家的上门女婿也说不定。”
说着,他伸手握住陈宜家一缕发丝,嫌弃地捻了下,“说实话,我挺欣赏你们这种人的,有野心,敢打破规则,就是心性不高……”
他眼窝深邃,眼角微垂,“所以难成大事。”
陈宜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撕开来讲的两人都不再保持什么虚伪的风度,都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没必要装了。
她看着伏城,缓缓将自己的头发抽出。
“伏总误会了,我可从没想成什么大事。”陈宜家忽然很淡地一笑,“倒是令妹热衷于抢别人男人,显得小家子气,像没见过男人似的。”
伏城嘴角线条冷了下来。
“不过我这人向来不吝啬,所以也不打算追究。”陈宜家的笑愈发单纯,“就当二手再卖。”
伏城听见这话,先是一愣,而后眼里显而易见的浮现恼怒,陈宜家却走到案几旁,自己给自己倒杯酒,显得愈发从容。
“伏总是个明白人,那我也敞亮了说。今晚我不是来和您叙旧的,您也不屑与我这种人叙旧,我来的目的只有一个——现在也门的这个项目,我代表盈富集团,真心与伏总合作。”说罢,碰了下伏城的酒杯,“还望伏总不再刁难。”
伏城气极反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凭您也想拿下这个项目。”陈宜家似乎早就将答案演排于心,她直直地看着伏城,“和也门的这个合作项目关系到你在恒兆的股权份额,更重要的是,从三年前开始,你就一直打算拿下明月山庄的开发权,你——”
话未落。
“够了!”一道低沉的嗓音骤然打断了陈宜家的话语。
气氛陡冷。
陈宜家本能地察觉到不对,一抬眼,就看见伏城定定地看着自己,虽然眼里敛起了方才显而易见的恼火,但取代的是一股森冷的寒意和无声的戾气。
她下意识地避了下眼神。
明月山庄,是新港南城的一块黄金地皮,却在半年前被买下用来修建一座无人山庄。当时各大媒体就盛传,这座庄子,是伏城已故生母的祭宅。
僵持了好一会儿,陈宜家才听伏城用冷硬的口吻,不耐道:“出去。”
不知为何,陈宜家突然感觉心口闷了下。
她放下酒杯,转身的片刻,顿了顿,“抱歉。”
正当陈宜家起身的时候,猛地被人扯住了。
陈宜家回头,一只大掌箍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直皱了眉,见是伏城,更是讶然。
但伏城的目光显然不在她身上,他的目光越过了她,扫向落地窗外。
入夜的亚丁市中心依旧灯火辉煌,热闹非凡。裹着头巾的男人开着隆隆的沙地摩托,吹着口哨横冲直撞,路旁挑首饰的妇女则被尖锐的鸣笛吓得花容失色,而这些刺耳的鸣笛很快淹没在如蚂蚁般密集的嘈杂人流中。
熙熙攘攘,一如往常。
“怎么了?”陈宜家有点迟疑。
“自己动脑子看。”伏城不耐地看了她一眼,嚯地放开了手,还捻了捻,像是碰了埃博拉病毒。
陈宜家险些没忍住翻白眼。
但她很快就没心情了,后背像是生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白毛汗。窗下无数的异国面孔像是虚影般投向她的瞳孔,卖着蜂蜜烙饼的黑袍女人右臂挎着怪异的竹编篮,穿梭在墙厚窗小的黄白石堡阴影里,大门紧闭的酒馆前,三两流浪汉蹲坐在塑料凉棚下看着人群……一些细小的火花噼啪闪过陈宜家的脑海。
做买卖的女人挎着巨大的竹篮,不在人多的地方吆喝,却往更深的巷道里走;热得连翻身都懒的流浪汉,却倏地蹲坐了起来,很快消失在城市的阴影里……这座城市里的灰色人群们,仿佛地震前嗅到了什么的鼠蚁,开始仓皇逃窜。
“要发生什么了?”夜幕下,人群无知无觉地熙攘,而陈宜家的心没由来地跳了下。
伏城一把扯下窗帘,隔开还在临窗眺望的陈宜家。
此刻,他的眼神沉得吓人,也没了和她夹枪带棒的心情,“等会待在房里,别出去。”
“内战、政变、还是民暴?”下一秒,陈宜家几乎是本能地问向伏城。
伏城有些诧异地看了眼她,他没想到,陈宜家的反应比自己想象得要镇定,尽管她在努力压抑口吻里的紧绷与慌张,但表面上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不知道。”伏城看了眼外面漆黑的夜色,下意识地摸了下小指——这是他思考时的惯用动作。
话音刚落。
“叮铃铃——”
一阵尖锐的内线电话铃突兀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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