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活着苦却死不得

林絮的威胁足以让俞骋风颤抖,可把李浊弃交出去那种事情,他作为师尊,可怎么也做不出来。

  “……那你就去告!”俞骋风忍不住大吼,青筋暴起的样子当真可怕:“真出了事,我哪怕把整个尘寰搅乱,也不会让你动我徒弟分毫。”

  “挺护那小子啊?”林絮眯了眯眼。

  李浊弃身上的气质吸引着俞骋风,这点他自己都不曾否认。而那种特点,毫无疑问便是不同于那些讨厌的熊小子的沉稳。

  或许这样说太狭窄,其实还有许多许多点,俞骋风却没法一一道出。

  他承认自己简直有想杀掉仇人的心,承认看到李浊弃时总感觉跟自己颇有渊源,承认曾动过折磨他到崩溃的心情,但……

  “你告吧,我的错就我承担,但休想从我手中夺走我护着的一切,无论是人还是地方。”俞骋风说罢,同洛平川头也不回的走,那天空明朗,他的心里却阴郁不堪。

  这时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来一个人,那人眉清目秀,身材丰满,眼神带着锐利,是一个有些异国之美的女子。

  “掌门,属下不知你还有这等癖好?”

  那女子性格爽朗好武与舞,姓白名兰弃,二十三岁的掌门贴身随从。

  林絮见其出来,终于把适才那些装蒜出来的狡黠给收掉,然后摆摆手一脸无奈道:“瞎说,我没有,我也不是真心要这样。”

  “那是?”白兰弃有些不知其解。

  她倒是好武,而这件事上,其实判断力并不够,毕竟俞骋风本人也无法看出,虽有因情绪扰乱的缘故。

  林絮回头拿盏喝了一口茶,口干舌燥顿时褪去几分:“前几次登访绞拈山玉玄派,我总看到李浊弃战战兢兢,如临深渊;那哪里是一个年方贰八的少年该有的表情,所以我只是试探一下,而如今看来李浊弃在俞骋风心中的地位,是有所提高的。”

  倒是他也爱管闲事,何况从始至终没把玉玄派当做外地,也没把那里的人当做外人,所以日常除了解决寒漠与望岳派事务之外,也会经常性友好插手玉玄派事务。

  只是这一次的方式有些特别,并不算特别友好,可却没有异心,只是单纯的打探。

  “那掌门直截了当去问便好,为何还要惹怒俞仙师呢?”白兰弃心直口快,想法也很直白。

  林絮轻叹口气,将茶盏放下,神色凝重。

  “第一、我希望他能在压迫下赶紧把案子解决,因为我心中仍旧有些偏向他们,我不信玉玄派是做这等下作之事的人。第二、我跟俞骋风本人学的啊。”

  他就那么正儿八经的把第二条那种离谱言论也给说了出来。

  终于听闻实话,白兰弃的表情却微妙,只觉得林絮颇有微词,然后劝诫道:“……俞仙师一个人腹黑也就够够的了,林掌门您还是继续当个好人吧。”

  “哈哈哈……好。”林絮收了收笑声,吩咐道:“至于适才的谈话你也听见了,所以这几日你不必随同于我身边,暗中打听一些可靠消息过来告知于我便好。”

  “是。”白兰弃单膝跪地,金属护具敲击地面的声响中夹杂着衷心。

  她蒙了面,尽可能的教人注意不到,徘徊于几大门派的地带,常听茶楼里闲言碎语,只为能够取得一些必要或者极其有用之情报。

  “哎听说了吗?玉玄派最近事可大了,有几个欺负过选徒大会李浊弃的小家伙们都死了,好像只剩下一个小子,而那个小子还跟李浊弃有一点点关系。”

  “哈?你哪里听来的?”

  “村口那个说书的,也不知道瞎编还是乱传,但也或许是真的呢?”

  “管他呢,别害到我们就好!来喝!”

  那是从斜崖派的某一不起眼的小酒馆中传来的闲谈之声。

  “听说了吗?玉玄派林中猛虎忽然兽性大发,之前洛平川仙尊黑夜经过险些遭害,还好只是手心沾了点血,剑柄被染了绯红而已。”

  “哈?他不是爱干净还剑不离手吗?就算溅到血,那也不应该在掌心啊?”

  “鬼知道呢,来吃肉,喝酒!”

