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隐瞒
变故有时仅仅发生在转瞬之间。
上一秒他们还在一起量店铺的详细尺寸，下一秒顾承安的手机就响了。
是个座机号码，归属地在本市，顾承安腾着手接起，按了免提把手机放在一边等对方开口。
对面的人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迟宁的人。
去医院的路有点儿距离，顾承安跟苏浔打过招呼后直接拿着桌上的车钥匙出了门。
江渚追出去时，人已经没了踪影。
顾承安车开得很快，他怕就像那个护士说的：来晚了，就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
迟宁年纪太大了，顾承安知道早晚都得有这么一天，但他没想到会这么突然，就在前几天，苏浔还跟他说，等店里装修好了，就带他来看看，如果他愿意，就接他来跟他们一起住。
可他们谁都没想到，护士一开口就是那么残忍的话。
江渚开车跟着追顾承安车的警车，三辆车前后在医院门口的停车场停下来，江渚还没打开车门顾承安就已经进了楼门。
他快步上前拦下了还要追上去的交警：“孩子赶着去见家人的最后一面。”江渚站定致歉：“车是我的，罚款扣分我来，晚点儿我们一定教育他。”
苏浔的摩托就停在他的车边，他单腿跪在驾驶室的座椅上翻顾承安的驾照，副驾上的外套卷着，是顾承安出门时身上穿的那件，苏浔摸着衣兜捏，捏到内兜时被别的什么硌了一下。
再往上摸才摸到了合在一起的皮质本子，他探身勾着衣领把衣服抖开，金属碰撞的脆响先一步传出来，苏浔也没多想，当是他又塞了什么玩具给家里的崽子们玩，只抽了驾照的本子就退着出了车门。
出租车靠边停下，沈空青牵着苏木赶来：“医院我俩就不进去了，陈尘的酒吧在附近，我们去坐坐，晚点儿我再带木木回去。”
特意来一趟，是为了报平安，是为了确认他们也平安。
苏浔压着裤兜里振动的手机，勾着钥匙扣把顾承安的钥匙放在沈空青手里：“开车去吧，家门钥匙也在上面。”
电话里顾承安的声音明显压着情绪，他说：“阿浔，你可以上来一下吗？迟叔想见你。”
“哪个房间？”
“十六楼，你坐电梯上来，我在门口等你。”
倚在车边的江渚点开手机：“去吧。”
老人仰躺在病床上，自腰腹往下搭了一条被子，也许是床单白得过分，苏浔总觉得他比上次见瘦了太多。
顾承安蹲在床边握着他几乎没什么肉的手：“迟叔，阿浔来了，迟叔？迟叔……”
迟宁满是褶皱的眼皮慢慢掀开，他声音虚弱苍老得过分：“小浔吗……到这里来，迟叔……迟叔……咳……咳咳……有话跟你说。”
苏浔挨着顾承安蹲在床边：“迟叔，是我，我在，慢慢说，迟叔。”
顾承安的手被迟宁牵着压在苏浔手背上：“阿元自小……孤苦，如今……如今我也不能陪着他了，小浔……小浔，我就把阿元交给你了。”
有眼泪顺着迟宁的手缓缓滑在苏浔手背上，迟宁勉力抬着手往顾承安脸上送，他枯瘦的手一点点抹去顾承安的眼泪：“别哭……阿元，迟叔很开心，很……开……”
他的手一点点从顾承安脸上滑下去，他手上的温度褪得很快，本就是强撑着见他们一面，回光返照的效果散去，人早已经离开了。
心跳检测仪的波动自发汇成一条直线，机器报警拉长的“滴”声和顾承安声嘶力竭的喊声融在一起。
“迟叔——”
“肺癌晚期，他为什么不告诉我，阿浔，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阿浔。”顾承安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趴在床边，手里还紧紧攥着迟宁的手腕，头埋在他的肘弯处一遍遍问着为什么。
顾承安还有很多话想问他，问他为什么生病了不告诉他，问他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还是不愿意让他陪着，问他宁愿守着一个空荡荡的宅子也不愿意跟他一起生活。
生老病死，最是无能为力，承受的一方是，留下来的也是。
经历重逢，经历离别，经历大病初愈的大悲大喜，经历慢慢老去的事实，这些都是，一丝一毫都由不得自己。
