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初见最是难忘

初见最是难忘
        依旧是秋高气爽的一天,中秋刚过,天气渐谅,即便是中午太阳当头,严焕依旧是穿上了一件薄外罩,这个身体,是有体寒的,也畏寒。
        关系到知州儿子的凶杀案,特别是杀手还有可能是其儿子,严焕根本信不过县令府上的差役。
        前几日先是与何兆林闹翻,原本的手下又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荣升”县令后,新的人手还未到,严焕只能亲力亲为。
        何况,严焕认为这个案子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单纯,人群中那个女子很是神秘,那束令自己毛骨悚然的视线,也让严焕难以平静。
        这件事,不简单。

        独自一人来到上午横尸的河道边,这里是下游,平日里洗衣妇都在这浣衣,因着有好几个落差,这里的水流速度更快。
        好在桥洞底下有着镂空的木栅,木栅放下可触及河道底部,是前些日子中秋灯会为了拦截漂流或沉底的莲花灯,便于后续清理而设下的。不然尸体早就不知漂到了何处。
        这女子尸体能够漂浮在水面上,定是过了几天之久,至少也是两三天,尸体才能从河道底部浮起。
        同怀县是一个很特别的县城,水道穿梭在其间,许多生意红火的酒楼娱乐都建在水道旁,常有小舟来往于水道,运送货物,水道上繁忙异常。
        特别是中秋灯会,许多人都到水道边投放河灯,竟然都没人发现女子落水,再者早些听围观的百姓说起,中秋夜晚徐霞儿还在云雨阁表演了一番。
        今日离中秋不过三天,前几日天气还算炎热。细细一算,严焕知道必定是那晚中秋夜过后一直到第二日早市开始前,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让这个花季少女沉尸于河底,手握着冰冷的玉石,被寒冷的河水钻入口鼻,包裹全身,这般绝望,却死得一脸安详解脱。
        想来这里也不能再发现什么,严焕想了想便要离开水道。
        既然死之前,徐霞儿在云雨阁呆了那么长的时间,又有这般令人叹为观止的表演,那么自己也应该去探个虚实。随手招来一叶小舟,拢了拢宽大的袖子,盘坐在船头,伴着船尾老汉摇浆的声响,严焕向上游的云雨阁前进。

