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后来北进王借身份之便,让我溜进郡主府,支开躲过太后派来看守的人,我看到房间里的房帘被撕碎,地上散落的饭菜和茶水混合在一起,郡主两天没打理的头发裹不住一根朱钗。

  她连滚带爬地过来扯住我的裙角,声音嘶哑,要我去求北进王救救金桥。

  郡主被太后下令软禁,暗地里亲自审问,宴席之上的发言实在惹人嫌,金桥不崇尚站在三皇子和太后的任何一边,却被屡次私下要求打探北进王府里的消息,她有时向兄长直言不讳,却也会隐瞒消息,我总认为她和兄长是一类人,或许这也是她没有按兄长口中剧情,将我拉拢的原因。

  但相比于三皇子,太后公认为是江平郡主的最后倚仗,她不敢冒险让郡主在太后那里的最后信任消失殆尽,于是尽数将责任拦下,声称她受三皇子指使教唆郡主扰乱朝纲,以一己之力揽下所有罪责。

  金桥被带走后太后勒令郡主不得出府,是死是活,猜测让她整夜冷汗淋淋,夜不能寐,无论她闹出再大的动静,侍女只是冷静地收拾、打扫,再将新的饭菜摆到桌子上。

  无处宣泄的情绪即使在见到我的那一刻也不知所措。

  有人向她的胸腔里泼了一盆开水,她做不到坦然地以泪洗面,只感觉被烫的死去活来。

  我马不停蹄地将这件事告诉兄长,兄长脸上的愁容在听到郡主的请求后更加具象化。

  兄长坦言,金桥被囚禁的事一早就传到了六皇子耳中,他派人去调查,刚打听到金桥被关押的地牢位置,那里就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前去灭火的狱卒被烧死了两个,现在光躺在床上的有五个,里面关押的犯人几无一生还。

  我心中凉的发冷,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这个结果。

  离开的第二天,消息就传到了郡主府,下面的人吐露,郡主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像是被人抽走了魂,瘫倒在地上,久久没有回神,过了几个时辰却又像是想通了,命人为她洗漱更衣,安静用膳。

  之后连续几天抄念经书,为金桥祈福送行。

  太后在软禁郡主的第十天收回了成命,郡主安排妥当,当天进宫向太后亲自请安。

  不日三皇子谎称边境战急,支援抗击匈奴为由,骗取太后下令将皇宫剩余的军队派往征战,北进王拒绝再向三皇子增援,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阻挠或者支持的行为。

  边境半数兵力的掌握权在北进王,三皇子此举在于调兵削弱太后。

  十月初旬,北方战事迟迟不得回应,朝廷之臣部分居心裹测,煽动言论,声称太后一介女流干政,于朝廷内毫无威慑力,扰乱军心气势,众将士无心应战,实为大弊。

  太后同党大臣根究来源,将责任尽数推到手持军令的三皇子身上。

  奈何风起后舆论推波助澜,朝廷内反对太后的声音愈来愈多。

  日积月移,太后知其无力支撑,用尽最后的手段将朝廷内三皇子手下内党以隐瞒税收,暗中勾结为由清查。

  将凡是涉及商贾徇私,收受贿赂的官员尽数抄家,毁了他大半元气。

  同年入冬,三皇子联合西域兵骑,逼迫太后和小皇帝下台,新皇登基,推翻了太上皇所立数项政策,并宣称为联合西域,宣东道主之仪,将江平郡主赐为江天公主,同西域和亲。

  北上三皇子派十万将领,要一举将匈奴拿下,朝廷不免有反对声,新皇杀鸡儆猴,将原本的一片哗然鞭策到鸦雀无声。

  我仿佛看到历史在以一种话本子的形式在我眼前重现,无可奈何,心灰意冷。

  我偷偷溜去见郡主,却被一众官兵拦下,兄长将我从官兵手里捞回来,安慰我稍安勿躁。

  冬日道阻天寒,和亲的队伍选在开春出发,这两三个月我整日同兄长窝在书房读书,暖炉炙热,心中哽咽的我无法为郡主的遭遇升温,兄长说,等和亲大典一切都会落下帷幕,到时候他就可以领我离开在乡下开个馆子,教我识药治人,安顿后日。

