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巡街

巡街
        他说这是一个热烈奔放的炎夏,你说这是一个诱人沉睡的清晨。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柩照射进来,惊扰了床上人,睫毛泛动,在醒与睡中挣扎。俶尔,双眼睁开,露出似墨般深沉却略带迷蒙的双眼。现下不过卯时,比起原身,严焕早起了一个时辰。
        眼中逐渐被清明所替代,严焕依着第一次穿衣的记忆,自行完成了穿衣。等到绣合来时,严焕早已穿戴完毕,直坐在铜镜前,只等着绣合来为自己挽发。披散着头发坐在镜前,严焕心想,一定要学会自己梳头。
        绣合像往日一般推开门,发现严焕已经坐在镜前等着自己,心中惶恐:“大人,奴婢有罪,不知大人早起,未尽到奴婢的职责,请大人责罚。”
        “无事。”
        绣合心中惊诧,不禁抬头,试探道:“奴婢现在就为大人梳头?”
        “嗯。”严焕便木着脸将梳子递了过去。
        严焕的宽容给了绣合勇气,绣合大着胆子问:“大人为何早起?往后都是这般?”
        “是”,停顿了一会“今日,你同我出去看看。”
        “是,大人。”现下的大人果真是不一样了。

        用过早饭,府衙中无事,严焕便让绣合领着自己上街。
        街道两旁吆喝声不断,店铺生意红火,不时地有客人进出,想不到这小小的同怀县也有如此热闹的景象。脚下的青石板在一场雨后有些积水,沾湿了严焕的衣摆。
        地面有些湿滑,粗糙的木球在路旁孩子们的脚下来往,溅起朵朵水花。
        孩子专注于脚下的木球不亦乐乎,并未注意到来人,一个不稳,便撞到了严焕。米白色的衣衫,衣摆处零星几点水渍十分突兀,严焕静静地看着水渍,似乎异常纠结。
        “大胆,竟敢顶撞大人”,严焕脸上面无表情的脸上,左眉挑起。绣合心中一紧,神色紧张,这孩子怕是要受些皮肉之苦了,立刻出声,“还不赶紧向大人赔罪了就滚,别在这碍了大人的眼。”
        那孩子似乎是吓傻了,一脸滞愣,惹得绣合一阵着急。
        “无事。”严焕压抑着心里对衣摆处零星水渍烦郁,转头看了绣合一眼,似乎将绣合心中所想都看得一清二楚。语毕,严焕便绕开了小孩,继续向街上走去。绣合被严焕一眼看得心中紧张,慌忙低下了头。
        大人真的变了,虽然话少又面无表情,眼神又十分吓人,但是面冷心善,这样的大人倒是令人更加喜欢,敬畏也莫名可爱。绣合不禁一笑,连忙跟了上去。
        今日恰好是同怀县市集,街上的人比平常多了许多,尽管如此,严焕仍是一路畅通无阻。所到之处,周围百姓纷纷让道。不是严焕有多被人们爱戴,看那百姓脸上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便知,那原身平日里强抢民女民男的事估计没少干,而严焕又是本县新任县令,以至于人们只能哑巴吃闷亏,只得让自己家中长得好看的都别在严焕出现的地方露脸。
        许是市集的第一天,正逢同怀县各乡镇百姓赶集,热闹非凡,菜场吆喝不断,不但有妇人小孩,年轻男女成双成对的也不少。仔细一看,还有几对俊俏的男子混在其中,就连娇羞的女子也不时成对地出现。不得不说这样的画面深深刺激了严焕。这盛国从某种层面上倒是比现代更为开放了。
        这街上要说哪儿最热闹,就数那距离严焕二三百米处的菜场口了。一堆人在那地方聚集,不时发出叫好声,锣鼓喧天,红旗招展,惹得平日里较为沉稳的绣合,面上都露出了兴奋,眼睛都亮了几分:“大人,那可真热闹,咱们不去看看?”要不是严焕在身旁,估计都想一头扎进人堆里。
        铜锣一敲,只剩私语,经典句子一出“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严焕就知道这是古代著名特色景点之一“当街杂耍”。面无表情地在少年时期遭受母亲的荼毒,《还珠》什么的还是看了一些,严焕知道影视剧里“当街杂耍”是麻烦事的高发区。
        于是,严焕当机立断:“人多口杂,绕路。”绣合略带失望但依旧顺从地应了。小脚一迈,依依不舍地跟着严焕绕向另一条通向道观的街道。
却不想,“你有你的关门计,我有我的跳墙法。”绕了道,就怕麻烦也许就在拐角处和你不期而遇。
        身上白衣一件,怀中琵琶一把,面上凄凄。素衣愁容却挡不住女子姣好的面容。女子跪在似乎裹着人的竹席旁,眉头微蹙,以白袖轻轻拭泪,身体纤弱摇摇欲坠,引来路人纷纷驻足。
        面容娇美,又跪于香火旺盛的道观旁,适逢市集,道观人来人往,许多进香之人围在一旁指指点点,看着热闹。 
