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合石府
合石府在洪征府的南边，幽州中间，与北直隶之间隔着一个丰安府。合石府原是幽州的州治，可随着北边逐渐脱离掌控，幽州事实上已经分崩离析，在莫栩之前的幽州牧都是由吏部的侍郎挂着名。
北边三府已经基本自治，南边的三府朝廷的手还能伸得到。惟独这合石府的知府有几分微妙，不论这知府是一心为朝廷办事，还是暗地里投靠了离北，一旦起了风吹草动，不是等来朝廷的罢令，便是有熙宁郡方向派人派兵来恐吓使绊子，因此往往干不长。
如今这位马知府是干的最长的一任知府，已经干了五年，他能干这么长时间的原因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小事依着旧例照做，大事直接搁置争议。
然而，当马知府得知莫栩在洪征府开府之后，犹豫了两天，带上了仅有的心腹，点了粮草、武器前来拜会莫栩。
莫栩得到消息时很意外，立刻快马加鞭从凌化堡赶回去，这是第一个向莫栩示好的府城，必须给足了面子。
许羿安和伏良弼已经在将军府里寒暄，带过来的东西也由府里悉数接收，东西不算特别多，但都是要紧之物，而且这份心意是实打实的。
马知府名叫马骁，字千魁，看上去慈悲善目，体态很胖。他是永乾二十三年的进士，年纪四十七，在盛元八年主动请缨到合石府上任。
伏良弼一见马骁就引为忘年交，马晓在合石府碌碌无为五年，今日一鸣惊人，跟他窝在洪征府的情形颇为相似。他发自内心地盛赞道：“马老弟一片赤忱之心啊！”
马骁也听过伏良弼的名头，听完伏老的夸奖，一张胖脸局促地笑了笑，拱拱手道：“惭愧，伏老在洪征府寸步不让十余年，才是我的师表。我在合石府心宽体胖，说不得什么。”
伏良弼枯槁的手覆上马骁的拳，很是感慨：“洪征府虽然接着离北，但是颜沧小子吃相还可以，我在那边当个摆设也无妨，熙宁郡那边的人可是蛮横得很，你今日之举更难啊。”
伏良弼说完又拍拍马骁的肩，马骁摇摇头没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马骁今日过来，便是豁出去把宝压在莫栩身上，因为此事一旦泄漏，他轻则丢掉这个官，严重的话性命也有危险。
“放心”，许羿安铿锵有力地表明了态度：“千魁兄勿忧。既然来了，王爷定会护你周全，否则岂不是寒了其他忠臣的心。”
没说几句话，莫栩也很快来到，有朋自远方来，自然是无比地欢迎，一阵寒暄过后，对这位千里迢迢来投诚的知府说道：“马知府远道而来，意思我已知晓，既然合石府有反正之心，便无人可以欺负。”
马骁得了这句话，明白这次来已经赌对了一半，这王爷确不是懦弱之辈，有开拓进取之心，于是心中百感交集：“骁得幸逢王爷入幽，否则只能眼睁睁看着国事糜烂。”
莫栩也很感慨，前有伏良弼、许羿安，后有马骁，虽然作派不尽相同，但都是在天下倾覆之时愿意舍了身尽一份力之人。
但是事情还有未尽之意，若想吃下合石府，莫栩不光有志向，还得有本事才行。马骁开口问起正事：“下官问王爷两件事，其一，王爷可与东陵郡有盟约？其二，王爷可有练兵之举？”
莫栩也不隐瞒，合盘托出：“有，我确与颜沧有盟约，至于练兵也确有其事，第一批兵已经练了近两月，有一百多。”
“只一百多”，马骁摇摇头，叹道：“若王爷想吃下合石府，怕是不够。”
“此话怎讲?”