  这是从寒漠边陲小镇中的青楼之中传来的,那是独一无二的消息灵通区域,几个大汉喝着烈酒看着美人翩翩起舞,说道着近来的各种流传在百姓之间,不知谣言是否的话。

  另一边,俞骋风查了各种地方,包括百姓镇子里的那些官职。仔细搜查了所有有所权势之人的底细和正在做的事情,仍旧什么也没发现。

  “怎么查也没见有人暗中密谋培养死士。”

  俞骋风一拳击打在桌案上,显得疲惫。

  洛平川见其这般状态,有些不忍,索性硬拉着俞骋风出去散心。

  可惜俞骋风心不在焉,仍旧在想各种因果,甚至开始想起自己曾经得罪过的人。

  这个人,本身天不怕地不怕的,曾经口出狂言多了,但没惹过麻烦,即便有麻烦也不怕。

  可如今不太一样,他好像逐渐意识到自己有种想护住的珍宝,或许是身旁的挚友,也或许是自己的小徒弟们,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墨烈?”

  一个熟悉的名称将俞骋风拉拢回现实,他回过神来看见正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墨烈,其手中似乎还拿着什么,神情看来并不太妙。

  “啊,掌门,洛仙师,属下正有事找二位,还请二位看看这个。”

  墨烈说着递出一张有破损痕迹的宣纸,纸背似乎还有些黏腻,那分明就是从某处墙上撕扯下来的什么告示。

  然而俞骋风看到的一瞬间却愣住了。

  那哪里是什么告示,甚至连通缉都不是。

  那是成千百万人的诉状,齐刷刷砸向了一个人。

  李浊弃。

  为什么?

  那上面画着李浊弃的肖像,各种杂七杂八甚至很污秽恶心的话都写在了上面,闲言碎语如同一支支带刺的棒椎,狠狠捶打那脆弱的魂灵。

  “这是什么?”俞骋风的神色看似平淡,说的话也那么沉稳,但从那混乱的呼吸声中,可以得知他此刻定然愤怒。

  那毕竟是在诬陷自己的徒弟啊,而且那个徒弟除了自己以外他还有什么可以依托?
俞骋风怎么可能不管不顾这些?他现在被舆论与诬陷压垮到了顶点,仿佛下一刻抽短刀就会屠尽所有。

  墨烈感觉到不妙,但解释还是有必要:“听说是因为有人看到那个孩子群中的幸存者和他有所接触,而偏偏其他人都死了,只有那个孩子活着,他们杂七杂八各种传各种说,到了如今地步,现在真假难辨,属下的小队已经在制止百姓私自贴这东西了。”

  “你是说……李浊弃他跟这厮有接触?”

  俞骋风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伴随着周遭都吹着诡黠阴寒的风,惹得洛平川不禁哆嗦。

  “墨烈,接着查,实在不行就去找斜崖派的那个顶尖案件解决师,一定要给我水落石出,洛平川,你准备给修皇的生辰礼,切记不要大肆声张,现在我派必须低调行事。”

  二人闻其命,皆回之:“是。”

  俞骋风则径直去向演练场,现在极其不理智的他妄图找李浊弃就能全部说个明白。

  此时他们应当在演练场修炼,李浊弃为人算是勤奋,这类事情上他兴致高,除非特别难受,否则从不缺席。

  果然,到达演练场便一眼看见舞动藤蔓的李浊弃,在风中那劲草仿佛被指引,进步速度之快甚至羡煞旁人。

  然俞骋风顾不得那么多,他好像从不把李浊弃的面子放在眼里,去叫停他们的修炼过后过去直接拉着李浊弃衣领就往一边林中去。

  那个林较为隐蔽,话语声也不会太大,传不出来。

  李浊弃毫无征兆的被拽着,因身不由己而磕磕碰碰,被抵在树上。

  “师尊,你这是何意…?”

  李浊弃有些迷惘,看着那红着眼似乎要把自己吞掉的俞骋风,还是露了怯。

  “你跟那个幸存的小孩有过接触?你是不是背着我干过什么不利玉玄派的事情?好啊你倒是狼子野心?”

  换平日里,俞骋风还能不紧不慢,略有调戏般是问,可现在他似乎疯魔了,连前因后果都不顾。

  他总是这么意气用事且莽撞吗?

  其实是的。

  看似什么都自己独占上风,却也有这样的时候。

  李浊弃看的慌了神,他甚至不明白眼前这个疯狂的人在摇着自己说一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我不知道。”

  “你也说不知道?你们串通的?”

