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那个女子

那个女子
        枯燥生活,总是会遇到一些有趣的人,给你一成不变的生活注入新鲜活力。
        两人一时之间相顾无言,严焕转过身去,不再看向宣录,眼不看为净。
        宣录坐姿愈发慵懒,眼睛半阖,似乎要睡着了一般。但严焕知道,面对这样一个表面看起来毫无威胁的人,自己需要异常警惕。
        宣录看到严焕转过身,知道这人是很讨厌自己了,想当初在京城,人人不是恭敬异常,害怕异常,就是为了自己而疯狂异常,现下看到一个竟然如此厌恶自己,对自己异常警惕的人,宣录十分兴奋。这次南下,果真如自己想的那般有趣。
        “既然严大人都已经问完了,那么在下也想请问严大人几个问题。”宣录打破了僵局,“严大人为何不在今早发现尸体后即刻查案,而是独自一人来到此地,是有什么疑虑吗?”
        “是你!”严焕终于发现了那抹令自己锋芒在背的视线,这样一个存在感极强的人在人群中注视着自己,自己根本不可能没有发现,除非那人隐藏得极好,若是这位叫阿宣的人,严焕知道自己没有把握能够找出他的隐藏之处。
        严焕立刻转过头来直直地盯着宣录,“早上是你一直在盯着我。你究竟是何人!”
        “我只不过是一个无名小辈,只不过有些好奇罢了?”
        “好奇?这般窥视我的行动也是好奇?”宣录哪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严大人这般有趣,在下当然对严大人十分感兴趣咯。”宣录依旧调笑着。
        “你和徐霞儿是什么关系?”严焕当然不会真的认为宣录是真的对自己有兴趣,这样一个“无名小辈”连衣物熏香都细中有精,如此关注这个案子,定是徐霞儿这个案子背后藏着极大的秘密。
        真是机敏,有时候太过机敏,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呢:“严大人是个聪明人,在下佩服。我与徐霞儿并无半点关系,只是与他的父亲徐有德有些交情”
        “徐有德?”
        “新阳县的大皇商,也是整个盛国为数不多的皇帝直接授权的漕运商人,徐有德。这样一位家大业大的皇商,在半年前外出行商时失踪,很快家道中落,前不久整个徐府没落。我有些事情与徐有德有些关系,听闻他女儿在此,就来到此地希望能询问一二,谁知发生这样的事,真叫人遗憾。”嘴上说的遗憾,面上依旧带着调笑,根本看不出有什么遗憾可言。
        宣录说的信息让严焕深思,漕运皇商失踪,偌大的家业说没就没,大家小姐沦落至此,还惨死于冰冷河底。为何失踪的偏偏是漕运的皇商,又为何顷刻间覆没,掌上明珠也流落风尘?这些都是值得深思的,同时也预示着有数不尽的麻烦,这个案子落在自己手里,严焕有些头疼。
        “当然,最重要的是严大人如此有趣,在下才会一直跟着你呢。”说着宣录拾起严焕肩上的一束头发,低头嗅了嗅。
        “好香。”
        严焕将宣录的手挥开,刚要开口,却见宣录将茶碗归位,而后被其一把捂住了嘴巴,拉到了屏风后面,难以动弹。
        第一次如此接近一个人,第一次整个人被包围在陌生人的气息中,还能闻到宣录衣服上除了熏香还有刚才粘上少许粗劣的麦茶香。
        严焕极度不适应,挣扎了一番,却被锁得更紧,后背直接贴上了宣录结实的胸膛。
        因着没办法说话,只能用眼神发出疑问。
        “别动,有人。”宣录低头在严焕耳边低喃,湿润的呼吸爬上耳廓,严焕有些不适地侧了侧头,却也不再挣扎。
        宣录满意地看着怀中的人老实地待在自己的怀里,虽然是碍于现实情况。
        尽管面无表情,眼神冷静,但是宣录依旧是看到严焕眼底的不耐与厌烦,以及身体的僵硬。最可爱的是,自己讲话之后,嘴边的耳朵,主人自己都还没发现地,无法制止地,红了。让人不禁想要在逗弄一番,但现在不是好时机,把人逼急了可不好。