“王爷，这幽北三府早已跟离北眉来眼去，您这府能开起来，下官便猜是您与东陵郡有了默契。合石府有我勉强坐着，还能有几分中立之意，而且离北也不敢驻军太深，但到底也是能派一些过来的，想接管合石府，大战打不起来，小战是跑不掉的。即便那颜沧不干涉您与安北的争斗，想吃下合石府，至少也要两千的兵力。”
马骁在合石府扎根多年，对这些情况自然是门儿清，实际上两千兵他还说少了，若是按他的真实想法，怕是需要三千。
许羿安不信，道：“离北真敢派两千兵公然过来，那便是真的造反了？”
“非也”，马骁解释道：“两千没有，派上个几百人的队伍还是可以的。离北兵凶悍，要想稳赢怕是不易。”
许羿安一时哑口，马骁说的很有道理，莫栩练的兵没有几千，还真不敢说能吃下几百的离北兵。
莫栩感受更深些。他在拉练的时候见过颜沧的新兵，气势已经很足，若是离北那些打过外虏的精兵，还真是能以一当几。
而且这只是合石府，若想吃下塞邵府，恐怕离北那边就不会再容忍了。莫栩选了自立门户这条路，就不可能像说服颜沧一样去说服颜澈，更何况，若真的两边打起来，颜沧的态度也是不确定。
莫栩也不想跟离北翻脸，或者说，不想太早翻脸。现如今应该一致对外，外虏流寇才是亡国亡天下的罪魁祸首，解决了这些，自家人关起门来再吵架都行。
但是，整个幽州对莫栩来说都是必取之地，他珍重说道：“马知府放心，现在兵马是不够，可若是离北有异动，我亲自带兵倾巢而出。而且我向你承诺，今年之内便就练出足以震慑离北的兵力，将合石府纳为管辖之地。”
马骁得了此话，便觉得这趟不算白来：“下官这趟来，便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我已等了数年，还等得起。”
“马知府万事小心。”
于是，马骁匆匆而来，也只能匆匆而返。
临走前，莫栩想起合石符的生意一事，在告别时跟马骁说：“说不定很快便能跟马知府再见。”
马骁只当是莫栩安慰他，但又怕莫栩太心急，劝道：“愿王爷徐徐图之，我这边暂时无忧。”
莫栩只是笑笑，说道：“我晓得。”
-
回凌化堡的路上，莫栩显得有点思虑重重，实力的弱小，时间的匮乏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对自己和离北关系的思考。
最初出京时，他本想斡旋在离北和朝廷之间，尽自己所能去帮离北杀虏。而后当许羿安建议他救流民时，他才动了自立的心，选择与颜沧合作。
直到今天，莫栩才发现自己有点天真，他陷入了一个误区。后世离北确实一直没有反，直到外虏杀进了中原，依然像钉子一样楔在北方，成为了汉家江山最后的脊柱。但那不代表离北是对朝廷忠诚的，非要比喻的话，两者更像三国时孙刘联合抗曹的关系，双方有共同的敌人，甚至还有感情基础，但是终究分属了两个势力。
外虏势大，故而两者能一致对外。但这不代表离北能无限容忍莫栩在幽州蹦跶。
昔日关羽得了荆州，孙权毫不犹豫地背刺，导致局势崩坏。
莫栩如今在幽州行事，就发现了这种矛盾感，他要发展，就要整合幽州的地盘，而整合幽州的地盘，势必会威胁到离北。尽管他本心中没有要针对离北，但是离北不会这么想，而且随着莫栩的扩张，已经实打实地触碰到了离北的利益。
而朝廷呢？朝廷又是什么态度？
昔日关羽死之后刘皇叔倾尽国力发了夷陵之战。自己若是死在幽州，只怕是死得无声无息，没人会出头。除了他亲哥皇帝以外，朝中大臣们说不定还会反过来指责他擅起争端，坏了跟离北的默契。
莫栩自嘲地笑了笑，他不欲内斗，朝廷跟离北是内斗，他跟朝中其他人亦然，大启就是在无休止的内斗中把国力耗得一干二净。但是天下事哪能都如他这般理想主义，颜沧教过他，事情只能在错和更错之间来选。
想到颜沧，莫栩似乎在千头万绪中抓住了什么，勒住了马望向北方，呢喃道：“玄策......”
