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洵……”
“我于你而言……究竟是什么……”
“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吗？”

二月份，年关已过，寒冷的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点新年的味道，宛如夏夜傍晚还未散尽的余热，恍惚的让人以为新年还在。
明天高三就要开始补课了，贺洵只好跟着贺兰忙不迭的赶来了楚家。
车子一路开，窗外的风景不停倒退，春天还未到，路上的景也未展露出自己的勃勃生机，冰冻已久的河面也未化开，光秃秃的没什么可看的。
但贺洵还是用自己并不客观的眼光点评了一句：丑。
“快到了。”贺兰用手碰了碰贺洵的胳膊肘提醒道，贺洵眸色微动，没有理睬她。
毕竟也算是嫁入豪门，富贵人家的规矩贺兰和他强调了不止一遍，他也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要好好遵守，临近门再提醒一遍也符合贺兰一贯严谨细微的性格，可贺洵就是不大乐意，潜意识里将贺兰的这一行为划分为“趋炎附势”的“小人之流”。
车子拐了个弯，一扇沉重的黑色铁门映入贺洵眼前，铁门向里敞开，车子缓缓驶了进去。
喷涌而出的泉流，游鱼数尾在水池中悠然嬉戏，栽在门前格格不入的榆树光秃着龙爪般的枝桠，欧式风格的三层别墅，让人望而却步。
贺洵拎着两只行李箱跟在贺兰身后小心翼翼的踏上大理石台阶，这里的一切都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站在恢宏的别墅前他犹如一只无地自容的丑小鸭。
贫穷为伴的人第一眼遇见富有可能不是心花怒放，而是自卑。
贺洵就属于后者。
“来啦，等你们好久了。”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从别墅里向他们迎面走来，身着居家服，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手里拄着一根拐杖，走路一瘸一拐，脸上带着点病态。
“你怎么出来了？也不注意自己的身体。”贺兰边嗔怪边走上前去一手扶住楚钟天，楚钟天冲她扬起嘴角，挥挥手示意不用。
贺兰像是又想到什么是的，拉过身后的毫无存在感的贺洵，“快，这是你楚叔叔，叫人。”
“楚…楚叔叔好……”
贺洵怯生生的和楚钟天打了个招呼，他有些不自在但并没有外露，心中的不安只有自己胸腔里嘣嘣嘣乱跳的器官知道。
“哦，你就是小洵吧，你妈妈经常跟我提起你，说你学习很用功。”楚钟天和善的摸了摸贺洵的头，对眼前低眉顺目、乖乖巧巧的孩子莫名升起一丝喜欢。
“再用功也没有小爵用功啊。”贺兰平时很少对贺洵上心，此刻竟真如一个疼爱儿子的母亲爱惜的整理着他的头发。
“哪有，那孩子哪儿用功啊，回家从来不写作业。”提及自家儿子，楚钟天还是谦虚的“贬低”了他。他知道孩子从不在家写作业那是因为每次都在学校里提前写完了。楚爵好学，成绩在一中数一数二，他看在眼里，放在心里，从不在任何人的面前夸他，
“你的房间在三楼，叔叔给你把东西拎上去吧。”楚钟天主动从贺洵手中拎过一只较大的行李箱。
“别别别，让他自己拎。”贺兰给贺洵使了个眼色，贺洵立马会意，“不用了楚叔叔，您歇着吧，我自己拎上去就好。”
贺洵懂事的将楚钟天手中的行李箱拿回头，贺兰顺势牵起楚钟天空着的手。
“哦，好。”楚钟天只好作罢。
“你的房间是右手边的那个。”
“好的。”
三人进了别墅，贺洵只敢低头注意手中的两只行李箱，他怕磕着碰着地面。
贺洵低头之际，光洁明亮的地板砖与头顶的水晶吊灯上演了一场在他眼里看来十分有意思的魔术——地板砖里似乎能看见自己。
