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释前嫌

  “他与你说他小时候的事吗?”萧父声音有些颤。

  荣瑛回过头来一笑:“他很少与我说,就算是说也都是些好的。谁对他好过,他记得很清楚,待他坏的,他倒是说都记不清了。”

  “我记得前朝有一个武状元,与他差不多境地。刚中举就回家杀了家中六十一口人,最后自己也自焚了。”荣瑛言罢,笑叹了口气:“而他心性坚定向善,不得不说我嫁了个君子。”

  “是....”萧父似是有些羞惭,没有抬头看荣瑛。

  荣瑛继续道:“他说他当时站在屏风前面怕极了,看见您走过来的时候,觉得天都要塌了。可是您没怪他,他心中高兴了许久。”

  “那本也不是他做的.....”萧父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又放下,听得荣瑛下一句身子颤了颤。

  “或许那是他小时候为数不多的温情吧,所以才会记这么久。”

  若是父母和蔼,家中温情,自是记不得这些小事,荣瑛早就忘了自己小时候玩火烧了多少次柴房了。有一次甚至把长公主的院子给点了,最后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几句“小混蛋”。

  但萧景煜却会将这件事记这么久,并非因为这件事多大,不过是得到的太少才格外铭记。

  “他没长成冷漠厌世的人,也没有怀疑世间的真情,反倒是个格外恋家的人。”荣瑛对萧父道:“而且他愿意回来,或许也不完全是因为我义父和我的规劝。”

  荣瑛言罢,再去看萧父时,他手中的杯盏掩着面迟迟没有放下,只有肩膀再不停的抖。

  荣瑛背过身走出了正堂去,她对萧父无感甚至蔑视,只觉得这个男人如天下庸碌男人一般懦弱,冷漠,自私。

  她能赏脸登府叫他声父亲,不过因为她是萧景煜的妻子。

  她也不知道萧景煜恨不恨这个地方,恨不恨他的父亲,她刚才所说的话也真假参半。

  但有一点,荣瑛知道。

  萧景煜一直在等一句道歉,一句已经过了失效,对过去毫无补救的道歉。

  人的心结有时并非需要杀伐来解,或许一句话对于一个心存善念的宽容之人已经足够。

  萧景煜杀伐决断,在外人面前阴狠毒辣,不讲情面。但荣瑛透过他的壳触到过他的柔软,便明白她荣瑛所爱之人从来是风光霁月的君子。

  这个人一开始让人畏惧,接触后觉得他的强大让人安心,而所有浮华褪去,最后荣瑛剩下的只有心疼。

  荣瑛想若自己终有一日要离世,为萧景煜解开些心结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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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景煜在祠堂为他母亲上了一柱香。

  原本像他母亲这样最低等的妾室是到不了祠堂中的,甚至连萧景煜都没在萧家族谱当中。

  而今日他能来萧家祠堂上为母亲上香,不过是因为他拜户部尚书那年宗族中元老找到萧景煜,要把他写回族谱中庇护萧氏族人,萧景煜那次提了要求要将自己母亲供到祠堂之上。

  本来他们不愿意,后来见萧景煜态度强硬才勉为其难的位他母亲找了个角落供奉。

  他与父族虽然不亲近,但这些年萧氏子弟仗着他的名声在外结交贵人,只要是没有太过分,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景煜上完香在蒲团上跪下叩首,周遭寂静无人,只余烟雾袅袅。

  “母亲,九思现在长的很快,一天一个样。荣儿和我将他照顾的很好。”

  “荣儿的身子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比原来怕冷。”

  “上京的围困已解,以后有我护着他们,若你还在定然也会如我一般喜欢她。”

  他低头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也不知思绪飘到哪里。

  萧景煜自小便没有当过小孩子,也不太知道跟父母撒娇是什么感觉,只是原来听荣瑛讲起来她小时候,才后知后觉承欢膝下时可以由着性子胡闹,父母也会包容。

  他自是不会再和小时候一样偷偷躲进被子里哭着想自己为什么没有母亲,甚至也接受了往日种种,只是来到祠堂里还是忍不住要与母亲的排位说许多话,尽管她听不到。

  萧景煜说着话,眼前多了一双沾了尘土的鞋。

  他抬起头,正对上萧父的眼睛。

  萧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伸手想将萧景煜扶起来。

  萧景煜没搭上去,自己起身问道:“荣儿还在前厅吗?”

  萧父未答,半晌抬头看向萧景煜:“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父亲对当年的事有悔。”

  萧景煜闻言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点了点头:“因为如今我不可同日而语了吗?”

  “不是.....”萧父说话时有些艰难,但是怕萧景煜失了耐心,颤颤巍巍道:“若你今日不是权贵,我依旧会后悔当日苛待你。”

  “当年萧氏一族便已经没落了,你嫡母是南平王的侄女,带给我族的荣耀和财富不是我说推就推的。所以她对你的那些事,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其实......我有时也会愧疚。”

  萧景煜没再抬头看他,只冷冷的道了一声:“不必愧疚,世间事有因有果,所有业报都会自食报应。”

  “我已经尝到报应了....只是我对不住你,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父亲,不管你今日是否成才,我都因你长成一个真君子而感到骄傲欣慰。”

  “景煜,是我与你嫡母对不住你......”

  萧景煜想说话,却有些哑然,忽然那些小时候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那些屈辱的,悲惨的,他永远不愿再回顾的都在此一瞬铺满了脑海。

  他五岁时在等父亲的关爱,十岁时渴望父亲的垂怜,十五岁时心灰意冷从家中离开,二十岁在连炭火都没有的官署中过夜时想自己出人头地那一日一定要让萧府的人付出代价。

  而如今他对萧氏一族已经不会有什么情绪了。

  可当萧父那一句对不住说出来,他好像还是松了一口气,像是积年的怨恨随着那一口气吐了出来,无悲无喜只有空洞。

  萧景煜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往外走,步子越来越快,当他跨过门槛那一瞬,听见了身后萧父在忍耐的咳嗽。

  他站定看着外面的萧条的光景,没有回头,只淡淡一句:“等到开春暖和了,可以去看看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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