作者有话说：
北边三府已经基本自治，南边的三府朝廷的手还能伸得到。惟独这合石府的知府有几分微妙，不论这知府是一心为朝廷办事，还是暗地里投靠了离北，一旦起了风吹草动，不是等来朝廷的罢令，便是有熙宁郡方向派人派兵来恐吓使绊子，因此往往干不长。
如今这位马知府是干的最长的一任知府，已经干了五年，他能干这么长时间的原因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小事依着旧例照做，大事直接搁置争议。
然而，当马知府得知莫栩在洪征府开府之后，犹豫了两天，带上了仅有的心腹，点了粮草、武器前来拜会莫栩。
莫栩得到消息时很意外，立刻快马加鞭从凌化堡赶回去，这是第一个向莫栩示好的府城，必须给足了面子。
许羿安和伏良弼已经在将军府里寒暄，带过来的东西也由府里悉数接收，东西不算特别多，但都是要紧之物，而且这份心意是实打实的。
马知府名叫马骁，字千魁，看上去慈悲善目，体态很胖。他是永乾二十三年的进士，年纪四十七，在盛元八年主动请缨到合石府上任。
伏良弼一见马骁就引为忘年交，马晓在合石府碌碌无为五年，今日一鸣惊人，跟他窝在洪征府的情形颇为相似。他发自内心地盛赞道：“马老弟一片赤忱之心啊！”
马骁也听过伏良弼的名头，听完伏老的夸奖，一张胖脸局促地笑了笑，拱拱手道：“惭愧，伏老在洪征府寸步不让十余年，才是我的师表。我在合石府心宽体胖，说不得什么。”
伏良弼枯槁的手覆上马骁的拳，很是感慨：“洪征府虽然接着离北，但是颜沧小子吃相还可以，我在那边当个摆设也无妨，熙宁郡那边的人可是蛮横得很，你今日之举更难啊。”
伏良弼说完又拍拍马骁的肩，马骁摇摇头没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马骁今日过来，便是豁出去把宝压在莫栩身上，因为此事一旦泄漏，他轻则丢掉这个官，严重的话性命也有危险。
“放心”，许羿安铿锵有力地表明了态度：“千魁兄勿忧。既然来了，王爷定会护你周全，否则岂不是寒了其他忠臣的心。”
没说几句话，莫栩也很快来到，有朋自远方来，自然是无比地欢迎，一阵寒暄过后，对这位千里迢迢来投诚的知府说道：“马知府远道而来，意思我已知晓，既然合石府有反正之心，便无人可以欺负。”
马骁得了这句话，明白这次来已经赌对了一半，这王爷确不是懦弱之辈，有开拓进取之心，于是心中百感交集：“骁得幸逢王爷入幽，否则只能眼睁睁看着国事糜烂。”
莫栩也很感慨，前有伏良弼、许羿安，后有马骁，虽然作派不尽相同，但都是在天下倾覆之时愿意舍了身尽一份力之人。
但是事情还有未尽之意，若想吃下合石府，莫栩不光有志向，还得有本事才行。马骁开口问起正事：“下官问王爷两件事，其一，王爷可与东陵郡有盟约？其二，王爷可有练兵之举？”
莫栩也不隐瞒，合盘托出：“有，我确与颜沧有盟约，至于练兵也确有其事，第一批兵已经练了近两月，有一百多。”
“只一百多”，马骁摇摇头，叹道：“若王爷想吃下合石府，怕是不够。”
“此话怎讲?”