贺洵瘦小的身板一手一只沉甸甸的行李箱，一步一个脚印吃力的爬上木质楼梯，没爬几步就要把箱子立在台阶上，双手撑膝停下来休息，楼梯漆了一层油亮厚重的好漆，色泽上乘，没有丁点儿斑驳的痕迹。
贺洵小口小口喘息，喉咙略微干涩，如有一只大手勒住了他的喉咙 。
正当他重新拎起行李箱时，一只灰色的极简毛绒拖鞋闯进了他的视线，接着是另一只。
贺洵缓缓抬头，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身着黑色西装站在高他三层台阶的楼梯上，向下俯视着他，宛如一只高贵优雅的黑天鹅，与他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细看之下，少年五官棱角分明，未脱稚嫩与青涩，剑眉入鬓，鼻梁高挺，淡粉色的嘴唇抿成一条薄线，眼眸是少见的琥珀色。
不过那眼眸里好似结了一层淡漠的冰，让贺洵惊叹之余又新生了诸多不安。
他就是刚才妈妈提到的“小爵”？
少年双手插着西装裤口袋，目不斜视的从他的身边经过，他连忙将手里的行李箱立稳在台阶上给他让出一条道，少年径直走下楼梯，多余的眼神一点也没给他，仿佛他就是一团空气，肉眼不可见。
很快贺洵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小爵，这是你贺阿姨。”楚钟天拉着自家儿子的手向他介绍道。
“贺阿姨，您好。”楚爵优雅而不失礼貌的开口向贺兰打招呼，端坐进贺兰对面的褐色真皮沙发里。
“你好。”贺兰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眼睛精明的在楚爵身上扫了一下，打心里觉得他并不好相处。
“那是你贺洵哥哥。”楚钟天指着气喘吁吁上楼的背影说道。
贺洵被点到名，心下一紧，肩膀微微颤抖，立即转过身来，他从小到大被忽视惯了，头一回有人这么重视他，正思考着怎么开口。
楚爵从容的向他打招呼：“哥哥好。”
嗓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喜怒，但贺洵的心弦被拨了一下，他叫他哥哥。
大脑迟钝来不及反应，眼睛提前出卖了主人的内心，亮晶晶的，藏都藏不住。
“你…你好……”贺洵结结巴巴的开口，两人无意间四目相视，贺洵紧张的瞥了楚爵的眸子一眼慌忙低下了头。
他的眼睛…琥珀色的……
真好看……
贺洵愣愣的想着，手里抓着行李箱微微凸起质地沙滑的拉杆紧了松，松了紧。
“在家不要穿这么正式，参加完比赛就把西装换下来，还有，帮你哥哥把行李拎上去。”楚钟天手里给贺兰剥着橘子头也不抬的吩咐自家儿子。
楚爵眼眸微沉了一秒，立马恢复如常，从沙发上起身，信步走向贺洵。
“哎，不用……”“让孩子们多熟悉熟悉。”贺兰刚出声劝阻，楚钟天如此开口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贺洵闻言傻傻的站着原地，真的要让楚爵给他拎东西吗？
这不好吧。
在贺洵眼里这样高贵的小少爷平时在家应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给他拎笨重的行李箱实在是难为人家了。
所以楚爵伸手去碰贺洵手里的行李箱时，贺洵小声拒绝了。
“随意。”
楚爵没有再多的言语与动作兀自走上楼去。
贺洵与楚爵住对门，楚爵进自己房间后立马关上房门生怕泄露商业机密似的，贺洵并不在意，大喇喇的敞着收拾行李。
房间不小，一张简洁而温馨的小床，床上三件套是蓝白格子相间，有助睡眠，一张写字桌配套椅子，沙发、电视机、衣橱……应有尽有。
贺洵收拾完自己的物品才发现他把贺兰的行李箱也拎上来了，想给她送到房间里去，但又不知道贺兰住哪一楼。
门口路过一个打扫卫生的阿姨，贺洵问了她，阿姨十分热心的帮他把行李箱送下二楼贺兰的房间，还向贺洵介绍了自己姓刘，以后管她叫刘阿姨就好。
