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不同以往的笑容

蜡油随着蜡烛本体粘稠的滑落,冒着一些白色的烟,但在火光下并不那么引人注目。
 
  俞骋风几度看了看外头,仍不见百里玄天同裴迟宇回来的身影,难不成真的要刻苦到废寝忘食?

  那不应该,按理来说裴迟宇定然知道玉玄派的规矩,作息虽然不会全然管顾,但也有每次提醒说要尽可能正常一些,而现在他们明显在违背。

  有种莫名的不安感袭来,可俞骋风此时移不开身。

  “他为什么会睡我腿上?”

  俞骋风满脸黑线,然看着那个熟睡的家伙却顿时柔和下来,意识到自己变化后又猛的摇摇头,继续思索。

  畏惧他的家伙此时居然那么心安理得的睡在自己腿上,这算是个什么事?

  李浊弃那样的害怕有些奇怪。他总是满口说着害怕俞骋风,行动上也确实可以看出那种无法掩饰畏惧的下意识反应与应激,但有些时候又莽撞不怕死的凑上来,好像还会在自己身边时感到安心?

  那到底,这究竟算不算对自己的害怕?

  俞骋风想着,脑子有些乱。

  他想叫出来留连陪自己意念聊会天,但想了想,若是召唤出来,一不小心被李浊弃醒来后瞥到,那定又要大呼小叫,想来还是罢辽。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他拍着不安的李浊弃,低吟一首未曾学过却异常熟悉的曲子。

  那样子像极了给儿子唱摇篮曲,然而那终究是刻板的,俞骋风这个模样,等同于在抚慰徒弟的心情。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清冷的声音有了婉转悠扬,李浊弃始终紧皱的眉头稍有舒展。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


  俞骋风唱的很小声,也比以往温柔许多。

  “冷风吹,冷风吹。”

  俞骋风的声音莫名哽咽起来。

  “只要有你陪。”

  他的眼角淌下泪水,那像是有什么事情被身体本能记住,而自己的记忆却朦胧着。

  虫儿飞……

  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娘,陪我父亲在那边还好吗?”

  俞骋风透过窗外感受月光,闭眼想象窗外星河闪烁的模样,想象在另一个尘寰,那夫妇二人结伴而行的模样。

  他的眼眶微红,可能是哽咽的声音扰醒了李浊弃,但俞骋风还未发觉。

  他依旧唱着那首简单又寓意深远的歌谣。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李浊弃听到那首歌,微微愣住。

  他从前没听过这样的歌曲,没人给他唱。

  “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也不管东南…西北。”


  那个微颤的声音戛然而止。

  俞骋风依旧在看着窗户,头没扭过来,他似乎在思念着人。

  “我怕天黑,也怕心碎,师尊你陪着我。”李浊弃彻底醒了,然后他爬过去抱住俞骋风的腰,头几乎要埋进被褥里,羞红了脸用最稀里糊涂的话说道。

  “哼,”俞骋风听的一清二楚,叹了口气:“你今日倒是蛮孩子气,与平日不太一样。”

  “我很崇拜师尊,很想变得同师尊一样,很想与师尊共占一线,也很想……反正想做很多跟师尊有关的事情。”

  是啊,在悠然山时,李浊弃是孤身一人没错,无依无靠还遭受打压。那个地方名字倒是好听,俞骋风去过一回,奈何留下了不好的回忆,自那次之后便再也没去过,除了担任掌门以来的公事。

  那里地处南面,通俗称为南山,在谷堆稻草的海洋里,本该有最淳朴和稚嫩的人生活,却阴暗的那一面倒是先行展现的淋漓尽致。

  如今在绞拈山;在玉玄派,李浊弃唯一可以依靠的是俞骋风,那俩师兄虽算关系要好了,但是真的没法跟俞骋风比。

  哪怕是为了保全自己生命而去攀自己师尊这种事情,也太正常不过,毕竟若是没了生命,那么什么事都没法再继续了。

  俞骋风此时才不管是否把自己当做随时可以推出来挡剑的盾牌,总之他受用的笑着,但那笑又挂上了一点往日的狡黠。

  分明心中毫无任何阴谋诡计与杂念,俞骋风却总是会自然而然摆出这样一副机关算尽的状态,使得许多人害怕他的城府,不敢糊弄。

  可若说城府极深,俞骋风也是当之无愧,具体之事即便不举例也会有人知道。

  “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样,关系就不太像师徒了?”

  俞骋风打趣地说道,他又忍不住调侃起来。

  这样的戏弄李浊弃只有在玉玄派收到过,尽数皆来自于俞骋风,此次李浊弃也不例外的红了颜,就连耳根子都好似被阳光炙烤过般。

  他马上坐起来,尽可能的让自己的仪态端庄,但仍旧遮掩不住那怪异的脸红,“徒弟逾距了,师尊恕罪。”

  “罢了,我其实无所谓。”俞骋风往后靠了靠,“一双又一对才美嘛,对吧?”