苏浔手肘压住顾承安的背捏着他的后颈哄人：“如果迟叔还在，看到你这样怕是又该心疼了，承安，我听说，人离开后，灵魂还会停留在亲人身边，所以承安，就让迟叔安安心心地走好不好。”
医院总是一个充满希望和现实的地方，从后门出去，就是一家挨着一家的殡葬店。苏浔牵着顾承安的手一家家看过去。
走至尽头时，顾承安停下脚步，他回头扫过一排白底黑字的店名转头对苏浔说：“就第一家吧，阿浔。”
第一家与其他家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铁质的招牌上刷了白漆，黑色的字规整地排在上面，只在下面比其他的多了一行手写的黑色小字“愿逝去之人再无病痛挂身”。
迟宁无儿无女，亲人中除了顾承安，剩下的都在迟家的祠堂里摆着，他的遗体依着顾承安的意思送回了迟家老宅他住的那个房间里。
老人留下的遗物不多，除去一些生活用品，能给顾承安留个念想的可能只有他压在枕头下的那封信了，或者也可以说是……遗书。
信纸折得整齐，透过纸背也能看得出一些笔画是用了力的。
信被摊在两个人中间，纸的顶端写了老人家叫惯了的名字。
“阿元
别哭，你该替我高兴。
如你所知，迟叔喜欢了你祖母一辈子，也替她守了迟家一辈子，如今终于能安心去见她了。
阿元，人生处处充满了离别和重逢，别为了迟叔难过，也不用过分挂念，清明年节看她们时顺便也看看迟叔就可以了。
迟叔不在了，你要记得天冷加衣，天热避暑，生病了别硬抗。
你一直不欠顾家什么，下次记得，别再受那么重的伤了，有人会担心，也会心疼。
你和小浔都要好好的。”
他知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迟宁活了那么多年，见过那么多人和事，抛开顾承安满身的血腥气和苏浔掩饰不住的担忧不说，就凭他对顾承安的了解，又怎么会猜不到他晚到的原因。
只是孩子不愿意说，他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相互瞒着，都只是为了让对方放心。
至于他和苏浔的关系，迟宁多少也猜出了点儿。
所以信纸上空了两行，下半截的几行字是写给苏浔的。
上一秒他们还在一起量店铺的详细尺寸，下一秒顾承安的手机就响了。
是个座机号码，归属地在本市，顾承安腾着手接起，按了免提把手机放在一边等对方开口。
对面的人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迟宁的人。
去医院的路有点儿距离，顾承安跟苏浔打过招呼后直接拿着桌上的车钥匙出了门。
江渚追出去时，人已经没了踪影。
顾承安车开得很快，他怕就像那个护士说的：来晚了，就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
迟宁年纪太大了，顾承安知道早晚都得有这么一天，但他没想到会这么突然，就在前几天，苏浔还跟他说，等店里装修好了，就带他来看看，如果他愿意，就接他来跟他们一起住。
可他们谁都没想到，护士一开口就是那么残忍的话。
江渚开车跟着追顾承安车的警车，三辆车前后在医院门口的停车场停下来，江渚还没打开车门顾承安就已经进了楼门。
他快步上前拦下了还要追上去的交警：“孩子赶着去见家人的最后一面。”江渚站定致歉：“车是我的，罚款扣分我来，晚点儿我们一定教育他。”
苏浔的摩托就停在他的车边，他单腿跪在驾驶室的座椅上翻顾承安的驾照，副驾上的外套卷着，是顾承安出门时身上穿的那件，苏浔摸着衣兜捏，捏到内兜时被别的什么硌了一下。
再往上摸才摸到了合在一起的皮质本子，他探身勾着衣领把衣服抖开，金属碰撞的脆响先一步传出来，苏浔也没多想，当是他又塞了什么玩具给家里的崽子们玩，只抽了驾照的本子就退着出了车门。
出租车靠边停下，沈空青牵着苏木赶来：“医院我俩就不进去了，陈尘的酒吧在附近，我们去坐坐，晚点儿我再带木木回去。”
特意来一趟，是为了报平安，是为了确认他们也平安。
苏浔压着裤兜里振动的手机，勾着钥匙扣把顾承安的钥匙放在沈空青手里：“开车去吧，家门钥匙也在上面。”
电话里顾承安的声音明显压着情绪，他说：“阿浔，你可以上来一下吗？迟叔想见你。”
“哪个房间？”
“十六楼，你坐电梯上来，我在门口等你。”