  挨着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最后我终于明白兄长之前的话为何意。

  和亲大典上,皇上亲临为江天公主送行,这时的他面黄枯槁,身形削弱,眉眼间被病痛折磨的戾气深重不堪,仿佛短短两个月有东西掏空了他的精魄。

  万臣跪拜在他脚下,他平视俯瞰的眼神不掩愁容。

  远处传来一声令下,众目睽睽六皇子率领几队曾经拥簇小皇帝的旧臣持刀逼近,将皇帝层层包围。

  北上匈奴被三皇子派兵围剿时,北进王发兵下令让手下全军撤退,让皇城中三皇子无兵可用,私下拉拢曾经太上皇的亲信,其中不乏当时在同匈奴抗争并且随太上皇多年出征的老将。

  小皇帝是皇后的嫡长子,又是太上皇亲封的太子,他们早已站派清晰。

  皇上站在高台,耳中是老将臣子赤裸裸的谩骂,眼中浑浊不堪。

  台下入戏,台上入痴。

  目光越过人群看向北进王,从前线北进王撤兵的密信他就已经看出,入春之前的冬日格外难熬。

  但当一把匕首从身后刺入他的胸腔的时候,他也从台下众人眼里看到了惊愕。

  匕首被拔出,血迹下的刃身倒映出了郡主的脸,她麻木的眼神仿佛早就是个被撕碎了的人,又被拼凑成残缺不堪的皮囊。

  皇上平静地受了郡主一刀又一刀,鲜血染红了她的大红喜袍。

  直到两人同时瘫倒在地上。

  迟来的兵荒马乱。

  士兵大喊护驾,冲到台上。

  北进王有意护着郡主,没有让人将她围起来,我疯了似的跑上前,却不敢触碰她的双手。

  她平静地看着我的眼睛,声音颤抖又无奈。

  “我不通经商。”

  “我堂前摆弄如儿戏猖獗,连累遭百人耻笑。”

  她用手扶了扶头上凤冠,擦掉脸上血迹,眼神躲闪。

  “都烧干净了,我分不清她的骨灰飘去哪了……”

  “她时常三更伏在我耳边说要帮我,我那时三天没给她好脸色……”

  ……

  “我不能和亲……”

  之后她再也说不出话了,憔悴地像一个瓷娃娃。

  郡主最后被六皇子带走了,彻底没了音信。

  十岁的太子重新登基,朝中臣子举荐六皇子做摄政王,辅佐皇上成年至独当一面。

  新令颁布,彻底开通与西域的通商之路,颁布一系列政策重新划定税收等级,缓解百姓商品滞销等问题,采用的是郡主先前提议之法。

  新皇派使臣同匈奴谈和,划定管辖,同样试图采取通商之法,结束了近两年的摩擦。

  但仵作却从三皇子身体中检测出了大量慢性毒。

  那时我才从人口中得知,郡主软禁结束向太后请安那一天,在确认火不是她放的那一刻立刻将三皇子的计谋全盘托出,无论什么原因,也或许她到底也不知道那把火究竟是谁放的。

  她怕再被人蒙骗。

  于是她放出了让太后和三皇子彻底能撕破脸的理由,她要看着他们狗咬狗。

  太后为保小皇帝,买通下人早早将药掺到了三皇子的膳食中。

  一切尘埃落定,兄长也无后顾之忧,为我和他收拾了行李,他当然知道最初入府是因为什么,既然已经脱离了妓馆,以一个平民的身份不愁无处可去。

  同年,北进王在京城以王妃的名义专门修缮了一座医馆,请来名医让我受他为师。

  施药布针,按拿接骨。

  无所不用其极。

  兄长无可奈何,只好安定下来。

  随着西域同中原通商,两地人民流通的关卡也放松,第二年北进王携兄长游西域顺便拜访时,我从无数小摊旁边经过。

  两个中原打扮的年轻“男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似故人的娇俏声让我久久不能回神,其中一位半边脸布满烧伤的疤痕,让我一瞬间揪紧了兄长的袖子,他们随我的目光看去,然后不约而同心会一笑。

  那一瞬间,长时间郁结在我心中的疙瘩终于释然。

  那年繁华正盛,有人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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