  “呃……”李浊弃的脸颊涨得通红,似乎下一秒就要炸了一样,他咬着唇不语,手攥着一边的被褥。

  “呃!”俞骋风忽然踉跄,头部剧烈的刺痛了一下,他明白这是留连盲蛇迫切想要告知一件事的召唤。

  他看了看李浊弃,又思量须臾,还是没办法的召出了留连。

  那是一只体型可以变化的紫蛇,眼睛虽然看起来正常却什么也看不见,但毕竟是灵兽,感知能力与攻击性仍旧非常强。

  “蛇……唔!”


  “噤声,留连有急事。”

  李浊弃欲想发作,那神情无不透露着对蛇的恐慌,奈何无情的被一只大手捂住嘴,力道之大,他根本挣脱不开,只能略有缺氧般受着。

  在微微的颤抖之中,李浊弃尽可能避免与蛇的对视,即便那蛇根本看不见,手还覆在俞骋风堵着自己嘴的大手上,时不时想要扒开,却都无济于事。

  盲蛇留连吐着信子,嘶嘶在俞骋风耳畔说些什么。

  但那还是蛇的声音,李浊弃根本听不出什么,只是看见俞骋风的眉头皱了又皱,觉得非是好事。

  留连在俞骋风耳畔是这样说的。

  “虽然属下盲,但感知气息绝对不会发生错误,之前属下就想同大人说了,此人正是儿时差点杀掉你的人,千真万确,绝对不会错。当时他也是被属下的样貌所吓跑的,属下推断。”

  俞骋风皱了皱眉,沉思不语。

  “虽现在看来,此人同当时的疯猫模样完全不相像,可只不过是变得温顺了些,何况转生者前后差距巨大也并非不可能。”

  盲蛇留连当时还未有名字,也本就是个立志成仙的小妖,是难得的爱打抱不平的家伙。

  “退下吧。”俞骋风示意道,留连再瞥了眼看不到的李浊弃,也点头消失。

  俞骋风看向李浊弃,已经被憋的通红,他赶忙放开手。

  他无奈拍怕其肩膀,声音里似乎夹杂着犹豫的温柔:“你怎么什么都怕,畏蛇畏高,是不是还畏水?连我这个活生生的人都怕。”

  怕,是懦夫的代表词;李浊弃一直这样认为。而他曾不止一次想要脱离这个身份,想要被认可成一个自强的人,可是似乎很难。

  他思考了许久,才慢慢吞吞,一点一点说:

  “……人本就向来恐惧天地与万物,只是有些在一些人眼中是美丽的,有些是丑陋的,他们去赞同他们所谓的美丽,追随他们所谓的好,而那些他们所谓的丑陋,自然而然就变成畏惧和厌恶的对象了。我再怎么是个强大的修士,我也是人,前不久也不过是个在这个尘寰最低贱卑劣的家伙罢了。”

  或许词不达意,可该表达的都表达了出来,李浊弃才感安心。

  “……哈?那你是说我很丑楼咯?”

  好嘛,没想到这茬。

  李浊弃心中默默叹了无数口气。

  “不,不是!”看着那个俊美的脸庞,是有些心虚于自己的话:“我还是喜欢师尊的……呵呵……”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俞骋风皱了皱眉,不逗他,正色道:“你说的不差,却也不完全对。你所说的丑陋不是单指字面,我明白。而你也不是对这些事物畏惧,你真正的是在厌恶。”

  “……师尊什么意思?”李浊弃愣愣然。

  俞骋风只是看着那张乖巧熟悉的脸,眼睛笑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带点狐狸的狡黠,又有一只狼般的野性:“你合该厌恶,厌恶所谓的人让你畏惧自然的物种,厌恶自然的物种又对你造成恐吓,同样,也厌恶着我。”

  俞骋风身居高位,自然没人敢当面惹,但不代表他的背后没有小人。虽生活自在,但俞骋风实际拎得很清。

  “不不不,师尊误解,我没有厌恶……您说的,让我突然不是很明白了……”李浊弃说罢低着头,他似乎迷惘,不明白俞骋风话中深意,就连表面意思都开始朦胧了起来。

  幽幽火光里,那人叹了口气,低头沉思又再度抬起,他低声问说:“你想不想知道留恋说了什么?”