倚在车边的江渚点开手机：“去吧。”
老人仰躺在病床上，自腰腹往下搭了一条被子，也许是床单白得过分，苏浔总觉得他比上次见瘦了太多。
顾承安蹲在床边握着他几乎没什么肉的手：“迟叔，阿浔来了，迟叔？迟叔……”
迟宁满是褶皱的眼皮慢慢掀开，他声音虚弱苍老得过分：“小浔吗……到这里来，迟叔……迟叔……咳……咳咳……有话跟你说。”
苏浔挨着顾承安蹲在床边：“迟叔，是我，我在，慢慢说，迟叔。”
顾承安的手被迟宁牵着压在苏浔手背上：“阿元自小……孤苦，如今……如今我也不能陪着他了，小浔……小浔，我就把阿元交给你了。”
有眼泪顺着迟宁的手缓缓滑在苏浔手背上，迟宁勉力抬着手往顾承安脸上送，他枯瘦的手一点点抹去顾承安的眼泪：“别哭……阿元，迟叔很开心，很……开……”
他的手一点点从顾承安脸上滑下去，他手上的温度褪得很快，本就是强撑着见他们一面，回光返照的效果散去，人早已经离开了。
心跳检测仪的波动自发汇成一条直线，机器报警拉长的“滴”声和顾承安声嘶力竭的喊声融在一起。
“迟叔——”
“肺癌晚期，他为什么不告诉我，阿浔，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阿浔。”顾承安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趴在床边，手里还紧紧攥着迟宁的手腕，头埋在他的肘弯处一遍遍问着为什么。
顾承安还有很多话想问他，问他为什么生病了不告诉他，问他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还是不愿意让他陪着，问他宁愿守着一个空荡荡的宅子也不愿意跟他一起生活。
生老病死，最是无能为力，承受的一方是，留下来的也是。
经历重逢，经历离别，经历大病初愈的大悲大喜，经历慢慢老去的事实，这些都是，一丝一毫都由不得自己。
苏浔手肘压住顾承安的背捏着他的后颈哄人：“如果迟叔还在，看到你这样怕是又该心疼了，承安，我听说，人离开后，灵魂还会停留在亲人身边，所以承安，就让迟叔安安心心地走好不好。”
医院总是一个充满希望和现实的地方，从后门出去，就是一家挨着一家的殡葬店。苏浔牵着顾承安的手一家家看过去。
走至尽头时，顾承安停下脚步，他回头扫过一排白底黑字的店名转头对苏浔说：“就第一家吧，阿浔。”
第一家与其他家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铁质的招牌上刷了白漆，黑色的字规整地排在上面，只在下面比其他的多了一行手写的黑色小字“愿逝去之人再无病痛挂身”。
迟宁无儿无女，亲人中除了顾承安，剩下的都在迟家的祠堂里摆着，他的遗体依着顾承安的意思送回了迟家老宅他住的那个房间里。
老人留下的遗物不多，除去一些生活用品，能给顾承安留个念想的可能只有他压在枕头下的那封信了，或者也可以说是……遗书。
信纸折得整齐，透过纸背也能看得出一些笔画是用了力的。
信被摊在两个人中间，纸的顶端写了老人家叫惯了的名字。
“阿元
别哭，你该替我高兴。
如你所知，迟叔喜欢了你祖母一辈子，也替她守了迟家一辈子，如今终于能安心去见她了。
阿元，人生处处充满了离别和重逢，别为了迟叔难过，也不用过分挂念，清明年节看她们时顺便也看看迟叔就可以了。
迟叔不在了，你要记得天冷加衣，天热避暑，生病了别硬抗。
你一直不欠顾家什么，下次记得，别再受那么重的伤了，有人会担心，也会心疼。
你和小浔都要好好的。”
他知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迟宁活了那么多年，见过那么多人和事，抛开顾承安满身的血腥气和苏浔掩饰不住的担忧不说，就凭他对顾承安的了解，又怎么会猜不到他晚到的原因。
只是孩子不愿意说，他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相互瞒着，都只是为了让对方放心。
至于他和苏浔的关系，迟宁多少也猜出了点儿。
所以信纸上空了两行，下半截的几行字是写给苏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