        “这小女子,名叫白莲,二八年华,为凉州丰埠县溪山村人,母亲早逝。”
        “听说与老父相依为命,本是足乐,却不想遭遇大旱,村中饥荒,饿殍遍野,流离至此,整日只能乞讨度日,老父积劳成疾,父女无药钱看病,不久便撒手人寰。上个月我还看到那小娘子在济仁堂前苦求大夫呢,一片孝心啊。”
        “白莲?名字耳熟啊?”一略带徐州口音的汉子喃喃。
        “别跟人套近乎。美人岂是我等可以消受的?”听到口音汉子的话,竹竿似的男子感叹道。
        “我呸,不就是一客栈唱小曲儿的妓子。同怀客栈的掌柜们谁不知道,就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儿,白瞎一双眼睛。”一旁挎着篮子的妇女不忿,狠狠地看着白莲白净的脸庞。
         窃窃私语,有褒有贬,却并无人上前。不是因为众人不愿施以援手,只因那女子的要求匪夷所思,令人望而却步。
        谁都知道平头百姓,入丧只棺不椁,同怀县城唯一一家棺材铺里,最贵的棺材也不过五两银,可那也是五口之家两年的生计,哪知这白莲竟狮子大开口,竟要百两白银。
        虽说自盛国立朝以来,河清海晏,再者凉州地处江南富庶之地,人民生活水平不错,但百两银子还是少有人能够拿出,更不用说正值大旱。
        虽然无人上前,但凉州城的百姓到底是善良的,人群中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妇好心提醒:“姑娘,你身子羸弱,莫要在这跪着了,再者若是遇上了严焕那个下流胚子,你可自身难保。”殊不知,老妇口中的‘下流胚子’恰好迈进了道观大门。
        “白莲不怕,只要能安葬好父亲,白莲什么都能做。”
        听罢,老妇也只能拍拍白莲的肩,算作安慰:“好孩子,你受苦了。”
        “诶哟,小娘子真是片片孝心。”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来的人是一个身穿绛蓝色华服的小公子。头戴玉冠,腰上还挂着深蓝色的荷包,一张娃娃脸白净俊俏,若不是流里流气的语言毁了气质,真当得上一句,好一个俊朗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让开,让开。”小公子身旁的家丁们挤开围观百姓,硬是在里外三层的群众中开辟了一条道路。
        那小公子走到白莲面前:“抬起头来,让本公子瞧瞧。”说着,也不等白莲反应,便迫不及待地用扇子挑起白莲的下巴。看到白莲的脸,小公子呆愣了一下,心想“比家中的表姐还要艳丽几分,这小美人我要定了。”
        白莲被迫抬头,看到那小公子,见他衣着不凡,面容俊俏,心中一喜,面上却依旧是悲戚状。
        小公子看到美人哭得梨花带雨,更是引得自己心痒痒,恨不得立刻带回自己房中,行那没有羞臊的事:“小娘子,跟本公子回家吧。本公子不才,乃这同怀县有名的富户,李员外家独子李重文,这百两银子还是拿得出来。”说完便“唰”的一声甩开自己的扇子,故作风流地扇了扇,好不潇洒。
        旁的老百姓一听那小公子的来头,暗自感叹,可惜了这小娘子,躲过了严焕这“下流胚子”,却躲不过李员外家衣冠禽兽的两父子,去了李家就不知是媳妇还是娘啦。
        群众的心理活动,白莲不省得,只是心里十分高兴,员外独子,这一笔可就赚大发了。面上却是柔柔一笑,眼角含泪:“恩人,大恩大德,莲儿不求富贵,只愿老父安息啊”
        “恩人”二字三回两转,叫的情意绵绵,直撩拨到李重文心头,一阵难耐。“这还不简单。大一,大二,你们找辆车,把老爷子运上,厚葬了。”随手指了两个家丁将那裹着草席的老汉运走。
        “莲儿在这叩谢恩人了,恩人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愿为奴为婢,服侍于公子身旁。”说罢,就要向李重文叩下。
        李重文赶紧扶起白莲,顺势拉进自己怀里,抓着白莲的手细细抚摸,活脱一副痴汉像。白莲想抽出自己的双手,却被李重文抓得更紧。白莲的抗拒,引得李重文更为急色:“莲儿莫急,我哪舍得你为奴为婢呢?这嫩滑的小手糙了,本公子还怎么爽快,本公子可是会心疼的”,说着还将白莲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只要小娘子好好听话,就是对本公子最好的报答。”
        旁人一阵可惜,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一坨富营养的牛粪上了。