  “师尊,你怎么了?醒醒?”

  李浊弃意识到此时的俞骋风似乎像个行尸走肉,毫无灵魂的去追问,于是试图唤醒。

  但也恰巧这个行为,把俞骋风从疯魔之中救出。

  他忽然想起,自己为什么那么捉急、狂躁。

  不就是因为眼前徒吗?不就是因为身旁友吗?不就是因为忠诚属吗?

     那他现在在干嘛?逼迫李浊弃说出一些违心的甚至根本没有过的话?

  俞骋风有些傻了,他低下头,但并没有放走李浊弃。

  “抱歉。”

  想护着对方却不小心又伤害,那对俞骋风来说简直污点。

  “但你再想想,之前是不是跟那个惹过你的小朋友说过话?”

  “他们,不是死了么……”

  “不是,是其中幸存者。”

  那凶神恶煞的神情骇人的很,可怕的李浊弃直哆嗦。

  “他……我,我记不清。”

  许是留下了阴影的干系,李浊弃每次面对俞骋风的时候,都会伴随一些应激反应,似乎是因创伤而留下的障碍应激。

  有时候是不可控的剧烈颤抖;有时候的磕磕绊绊说不好话;有时候是呆滞僵硬手脚冰凉似死人,有时候是双脚瘫软泪水于眼眶中打转。

  显然,李浊弃现在正结巴。

  “你没骗我?”

  “我……”

  李浊弃忽然回答不上来,他总感觉俞骋风所说的事情,在隐约之中,自己确实有涉及,可俞骋风这样猛烈的追问,却反而让李浊弃说不出来任何事情。

  他是个心灵极度脆弱的人。

  他越想,心越痛,不明所以。

  “我……在选徒大会前一日有遇到过他,当时为他驱赶了几条恶狗,然后潦草几句后就走了。其他也没什么了……”

  他终于想起来了。

  那件事本身就是平常的伸张正义,李浊弃都没当回事,所以自然而然便忘却了。

  没想到,这个事情这么重要吗?

  李浊弃心中想,眼神正躲避俞骋风。

  从那畏惧神色看来,李浊弃也没胆量对自己撒谎,索性他也就信了。

  但俞骋风认为这满街乱传的谣言污蔑可不能让李浊弃看到,那是属于俞骋风的溺爱。

  或许算是吧?

  但总之,俞骋风有种想法。

  禁。

  他再把李浊弃拉出去,用捆仙绳锁住双手,然后交给百里玄天和裴迟宇。

  “你俩押着他,这几日未经我允许,他绝不能踏出你们寝所半步,否则你们都凌迟处死。”

  百里玄天和裴迟宇闻言惊诧,实在不知其因却不敢多过问,在俞骋风的强硬命令下两个人艰难的押住李浊弃。

  李浊弃当然很茫然,他求着问,‘为什么’三个字说了不下十遍,但只看到俞骋风那坚定的决心。

  百里玄天与裴迟宇都把头别了过去。命令不可违,可这样对自己的师弟,难免有些难受。

  而俞骋风这样,是为了防止李浊弃将那些言论和纸张入了耳朵,进了眼睛。

  这般病态的做法确实是俞骋风的风格,然后这次不同以往,他对自己的暴力行为感到羞愧,小声对着李浊弃道了句:“对不起。”

  可李浊弃并未听到,在他看来,自己就是莫名其妙的被问一些奇怪问题,莫名其妙的被俞骋风禁锢,一切都突然且荒诞。

  “你们在此期间,外界所有都不许同李浊弃讲,而李浊弃你,但凡动点要逃的心思,那么你的师兄都难逃责罚,你也该知道我这罚是会有多严重。”

  李浊弃听完不再反抗,只是有些不甘和不安,另外就是不明白。

  除此之外他也别无他法,什么话也没有说,更是再没去对上俞骋风那黑紫色透着狡黠光芒的眸子。

  李浊弃只是心中在想:自由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果真是种奢望。

  “当然,若是你想不开自尽了,无论是以什么方式,我都会让你接触过的人一一同你陪葬,你掂量好。”

  俞骋风再此设下这最后一道防线。因为他无意间从李浊弃那泛着泪光的眸中看见了某种绝望,更恰当点说,是某种对死亡的渴望。

  然而李浊弃却不乐意连累别人,这样也就能够让李浊弃不会去想傻事,即便逼至绝境?

  但也没法万分保障,只能说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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