        另一边,还是坐在今日清晨的老地方,枯瘦柳枝遮掩,半扇窗户支起,身着宽大白袍的男子依旧慵懒的坐在窗旁,一袭黑发并未梳好冠起,只是一根紫檀木簪将部分头发固定,不让其遮住眉眼罢了。
        白皙的手支撑着下颌,宽大的衣袖滑下,还能看到青筋漂亮地爬上手臂,另一只手的食指沿着装满茶水的茶盏边沿来回滑动,时不时使用点内力,将要沾到边缘的茶叶都震到茶盏中央,却不见有一滴茶水震出。这是个无聊慵懒又强大的男人,最主要的是,长得还极为俊美。
        宣录奉皇命调查换粮一事,一直追踪至新阳县,却发现新阳县最大的皇商徐有德一家离奇死亡。
        最主要的是徐有德的生意正好就是漕运,每一年因为借由他家货船运输上供的粮食,所以在漕运生意方面,在同怀县中大小商人能与皇帝挂上钩的也只有他一份。现下他的女儿突然出现在这里,并横尸于此,怎么不让人起疑。
         眼神瞟到严焕独自一人在河岸旁,宣录嘴角微扬,不立即升堂判案,是认为还有什么可疑吗,独自一人勘察,是在防着什么。
         从今早开始,看到那人有条不紊地检查尸体,敏锐地感受到自己的视线,悄无声息地勘察,宣录有预感这次南下,这个人将会是一个惊喜,也许还会是一个突破口。
        看到严焕上了小舟,宣录下楼到登仙楼后门,钻进一条带蓬的小舟,远远地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看到严焕在云雨阁后门下了船,宣录也跟着下了船,就要进去。
        白日里,妓馆都是歇业的,虽然开着门,也是单纯做些酒水生意罢了。严焕作为同怀的县令,很轻易地就进去了。宣录不想暴露自己,因此没有像严焕那样随意进出,只得原地提气,一跃而起,翻过墙头,脚在后院中高大的歪脖子树上轻点几下,翻进了云雨阁二楼的走廊,从走廊进入云雨阁。
        两人的目的都很明确,直冲徐霞儿的卧房。
        严焕被老鸨引进卧房后,就将老鸨打发了去。他环顾了整个房间,整个房间每天都会有人打扫,那晚留下的痕迹不多了。严焕坐在桌旁,按老鸨所说,自从徐霞儿失踪后,不,现下知道是死后,这间卧房里东西的摆就从没改变,还是徐霞儿原来的东西。
        突然窗户“嘎吱”,严焕坐在桌旁姿势变也未变,面无表情,只是放轻了自己的呼吸,好想早已料到,暗道:“终于来了。” 
        宣录钻过窗户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一束视线,自觉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心中念头划过:“被发现了。”
        落地,平静地关上窗户,极其自然,就好像是进了自家的门一样。薄唇轻启:“严大人,真巧。”语气平静,嘴唇含笑。
        但是严焕知道,这个白衣男人远不及表面看起来无害,虽然一身白衣,但是浓郁的血腥气味,以及在严焕眼中周身粘稠的杀气,让严焕在第一眼看到男子时,即便还只是个背影,就充满了警惕。
        “阁下是谁,本官竟不知同怀这小地方,还有像阁下这样的人物。”严焕打量了一下男子,看到男子后脑勺上的木簪,又低垂了眼皮,从茶壶里沏了两杯茶:“一路跟来,想必阁下是渴了,才闯入女子的闺房吧。”
        宣录挑了挑眉,走到严焕身边,端起茶碗,清啜了一小口茶:“严大人好手艺,普通麦茶经了严大人的手,滋味更好。”看到严焕那禁欲的脸,宣录就是控制不住地说出这些调笑的话,真想看看那张脸露出别的表情,肯定很有趣。 
        严焕面无表情的脸以及异于常人的镇静,激起了宣录的兴趣与破坏欲。
        严焕不去理会宣录的揶揄,单刀直入:“你到底是谁?为何一路跟着本官?为何来到同怀?”风暴三连问,严焕喝了口茶,转向宣录。
        哪想,抬头就受了个惊吓。
        不知何时宣录已经坐下,还坐得极进,严焕一转头,就直击宣录的俊颜,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是那传说中的零点五公分。虽然受了惊吓,但“三无”严焕依旧是神色未变,只是瞳孔瞬间缩小,看来是惊吓不小。
        宣录看到严焕惊吓的瞳孔暗笑有趣,移开俊脸。随着脸庞远离,宣录整张脸映入严焕眼帘,清俊的脸上,带着调皮的笑容,丹凤眼中也有着得逞的恶趣味,带着眼角的红痣都染上些极少见的孩子气。本就是谪仙的人,突然这样一下,倒是添了些烟火气,更是吸引人了。
        看到这样的容颜,严焕也惊艳了,晃神不过一瞬,严焕的眼皮子低垂,这样美丽的事物都是异常危险的,蛊惑人心,招致麻烦,更不用说宣录本身就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
        “严大人,你就这么好奇我吗?”抬手撑着下颌,调笑着,慵懒风情到了极致。
        “你既已知我是谁,何不以姓名想报?”
        “嗯——”略微思考:“你可以叫我阿宣。”
        “……”
        “也可以叫我宣宣。”
        “……”严焕表示完全不想再跟宣录讲话,每一句都让自己有一种时间苍白的感觉。
        “烟花之地,不用我多说,严大人也知道我来作甚。”
        “那你一路跟着我干什么,为何从如此特殊的地方进来?”严焕用眼神示意窗户。
        “进来偷香,白日宣淫让别人看到总不好吧。至于跟踪一事,大人可不能乱说啊,您可是看见了?”
        “这同怀的水道本就是用作商家运货之用,大多数小舟为了提货方便,都不会安装雨蓬,最多油布裹上即可。整条水道上就你乘坐的小舟有雨蓬,不仅如此还粘上了油纸,这得多防雨。最主要的是我让船夫绕了远路,你的船一直跟在我身后,而且我在窗口,看到你下船了。”
        “那你是如何发现我不是同怀人的?”不去过多的辩解,严焕知道自己说对了。
        “你的簪子,品相优质的小叶紫檀,随手插在发中,奢侈!”严焕瞟了眼宣录不羁的长发:“同怀的人没能力也没渠道拥有这样的东西。”
        “……你看错了,这是假的。”
        “麦茶,只是一小口,舌头就受不了了,再也没碰过茶杯,你养尊处优,非富即贵。所以小叶紫檀应该是真的。”
        “这麦茶不好喝,也要我硬喝?”
        “可是这不是麦茶,怕是喝的都是珍品茶叶,连麦茶都不曾喝过。”
        “噢?那是什么茶呢?”宣录顺从地改口。
        “我也不知道”洞悉全局的双眼带着点狡黠直直地看向宣录。
        “……”宣录哑口,这次严焕扳回一局。
        啧,真可爱。
        宣录看着严焕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又一个有理有据的字,这时候严焕周身冷静睿智的气质,还有那最后让宣录哑口无言眼中带着的调皮,成熟睿智孩子气相互碰撞所产生的特质,是格外吸引人的。这种气质让宣录的兴致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更不用说,严焕的眼睛是何等的迷人。比常人颜色更淡的琥珀色,晶莹剔透,本就是极美的颜色。
        何况严焕“三无”的特质,脸上的表情极少,以至于这双琥珀色的眼睛承载了比其他人更多的情感,从一开始的冷静到惊艳,又或者是最后那细微的小骄傲,这双眼睛让宣录兴致勃勃,热血沸腾。
        即便是再冷血异常的人,有的时候也会变得稍稍那么不同,就这样的不同,在遇到一个冷静克制的人之前,也是令人难以想象的。多年后再问宣录,到底是何时为严焕而沉醉,也许就是在这一刻,望向严焕双眼的这一刻。而要问严焕经历过最懊悔的是哪一刻,应该也是这一刻,将要开始与宣录纠缠一世的这一刻。
        一无约定,二无守候,毫无防备,邂逅相遇,只是一眼,怦然心动,却毫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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