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顾家风骨

  罪人?

  听到顾双城用这样的词形容兄长,沈平宁眯了眯眼,隐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捻动,目光则带着几分审视,仔细打量了一番顾双城,忽然笑了一下。

  “末安,你先带张大人下去休息。”她用不容置喙的口吻说:“先前潜龙滩之事,颇耗心神,张大人一介书生,跟着你们来回这么折腾一番,想来也很累了。”

  说完,沈平宁递给沈末安一个眼神。沈末安当即会意。

  “小姑姑说得在理,还是您想的周到。这怪我,没有留意到张大人的情况——一会儿出去我这就去找七姑他们安排房间给张大人休息。”说完,他即刻起身,来到张彦身边,轻轻托住张彦手肘:“是我考虑不周了,张大人,走吧。”

  精明如张彦,何尝没有猜到沈平宁这是有话要单独和顾双城说?于是便顺着沈末安的动作起身,向沈平宁拜了一拜:“臣确实有些疲累,既然如此,那么臣便去休息一下。还要劳烦太子殿下了。”

  说完,他便与沈末安一同离开了花厅。

  等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厅中只余下沈平宁、顾双城和慕言非三人时,慕言非忽然打了一个很轻很轻的哈欠。

  随后,他先看了看沈平宁,又看了看顾双城,嗯了一会儿,然后对沈平宁说:“阿宁,我就在门口,有事叫我。”

  沈平宁嗯了一声。

  在此期间,顾双城一直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抬起的手就连颤都没有颤一下。

  沈平宁笑了笑:“小顾大人好厉害的功夫,这种定力可不是一般文官能够做到的。”

  “殿下说笑了,只要能为琅国安宁,下官这点微末之力又算得上什么?”顾双城回应道。

  “微末之力……是么?”沈平宁缓步上前,径直走向主位,“这微末之力里,也包括着与顾青城割席么?”

  “割席”二字,如铜钧坠地,铿锵有声,而当话音落定时,沈平宁也站到椅前,转身时,广袖一挥,而后施施然坐下,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尽显天下威严。

  在这般威仪下,顾双城不得不屈膝下跪,低头俯身,行叩拜大礼。

  可即便如此,他的声音依旧不见慌张:“下官不敢。”

  “是么?但本宫看你敢得很。”沈平宁支起一边手肘,屈指轻撑腮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顾双城:“不仅敢,还敢做寻常官吏都不敢做的事。顾大人,当初入仕为官时,吏部与刑部两部尚书应当都教过你们,欺瞒皇族可不止是要掉脑袋,就连九族都要株连。你明知如此,还要选择在这里和本宫睁着眼睛说瞎话,本宫佩服你。”

  顾双城依旧是叩拜的姿势,只有指尖轻轻动了一下,动作很轻,但仍旧被沈平宁觉察。

  “下官不知殿下在说什么。”他却这样说。

  “本宫也不喜欢说话绕弯子,现在就和你把话说清楚。”沈平宁说:“如果你认为,假装与顾青城割席可以保全你,保全顾家,那就大错特错。你这种假装割席的举动,只会加速顾家的灭亡。”

  顾双城直起身子,把头抬起,脸上依旧是毫无破绽的淡然与镇定,但眼中仍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这点动摇虽然也没有逃过沈平宁的眼睛,但在她心里,顾双城已经“合格”了。

  不错——这是这一刻,沈平宁在心中给他下的评价。

  “本宫不知道顾青城当初假死之前给你还有顾家留了什么话,也不知道你知道多少顾青城假死后做的事。”沈平宁一边说,一边把玩着腕间的一串琉璃彩钏,“不如你先和本宫说说,这样本宫好知道给你透露多少。不过,本宫需要你先记住一件事。”

  只听啪的一声,那串做工精巧的虹色琉璃手钏便被沈平宁轻轻握住,而她则已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双城的眼睛:“本宫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欺骗,所以,有些话,想好了再说,明白吗?”

  面对着这样的沈平宁,顾双城并没有移开目光。

  “既然如此,在下官坦言之前,可否先询问殿下一个问题。”他毕恭毕敬说。

  “本宫允你。”

  顾双城先是闭上眼,吸了一口气,而后在将这口气呼出时,睁开眼,声音平稳:“殿下是如何看待罪人顾青城所犯之事?”

  这个问题,听起来简单,回答起来却并不容易,可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直接关乎到顾双城的回答,可谓十分重要。

  然而,面对如此重要的问题,沈平宁只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这个问题倒也简单,只不过,小顾大人是想让听谁的答案呢?是昭宁长公主的,还是——沈平宁的?”

  沈平宁的反问似乎出乎顾双城的意料,他愣了片刻,然后答:“下官只是想听殿下的真心话。”

  “真心话……真心啊。”沈平宁将琉璃钏套回腕上,低声一笑:“你和你兄长真是像极了,都是想在烂泥潭中寻美玉,在名利场中求真心的傻子。不过……”

  她唇角上扬的弧度深了一些:“本宫并不讨厌这样的傻子。”

  烂泥潭中寻美玉,名利场中求真心。

  这两句话就像定心丸一样,让顾双城那看似无懈可击的外壳裂开一丝裂隙。他把头微微底下,然后说:“兄长假死摆脱顾青城的身份后,新的路引与户籍都是下官帮忙做的,那时下官已入仕,正好在户部做巡官,是以行事上会有一些方便。”

  仅这一句,便让沈平宁明白他知道了多少东西。

  沈平宁无声一笑。

  “只是巡官,便敢做尚书都不见得敢做的事,本宫先前还真是小看了你的胆量。”她看着顾双城:“你可知,你将这件事告诉本宫,便相当于将你的前程送到了本宫手中。”

  “下官明白。”

  “好。那么本宫问你,你为何要为顾青城做到这个地步?”沈平宁盯着顾双城的眼睛,“顾青城孤注一掷是为了曹辰清,而你与曹辰清既非同期,亦非同僚——并且,据我所知,你与顾青城虽为兄弟,但关系并不亲厚。”

  说话间,她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那是楚三不之前交给她的关于磁州州牧顾双城的一些情报。

  “所以,顾双城,你的孤注一掷是为了什么?”沈平宁问,“本宫要听实话。”

  顾双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俯下身,再次向沈平宁磕了一个头。

  “殿下有所不知,当年阿芙蓉之乱中,顾家满门几乎全灭,活下的只剩老人与幼童。自那以后,顾家便有了一条不成文的祖训。”说到这里,顾双城抬起头,眼中坚毅之色尽显。

  “——若遇与阿芙蓉有关之事,无论难易,皆需出手相助,不计后果。”

  这次,轮到沈平宁暗自吃惊。

  顾家竟有这样的祖训?

  可是……

  沈平宁眼睛一眯。

  “可之前本宫与顾青城见面时,他的所作所为,可不像是知道这条‘祖训’的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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