晚上吃饭，楚钟天与贺兰有说有笑，时不时互相夹个菜，眼神对视一下，气氛其乐融融。
楚家厨房是半开放式，餐桌是具有等级的长方形餐桌，西式，不是圆型餐桌，无形中给初来乍到吃饭的人带来了些许约束。
楚爵坐在贺洵的对面细嚼慢咽，贺洵没什么胃口，小口小口咽着碗里的土豆，仔细的观察了一下楚爵的餐桌礼仪。
说不出的好教养，除了必要的咀嚼声，没有发出其他任何一点声音，就连喝汤都是一小勺一小勺的舀到嘴边不发出吸溜声。
吃完饭后会收拾自己的碗筷盘碟，用一旁玻璃杯内的水漱口，洗手，对餐桌上的长辈说“我用好了，你们请慢用。”
转身离席也会放好自己的餐椅。
他这样的好教养不像是后天刻意养出来的，倒像是耳濡目染养成了习性。
贺洵吃饭的速度本来就偏快，况且他这一顿饭吃的拘谨，根本没吃多少，楚爵离席后，他也吃完了。
吃完后他知道不应该早早上楼睡觉，这样不礼貌，可他又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只好赖在还没吃完的贺兰身边，盯着眼前的餐盘怔怔出神。
“小洵，你弟弟在客厅看电视，你要是吃饱了可以去客厅找他玩会儿或者去外面散散步，消消食。”楚钟天看出了他的窘迫，替他解了围。
“哦，好。”贺洵离了座位也学着刚才楚爵的模样将用过的餐椅推进了餐桌下面。
出了厨房，走过一排排房门紧闭的客房，走廊里的感应灯检测到脚步声次第亮起又在人走后瞬间熄灭。贺洵的前方点起希望的光明，后方陷入无情的黑暗，被迫前行，这让他心里毛毛的，没有安全感。
为什么要装感应灯啊？
省电吗？
穿过长廊，贺洵乖溜溜的走到客厅的沙发边上坐下，双腿并拢，背绷的笔直，就像是在认真听课的乖宝宝。
楚爵手里把玩着遥控器，相比较贺洵，他就随意多了，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中央，西装外套早已褪去，黑色衬衫顶端的两粒扣子被随意解开，露出点瓷白，禁欲与诱惑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电视屏幕上放的是《动物世界》，一群非洲狮正在分食一头斑马，画面有些血腥，狮子狼吞虎咽，大快朵颐，斑马惨叫连连，做着无谓的挣扎。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动物都这样，包括自诩高等动物的人类。
贺洵承认他平时有些感性，但是刚吃完晚饭，上升不到感不感性的问题，单纯的是他的胃里涌起了阵阵不适，他拼命的忍着，头低下去看自己脚上的运动鞋转移注意力，去看地面上大气的红色为底色，饰以繁复对称式花纹的地板砖，就是不再去看屏幕。
期间阿姨送来了一只果盘，芒果、提子、圣女果……五颜六色，像画家手中能给人带来惊喜的画板，贺洵为之眼前一亮。
众多水果中，最诱惑贺洵的还属那几块色泽鲜亮，美味可口的菠萝。
楚爵没有动，自始至终眼神都没有从屏幕上移开一下，贺洵想吃也不敢动，馋的他只能眼巴巴的盯着菠萝看，越看越馋，口腔中分泌出的唾液让他有点难为情，可他此时并不比巴普洛夫的狗高明，只知道条件反射的吞口水，“难为情”转瞬即逝。
胃里又是一阵翻涌，贺洵忍得难受，没一会儿身体都有些坐不住，强撑着坐在沙发上，额头冒出细密的汗。
楚钟天和贺兰吃完饭也坐进了客厅，两人兴致冲冲的同步看向电视。
贺兰看了一眼头就扭开了，虽不至于吐出来但也面色难看，呕！
“小爵啊，你最近减肥啊，刚吃完你这是催吐呢？”楚钟天调侃了儿子一句，只是他平时陪自己看的都是《新闻联播》啊，今天怎么看《动物世界》了呢？
楚爵面无表情的把手里的遥控器从茶几中央呈一条直角三角形斜边的路线划给楚钟天，遥控器不偏不倚在离茶几边缘不到三厘米的地方停下了，正对着楚钟天。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看不惯就自己调，反正四个人呢，众口难调，我倒想看看你怎么调。