  说实话李浊弃本应不在乎那些,但鬼使神差的,他似乎觉得上天注定会把他牵连到留恋所说的事中,他点了点头。

  “……想。”

  俞骋风一见,嘴角微微扬了杨,然后开始讲述起模糊记忆中的那一天。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一天;是一个差点死掉的一天。

  那一天里,尚还少年的俞骋风在悠然山上玩耍。

  父亲俞争度因有要事而来,当时稚嫩的俞骋风则是跟着自己父亲,偏要出来看一看,父亲俞争度见其母也不在府中,还无玩伴,索性也就答应了下来。

  从来的路上,就下着淅淅小雨,好在俞争度撑了一把红伞,才不至于淋湿。

  那是一个开朗正直的少年,是一个满心抱负理想的少年。他是阳人格,是向来成为光明救赎的存在,他的笑容非常容易感染旁人,使觉温存。

  而那一天,在悠然山,他跑去玩,玩着树杈子的同时竟不知不觉来到了某一高处。


  这个中途,雨停了些许,也恰是这个时候俞骋风跑出来,俞争度才觉无事便没管。

  可奈何不久,雨又下了起来,俞争度因有事耽搁,没法找他,他也就自己玩。

  那个时候他已经十五岁了,然而没什么功绩,似乎是一个废物,只是俞家势大,大家也都以为那个俞骋风只是隐藏了实力。

  这个时候的他,还不想使用自己的属性。

  因为那个属性是稀有的,也是害人的毒。

  那个高处,有一急流的小河,他觉古怪,近了一些,而此时小雨变大雨,如浇灌而下。可少年俞骋风并无要躲雨或者回去的意思,他反而更喜欢雨中奔跑的感觉,于是笑着闹着在河流边。

  忽然,他在河流边看见一个比他还要小上好多的幼小孩子,嘴上带着异样的装备,约摸也就七八岁吧,似乎正在试图掩面哭泣,也一直守着身后的一个墓碑。

  这个地方四季金黄,没有太大差别,谷堆稻草随处可见,倒也像是落寞时的颜色。

  俞骋风见那个孩子那么痛苦,于是想上前安慰,他一步一步缓缓走过去,恰要碰上肩膀之时,那个孩子忽然压了过来。

  那个时候的模样,他记了个完全。

  是一个狰狞的脸庞,是一个伤痕累累且血泪纵横的脸庞,是一个极度痛苦又透露愤恨的脸庞。

  俞骋风看清了,看清那小子嘴上其实是防咬器,似乎刻意被人带上且紧锢,有挣脱痕迹但不明显,或许是不会摘而导致崩溃跪地痛哭。

  俞骋风从小就是这样的明察秋毫。

  而那个小小的少年,则是像失了理智,眼神中闪过红光,死死掐着俞骋风的脖子。

  一次又一次力道的加重,使得俞骋风透不过气,他不知自己好心想来安慰究竟做错了什么,只知道自己此刻正在无缘无故遭受本不属于自己的痛楚。

  那小孩口中模糊的呢喃:“去死……都去死……”

  俞骋风却无法动弹,他实在无法理解这样的怪力究竟是如何而来,更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孩童能有这般天赋。

  那是天赋吗?那简直是怪物。

  后来,意识越来越模糊,在最后阖眼之际,俞骋风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蛇影,似乎正在驱赶伤害自己的家伙,然后就没了眼中画面……

  俞骋风讲到这里,顿了顿。

  “然后我醒来时候很难受,记得当时分明清楚的记忆此刻正在从脑海中变得模糊,我暴躁起来,乱砸东西,心中还越发不快,然后忽然心脏刺痛,又昏了过去。”

  那些部分是俞争度曾讲的,他认为有必要把自己儿子的情况如实转告给本人。

  “再然后我醒来,他们都说我露出了个怪异邪恶的笑容,不同于以往。”

  那个时候也出现了新的属性,雷。

  然后在之后的另一年,十六岁时仅凭一己之力,在那个少年般的年纪获得了无数成就,也就是在此时拥有了药毒双圣的名号。

  仅仅一年,他把所有前十五年的漏洞补了下来,就好像突然间改变的,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不仅刻苦修炼变得强大无比,也变了些许心性。

  奈何那个时候父母亲忙,不多顾及,但爱也没有太缺。

  不过俞骋风自那次后人格的确有变,从明亮处似乎躲到了阴森处,心底的邪念还是报复在蠢蠢欲动。

  俞骋风低眉,良久又看向李浊弃:“这些我本不记得,但一被点醒和跟你说话,我便忽然都能讲述起来。脑海中仍旧模糊,只是在这些回忆变成我所说的话时,就会那么流畅。”

  他盯着李浊弃,像是盯着就要饱食一顿的猎物,虎视眈眈。

  而李浊弃也在这个故事中,若有若无的明白了什么。他的脸色难看起来,嘴唇干裂,额头却冒汗,后背靠在墙壁上难以自控的颤抖。

  “你这动不动颤抖的毛病是不是该改一下?”

  一次两次倒也还好,这已经不知几次,惹得俞骋风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总在释放什么奇怪的可怕气息。

  “我…我控制不住。”连说话时都尽显其的慌乱,可见俞骋风的压迫力量之大。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俞骋风笑笑,凑近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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