        话音刚落,房门被推开,一个身着粉衣的女子进入房间。关上房门,身材有致的女子环顾房内,眼中带着怀念与哀戚,更多的情绪严焕不太能说得上是个什么。
        纤细的身影与粉色的衣衫,让严焕想起了早晨在人群中的那名同是粉衣的女子。
        而后看到这双带着戚戚的双眼,严焕可以肯定这个女人百分之百就是自己早上看到的女人,这两个人的眼神不谋而合,神情忧伤。
        似乎是触景生情,那女子泪眼朦胧,捏着的绣帕想要拭去泪水,却难捱哭泣,竟是捂着口鼻压抑着哭声,就背靠着合上的木门抽泣,哀痛欲绝。
        而这时屏风之后的两人,难得脑回路空前统一:这人是谁,与徐霞儿必有关联。
        那女子是个性情中人,就是这么的字面意思,女子哭了一场之后,才想起来有事要做,翻寻了一遍徐霞儿的梳妆台之后,只是拿了只绣了半个芍药的荷包,坐在刚才两人坐过的地方,看着掌中的荷包,神情怀恋,似乎是想到了些令自己喜悦的记忆,突然又噗嗤一笑,时不时还摩挲着手上的荷包。
        一会哭一会笑,这个女子已经思之成魔,完全沉浸在记忆与悲伤之中了。
        “芍药哟,我的好姑娘,芍药?”老鸨尖细的声音透过木门穿进房里。
        那个女子似乎被从记忆中惊醒,立马深吸一口气,用同样绣着芍药的绣帕擦拭了湿润的眼角,将荷包收进自己的衣袋中,走出房门:“诶,妈妈,我在这。”
        “你又来这小浪蹄子房间干什么?”
        “这不是想念霞儿妹妹了吗。”
        “想什么想,一个死人有什么好想的。本是棵摇钱树,结果老娘钱还没赚够呢,就这么死了。这破落户死就死嘛,不但和官家扯上关系,还败坏老娘生意。什么霉运东西!”
        芍药捏紧了手中的绣帕,眼眸黑沉,却依旧面上带笑:“妈妈消消气,消消气。”
        老鸨被哄得心里舒服许多,软了语气:“还是你听话,今晚好好招呼着,别学那什么败钱玩意儿。”
        “是”

        随着谈话声音渐远,二人也越走越远,严焕和宣录这才从屏风后面出来。
        “这个芍药和徐霞儿是个什么关系?严大人也好奇得很吧。”宣录先发出了疑问。
        芍药的荷包留在徐霞儿这里,本来就是个疑点。而且这芍药为了徐霞儿如此悲痛,说明这两个人关系匪浅。
        严焕在思索,并没有理会宣录。宣录没有得到严焕的回答,也不恼,又问:“严大人可是知晓这个女子?”
        严焕听闻,斜眼瞟了宣录一眼:“今早发现尸体时,这个粉衣女子出现在人群中。当时见她神色有异,便关注了几眼,恰巧记住了。此外,并无关联。”这男人盯了自己一个早上,就不信他没注意到这个女子,明知故问。
        其实严焕真的误会了宣录,当时宣录只顾着观察严焕的行动,至于其他围观的人,宣录又怎么注意得到。而且当时宣录位于水道另一侧的登仙楼上,距离远,视野狭隘。即便有心也是无力。
        “哦?真的?这小女子姿色倒还看得过去,即便一身风尘。”宣录满嘴嘲讽,心里有点不爽。
        严焕没有理他,这个人又在诈他:“既然芍药有荷包留在这里,难免不会还有些证据留在这里。”
        随即两人目光转向屋里剩下唯一能藏东西的地方——床榻。
        二人赶快在床上搜寻起来,还是秋日,也不知道是不是秋夜温差大,垫了层褥子就算了,一张不算宽裕的单人床上,放了两场被子,是要盖两层被子吗,这个徐小姐也太体寒了。
        摸索了整个被褥表面也未见什么东西,徐霞儿的床干净的过分,寻常女儿家的香囊什么的也未见摆设。徐霞儿举目无亲,早上刚死,下午就有人来将遗物整理了不成。
        处处异常的房间,愈发让严焕觉得怪异与不安。
        “这里有异,严大人。”宣录移开比寻常要大得多的双人枕头,徐霞儿的卧房,也是为自己居住所用,房里放的也是单人床榻,放个双人枕头,是妓馆独有的习惯吗?
        没等严焕思考枕头太多,宣录又掀开了枕头下的被褥,两根手指捏出一张粉色的绣帕。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越人船夫拥桨而歌,诉说着自己对于鄂君子的欣赏,倾诉着自己对其的爱慕甚至于渴望。一个是楚王兄弟,一个是船夫而已,即使是身份差异巨大,却幸得爱神眷顾,君子触动,船夫得愿。
        上述爱情珍贵美好,只不过主人公均为男子而已。
        严焕拿着绣帕,将绣帕上的娟秀字体念了出来,摩挲着绣帕上的彩云,严焕终于晓得芍药与徐霞儿究竟是何关系,是一对不幸的恋人罢了,碰巧是两个风尘女子罢了。
        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了死去的恋人痛哭哀戚,只是‘她已不在’的痛彻心扉。轻车熟路找到梳妆台中的荷包,一脸怀恋,只是为了收藏恋人将要赠送之物。单人床上突兀的两张被子,又或是大块的双人连心枕头,只不过是两个女子大胆而又克制的情感的喷涌,充满了羞涩与激情。
        正如那两句诗所说,芍药一人在云雨阁这条大流中,独自拥桨看了太多,突然发现徐霞儿这样一位,饱读诗书,琴艺非凡,纤弱温柔的小白花,从欣赏到心悦,时间过得很快。
        徐霞儿经历家道中落,沦落风尘,突现芍药这样一个坚毅温暖的女子,不用多说,从依靠到爱慕,也很快。
        理所当然两人互相吸引,并在这妓馆互相取暖,互相抚慰,慢慢的成为互相的依靠,在这风雨飘摇的大舟上,蹒跚前行。
        即便恋人离世,当头一棒,却不可否认,那个女子有过一段简短却快乐的时光。
        也不可否认,作为最亲密的人,那个女子知道徐霞儿太多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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