楚钟天转手递给了贺兰，贺兰一脸懵的看向楚钟天，什么意思？
最终，在贺兰的“英明决策”之下，三个男人如愿以偿的看上了《甄嬛传》。
贺兰还在一旁贴心的做“解说”，“这个静白就是个炮灰，但是她确实不喜欢甄嬛，在甘露寺的时候就不喜欢人家，还一直欺负人家，看，被割舌头了，这种人太坏了，就是罪有应得……”
三个男人现在看到的还是《甄嬛传》中一个名场面中的名场面：滴血认亲。
“你们怎么都不吃水果啊？小洵啊来来来，别跟叔叔客气，以后就当这儿是自己家，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想要的尽管跟叔叔开口，叔叔一定尽量满足你。”楚钟天热情的招呼着贺洵吃果盘。
原本在楚爵面前的果盘被楚钟天拖到了贺洵面前，贺洵偷偷瞄了楚爵一眼，他会不会生气？
应该不至于这么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吧。
“来来来小洵，吃一块吃一块。”楚钟天盛情难却，贺洵见状不好意思再推脱，拿起一根小铁签插了一块菠萝放入口中慢慢咀嚼，酸酸甜甜的汁液在封闭的口腔中飞溅，脆脆爽爽的口感让贺洵很是喜欢。
贺洵一吃菠萝就上瘾，根本停不下来，又插了一块，插完第三块他再想吃也不得不自觉放下签子乖乖坐好。
一是看菠萝本来就没几块都快让他一个人吃完了怪不好意思的，二是贺兰说再好吃的东西在外面最多也只能吃三块，否则会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喜欢吃菠萝吗？”楚钟天和蔼可亲的侧过身问他。
“喜欢……”贺洵瞬间有点紧张，仿佛一个被问学习成绩的小皮猴，小声回答道。
“喜欢那就多吃点，把剩下的都吃完。”楚钟天温和的笑着，“刘阿姨，再单独切一小盘菠萝来。”
楚钟天眉目柔和，多年的商场杀伐似乎并不能消磨他身上温和的气质，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一条缝，贺洵看着也跟着露出了一个纯良无害的笑容，两颊的小酒窝一不小心就“露馅”了。
从来楚家开始直到现在他第一次笑了出来。
楚爵无意识的瞥了他身边的所谓的“哥哥”一眼，心里冷笑了一声。
一个人吃完一整盘菠萝后，贺洵向楚钟天和贺兰道完晚安便上楼了。
楚爵早贺洵十几分钟上楼，可等贺洵上来的时候发现楚爵正倚在自己的房门口玩手机，正对着贺洵的房门，那模样像是在“特意”等他。
两人住对门，贺洵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又不能视而不见。
“请…请问……请问……你有事吗……”贺洵出口即结巴，真的不是他平时说话就结巴，只是他紧张的时候话就是说不顺溜，他也很着急。
楚爵抬头扫了他一眼，贺洵立马住了嘴，因为他再笨再不懂人情世故也读出了楚爵眼中针对自己的不友善。
楚爵关了手机塞回裤子口袋，直视贺洵，一步一步向他逼近，贺洵紧张的吞了口唾沫，不断后退。
“嘭！”
撞上身后的房门，贺洵被逼得无路可退，凑得近了他都能感受到楚爵的体温和心跳，还能闻到他身上似有若无的香水味儿，如果换个男生身上喷香水贺洵或许会觉得有点怪怪的，但是楚爵他一点儿也不会觉得奇怪，相反他觉得楚爵这样高高在上的小少爷身上就该香喷喷的。
楚爵面无表情，凭借身高优势压住贺洵，在他的耳边低声警告：“这里是我家，你，最好不要出什么幺蛾子。”
贺洵闻言，心中警铃大作，眸中的惊慌失措让楚爵尽收眼底，他很满意贺洵眼中的惊恐，目的达到，他起身，全身而退，只留贺洵一个人在原地担惊受怕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