“王爷，这幽北三府早已跟离北眉来眼去，您这府能开起来，下官便猜是您与东陵郡有了默契。合石府有我勉强坐着，还能有几分中立之意，而且离北也不敢驻军太深，但到底也是能派一些过来的，想接管合石府，大战打不起来，小战是跑不掉的。即便那颜沧不干涉您与安北的争斗，想吃下合石府，至少也要两千的兵力。”
马骁在合石府扎根多年，对这些情况自然是门儿清，实际上两千兵他还说少了，若是按他的真实想法，怕是需要三千。
许羿安不信，道：“离北真敢派两千兵公然过来，那便是真的造反了？”
“非也”，马骁解释道：“两千没有，派上个几百人的队伍还是可以的。离北兵凶悍，要想稳赢怕是不易。”
许羿安一时哑口，马骁说的很有道理，莫栩练的兵没有几千，还真不敢说能吃下几百的离北兵。
莫栩感受更深些。他在拉练的时候见过颜沧的新兵，气势已经很足，若是离北那些打过外虏的精兵，还真是能以一当几。
而且这只是合石府，若想吃下塞邵府，恐怕离北那边就不会再容忍了。莫栩选了自立门户这条路，就不可能像说服颜沧一样去说服颜澈，更何况，若真的两边打起来，颜沧的态度也是不确定。
莫栩也不想跟离北翻脸，或者说，不想太早翻脸。现如今应该一致对外，外虏流寇才是亡国亡天下的罪魁祸首，解决了这些，自家人关起门来再吵架都行。
但是，整个幽州对莫栩来说都是必取之地，他珍重说道：“马知府放心，现在兵马是不够，可若是离北有异动，我亲自带兵倾巢而出。而且我向你承诺，今年之内便就练出足以震慑离北的兵力，将合石府纳为管辖之地。”
马骁得了此话，便觉得这趟不算白来：“下官这趟来，便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我已等了数年，还等得起。”
“马知府万事小心。”
于是，马骁匆匆而来，也只能匆匆而返。
临走前，莫栩想起合石符的生意一事，在告别时跟马骁说：“说不定很快便能跟马知府再见。”
马骁只当是莫栩安慰他，但又怕莫栩太心急，劝道：“愿王爷徐徐图之，我这边暂时无忧。”
莫栩只是笑笑，说道：“我晓得。”
-
回凌化堡的路上，莫栩显得有点思虑重重，实力的弱小，时间的匮乏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对自己和离北关系的思考。
最初出京时，他本想斡旋在离北和朝廷之间，尽自己所能去帮离北杀虏。而后当许羿安建议他救流民时，他才动了自立的心，选择与颜沧合作。
直到今天，莫栩才发现自己有点天真，他陷入了一个误区。后世离北确实一直没有反，直到外虏杀进了中原，依然像钉子一样楔在北方，成为了汉家江山最后的脊柱。但那不代表离北是对朝廷忠诚的，非要比喻的话，两者更像三国时孙刘联合抗曹的关系，双方有共同的敌人，甚至还有感情基础，但是终究分属了两个势力。
外虏势大，故而两者能一致对外。但这不代表离北能无限容忍莫栩在幽州蹦跶。
昔日关羽得了荆州，孙权毫不犹豫地背刺，导致局势崩坏。
莫栩如今在幽州行事，就发现了这种矛盾感，他要发展，就要整合幽州的地盘，而整合幽州的地盘，势必会威胁到离北。尽管他本心中没有要针对离北，但是离北不会这么想，而且随着莫栩的扩张，已经实打实地触碰到了离北的利益。
而朝廷呢？朝廷又是什么态度？
昔日关羽死之后刘皇叔倾尽国力发了夷陵之战。自己若是死在幽州，只怕是死得无声无息，没人会出头。除了他亲哥皇帝以外，朝中大臣们说不定还会反过来指责他擅起争端，坏了跟离北的默契。
莫栩自嘲地笑了笑，他不欲内斗，朝廷跟离北是内斗，他跟朝中其他人亦然，大启就是在无休止的内斗中把国力耗得一干二净。但是天下事哪能都如他这般理想主义，颜沧教过他，事情只能在错和更错之间来选。
想到颜沧，莫栩似乎在千头万绪中抓住了什么，勒住了马望向北方，呢喃道：“玄策......”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