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残骸前的忏与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混合着昂贵设备烧毁后特有的塑料和金属气息。几天前还崭新锃亮的高精度耦合测试仪,此刻外壳焦黑,几处关键接口冒着袅袅青烟,旁边散落着碎裂的绝缘片。研究院的几位高层领导脸色铁青地站在一片狼藉的实验台前,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事故调查组的人正在低声交谈,不时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检查着残骸。

  这次不是什么压力测试,而是一次本该万无一失的常规校准。负责这项工作的,正是被调离核心项目组,“深刻反省”中的张浩。他似乎想急于证明自己,却忙中出错,一个关键参数输反了正负号,微小的失误在精密仪器上被指数级放大,最终导致了这场不大不小的灾难——不仅烧毁了价值数十万的进口设备,更让另一个关联项目的进度被迫延后至少半个月,经济损失和时间成本都相当惊人。

  “张浩!”分管技术的副院长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你自己说,怎么回事?”

  张浩站在那里,[脸色灰败,眼圈发黑,几天没刮的胡茬让他显得格外憔悴],他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摇摇欲坠。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辩解不出来。这次,是彻彻底底他自己的责任,愚蠢得无可救药的失误。他能感觉到周围同事们投来的目光,有惋惜,有鄙夷,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冷漠。

  他知道,这次篓子捅大了。停职反省恐怕是最轻的,被直接开除,甚至追究赔偿责任都有可能。一想到这个后果,冷汗瞬间又一次浸透了他的后背,比上次在秦老面前还要冰冷刺骨。

  几天后,处理决定还没下来,每一分每一秒对张浩来说都是煎熬。他像个游魂一样在研究院里晃荡,避开所有人的目光。终于,在一个午后,他看到了独自从资料室出来的林薇。

  “林薇!师妹!”张浩几乎是扑过去的,在离林薇还有一步远的地方猛地刹住,[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他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半分傲气,[腰几乎弯成了九十度,双手局促地搓着,眼神躲闪,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林薇停下脚步,[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分析一个复杂的电路图],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并未说话。

  “师妹…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张浩语无伦次,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上次…上次是我混蛋!是我嫉妒你!是我小心眼!我不是人!这次…这次是我自己蠢…我活该…可…可是…”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表情扭曲],声音哽咽,“求求你…看在…看在秦老的面子上…看在咱们曾经在一个组共事的份上…你…你能不能帮我跟秦老…跟院领导求求情?就说…就说我是一时糊涂,压力太大了…我不能被开除啊…我家里…我老婆刚怀孕,房贷还没还完…我爸妈身体也不好…我要是没了工作…”他哽咽着说不下去,[整个人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林薇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清澈的眼睛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嘲讽,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没有立刻回答,实验室外走廊的白炽灯管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映照着张浩惨白而绝望的脸。

  就在张浩几乎要彻底崩溃的时候,林薇终于开口了,[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张师兄,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说这些…用处不大。”

  张浩的心沉了下去,眼里的光彻底熄灭。

  “不过,”林薇话锋一转,“秦老昨天找我谈话了。”

  张浩猛地抬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冀。

  “秦老的意思是…年轻人犯错难免,关键是知错能改。”林薇的声音依旧平稳,“处理决定还没最后定,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但最终结果如何,还要看院里的决定,以及…你自己的表现。”她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张浩攥紧的拳头],“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向秦老和领导反馈你今天认错的态度。”

  [“真的?!”张浩眼中闪过一丝狂喜,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他几乎要给林薇跪下,“谢谢!谢谢你林薇!师妹!你真是大人有大量!我…我以后一定…一定好好做人!”他语无伦次地表达着感激,仿佛林薇这几句相对中性、甚至可以说模棱两可的话,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他激动地搓着手,连声道谢,完全没注意到林薇眼中那份一闪而逝的冰冷。

  看着张浩那副感激涕零、如蒙大赦的蠢样,林薇[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旋即消失]。她微微点头,算是回应,然后侧身绕过他,[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走向自己的工作区]。

  张浩看着她的背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感觉紧绷了几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点。他以为,危机暂时解除了,林薇到底还是“心软”了,或者说,顾及了秦老的面子。他对林薇的警惕,在巨大的压力和这突如其来的“宽容”下,悄然瓦解。

  林薇回到自己的座位,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但她[清澈的眼神里,此刻却沉淀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邃]。她打开电脑,调出之前的项目数据,手指重新在键盘上飞舞起来。张浩的道歉?他的困境?那不过是自作自受的必然结果。至于那句“反馈认错态度”?她确实会反馈,但如何措辞,侧重哪些方面,那就是她的事情了。她从不是一个以德报怨的圣人,更不会对一个企图将她推入深渊的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同情。

  对她而言,张浩的这场灾难,不过是他咎由自取路上的又一块绊脚石,而她,恰好站在旁边,冷眼看着他摔得有多惨。她所谓的“反馈”,不过是遵循程序和秦老的指示,客观陈述事实——包括张浩痛哭流涕的忏悔,也包括他造成的那堆焦黑的废铁和延误的项目。至于领导们如何解读这份“认错态度”,又会做出什么样的最终决定,那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发出一连串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屏幕上复杂的数据流再次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刚才那个小插曲,就像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便消散无踪,湖面依旧深邃平静。

  走廊里,张浩擦干了脸上的泪痕,虽然脸色依旧难看,但[眼神里那种绝望的死灰色褪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虚脱]。他甚至觉得,林薇刚才看他的眼神,似乎也没有那么冰冷了。他长舒一口气,佝偻的背稍微挺直了一些,脚步也轻快了些许,仿佛压在心头的巨石真的被搬开了一角。接下来的几天,他虽然依旧低调,但眉宇间的焦虑明显减轻,甚至在食堂遇见林薇时,还会远远地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在她平静的回视下,又慌忙低下头去。他以为,林薇的“大度”为他争取到了时间,也争取到了机会。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林薇那看似“中性”的几句话,在汇报给秦老和院领导时,会如何在字里行间,不带任何主观评价地,将他那番“痛哭流涕”的表演,和他亲手造成的严重后果,以及过往试图陷害同事的行为,清晰地并列在一起。有时候,最冰冷的刀,恰恰是不带任何情绪的客观陈述。

  实验室的精密仪器依旧在嗡鸣,窗外的阳光移动着角度,在地上投下不断变幻的光影。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某些看不见的天平,已经悄然倾斜,等待着最终的裁决落下。而林薇,只是专注于眼前跳动的数据,那双[清澈而专注的眼睛里,只有对技术的极致追求,以及一种不容动摇的冷静]。对技术的极致追求,以及一种不容动摇的冷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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