        白莲心里高兴傍上大款,面上依旧一副感恩样,虚伏在李重文的胸膛上。
 
        这边郎有情妾有意却暗流涌动,那边严焕却若有所思地从道观里走出来,脑中不断思考着道观里“黄半仙”的批语。
        黄半仙此人双眼有翳,天生视物艰难,常日拄拐,晓地理预时气,号称受到是纯阳真人吕洞宾坐下弟子谢云流的指点,一手八字称骨异常精妙。严焕耐不住绣合对其的推崇和赞扬,便试了一试。
        “一身精魂最清高,早攀杆头燕侣薄;天翻地覆改头面,从此蓝衫换红袍。”
        一条批语里似乎包含了严焕一个灵魂的延续和两次生命的预见,严焕感心中到震悚,却依旧面无表情地吐出五个字:“小妾,十三香。”似乎是要推翻“燕侣薄”三字批语,又似是要说服什么。语毕,也不做停留,带走满肚子疑问的绣合,只留下似笑非笑的“黄半仙”轻抚着自己长白的美须。
        严焕低头思索对于平常十脸淡定的他,竟踩上了一个路人的衣角,道了歉,打算绕开而去。却不想路人就看到他惊叫了一声:“新任县令大人。”将所有围观百姓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当然李重文和白莲也不例外。严焕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厌烦,忍不住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双眼像针刺一般,狠狠地戳向那惊叫的路人。吓得那人落荒而逃。
        在那和白莲你侬我侬的李重文看到严焕,以为严焕也看中了怀中的小美人,毕竟平日里两大禽兽挣女的戏码也是层出不穷,又碍于严焕的身份,语气微冲: “严焕,你来干什么,年纪大了,身体不行,就别出来瞎逛,是泡屎,能种菜就不要想着插花。”
        要说年纪大严焕也不过是比那李重文大了一岁,在现代也是个刚毕业大学生的年龄,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又何来什么“身体不行”呢?
        这几日对严焕愈发尊重,逐渐成为严焕迷妹的绣合不禁走到严焕身前,双手叉腰,作泼妇状:“大胆,一介布衣,见到大人竟敢口出狂言,还不跪下。”本就大的双眼,此时更是鼓了出来,温顺的八字眉也透露出一丝凌厉。严焕不禁投去惊异的目光。
        “哟,这还有个小美女?”扇了扇手上的扇子,扇子上‘本命风流’四个大字也跟着晃了晃,李重文对着严焕,“严焕,你也有今天,躲在女人屁股后面,吃屁么?”
        严焕在原身的记忆里,搜索到对面娃娃脸的来历,一脸平静:“不是一辈人,不论一件事,辈分的代沟只是将你的年轻显露了你不孝长辈的本质。”说起来这李重文的爷爷倒是和严父是义兄弟,一同做买卖发家,虽然严家后来买了官,但毕竟官商不分家,这关系还是做数的。严焕是老来子,年纪和李重文差不多,辈分却是大了一辈,较真起来严焕还受得起李重文一句小堂叔。
        “你······”不孝的帽子一扣,李重文脸色青白,若是这臭了的名声传播出去,明年孝廉制的秀才身可就没了,这严焕正是抓紧自己对这秀才身的看重,才如此这般。好不容易打通的关系,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差这一时之忍耐,“小堂叔身强力壮,年轻有为,龙马精神,小侄愚笨妄言,不该直呼小堂叔的名讳,也不该妄加评论小堂叔。”
        严焕点头,似是赞同他的说法:“贤侄知错就改,尊敬长辈。”活脱一副长辈教诲做派。突然,话锋一转,微瞌的眼皮抬起,目光直直地射入李重文的双眼:“但胡乱非议朝廷官员,触犯我盛朝第三章第七十二条例律,按律法,刑狱五日,杖责三十,念年纪尚轻,改刑狱三天,杖责十五。”
        单是长辈说教还不够,竟还要以官身例律压人,有理有据,当得起“文化流氓”四字。
        李重文愕然,一阵心肌梗塞,看着严焕冷峻的脸庞,心下一沉,这严焕今日脑子撞门,怎么不同以往?仍硬气道:“严焕,你吃错药了?不知道我爹是李富林吗?”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动,人群外便少了几个人,看方向,去的正是李府。
        严焕眼睛眯了眯,回复冷冷的一声:“带走。” 
        这时,被官兵拉走的李重文带的一个趔趄,被完整的忽视的白莲清楚的认识到,煮熟的鸭子要飞,口袋的钱财要漏,急切出声:“大人,请手下留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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