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我为刀俎
听了沈平宁的话，傅云升眼神一震，片刻后，忽然扬起唇角，低头，抿了一口茶：“殿下此话何意？在下不明白。”
“是不明白，还是不敢明白，长兄心知肚明。”这次用杯盖拨动茶水的人，变成了沈平宁。
傅云升上下打量着沈平宁，半晌，突然开口：“想不到殿下如今的行事做派，倒是比之前要大胆许多。”
沈平宁动作一停，继而也笑了：“我倒是要感谢长兄，没有把我失忆的事说出去。”
“哦？殿下怎知我没有说？”傅云升笑着觑向她，“我都能背叛傅家，又怎么做不出为了证明自己出卖殿下的事呢？”
谁知，沈平宁摇了摇头：“如果孟无辛他们知道我没有记忆，又何必大费周章和我周旋，又是冬云茶社，又是登云寺——这些布置明明都是在提防我。更何况……”
她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长兄背叛傅家，又有几分真心？”
此言一出，傅云升脸色微变，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低声：“殿下这话说得轻巧，可你又知道什么？”
“我是不知道，所以今天才来听你说。”沈平宁将茶杯放回桌上，隔着袖子，轻轻扶住腕上木镯，“说完后，长兄告诉我答案也不迟。”
她看着傅云升，傅云升也在看着她。如此僵持了一会儿，傅云升率先移开视线，沉默片刻，然后开口：“现在的殿下，只怕没有办法理解我。”
沈平宁眼珠一转，然后说：“你不说，又怎么知道现在的我理解不了？”
傅云升低下头，又沉默了。
半晌之后，他像是放弃了什么一般，整个人都松了下来，看向沈平宁时，脸上的颓然之色愈发明显。
“傅家大公子听起来风光，但归根究底，不过是生在傅家的一个傀儡。”傅云升苦笑一下，“不仅是言谈举止，连行住坐卧的每个细节都要符合大公子的要求。”
“我只有活成一个完美的‘大公子’，成为完美的‘少家主’，再成为完美的‘家主’，才能对得起这个‘傅’这个姓氏。”
“可为什么，我要活得这么拘束，这么辛苦，傅江澄他就可以吃喝嫖赌，当一个纵情寻欢的纨绔？就因为……我是大公子吗？”
沈平宁沉默了一下，然后问：“所以你投靠孟无辛，只是想要挣脱‘大公子’的外壳与束缚？”
“不错。”傅云升没有否认。
“但你投靠孟无辛，觉得自己自由了么？”沈平宁笑着看向他：“在我看来，你只不过是从一个束缚跳进了另一个束缚——更何况原先你所认为的束缚，未必真的是束缚。”
傅云升皱眉：“殿下又知道什么？”
“我是不知道。只不过，你那些快把自己憋死的想法，可有一次向傅东来，甚至是向老夫人提起过吗？”沈平宁又问。
傅云升愣了半刻，双唇动了几下，嗫嚅几声后，答：“没有……这种事，怎么可以……”
“你不问，又怎么知道老夫人他们想要的是完美的大公子，而不是傅云升本人？”沈平宁声音冷了下来。
“祖母怎么可能不想要完美的大公子？如果不完美，又该如何继承傅家家业？”傅云升站了起来。
沈平宁仍稳如泰山地坐在原地，眼神却凛冽如刀，厉声：“这是老夫人亲口说的吗？如果不是，你又怎么知道老夫人想要什么？！”
傅云升一时愣住，半晌说不出话。
见他一脸怔然，沈平宁趁热打铁：“虽然我没有像你一样和老夫人相处那么长时间。但从七姑她们身上，我能看到老夫人对傅家人的教导与悉心浇灌。如果老夫人真如你所说是那样看中完美的人，那又怎会允许七姑在和离回家后还将那么重要的生意交给她？”
傅云升想要反驳，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他想不到该如何反驳沈平宁。
“所以，这些都是你的一厢情愿。”沈平宁语气不见和缓，势要用言语将傅云升打醒：“你因一厢情愿，将自己禁锢在樊笼里，最后反倒指责他人造了一个笼子将你关起来。傅云升，你真的很自私。”
“我……”傅云升跌坐回去，眼尾湿红，双手成拳。
“我虽然不知道孟无辛和你说了什么，让你对先前的观点深信不疑，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他在利用你。”沈平宁看着他的眼睛：“傅家行事虽然低调，但也绝不会任人宰割。老夫人给了我玉牌，我便也是傅家的一份子。傅云升，我再问你一次，你是想做弃子，还是想当捅穿孟无辛的刀？”
话音落定，沈平宁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傅云升，直到他把头抬起。
“祖母说过，傅家人从不做丧家之犬。”傅云升的声音平静，但颤抖的拳头暴露了他的心绪，“曾经，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轮到我为刀俎了。”
听到他这样说，沈平宁、小云雀、十五，以及明月楼的其他暗桩都松了一口气。
“既然长兄做了这样的决定，那我就可以和你谈接下来的事了。”沈平宁和小云雀对了一下眼神，然后问傅云升：“在此之前，我想问长兄，在场这些，可都是长兄信任的人？”
傅云升当即明白她的意思，召来一名侍卫，吩咐了几句，不多会儿，侍卫和侍女尽数退去——包括十七，留在厅中的，只有傅云升的随身小厮。
沈平宁看着那名小厮，笑了笑：“你也出去吧。”
傅云升愣了一下，没有阻止。那小厮看了看傅云升，又看了看沈平宁，低声应了一下，然后退了出去。
沈平宁则给了十五一个眼神，十五会意，悄悄跟了上去。
“殿下，您这是？”等两人都离开之后，傅云升才问。
“只是一个猜测而已，如果是我猜错了，自然最好。”沈平宁没有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理了理衣衫，正襟危坐，对傅云升说：“长兄，接下来我要说的，关于琅国国祚，还请长兄听了之后不要告诉第二人，包括祖母。”
见她神情严肃，傅云升便知事关重大，点头：“好，我答应你。”
于是，沈平宁便将漕运、乌香、包括崔令说的两个账本的事都告诉了傅云升。
听完这些，傅云升神色大变：“什么？！孟无辛他们要做的竟然是？！这、这无异于叛乱！”
沈平宁觑他一眼：“你如今才知道自己做了多为虎作伥的事？”
“当初，孟无辛只和我说那个账本与漕运相关。我想，漕粮抽成自古有之，便也没有往深处想……只是没想到……当初江大人的那批东西，他们和我说是漕银，所以我才……”
自方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小云雀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傅大公子，你可真单纯。怪不得会被孟无辛他们耍得团团转。”
傅云升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那么，殿下今天找我是想让我做什么？”
“我说了，想让你和我一起成为一把刀。”沈平宁神秘一笑，向傅云升招了招手。
“长兄，附耳过来。”
作者有话说：
“是不明白，还是不敢明白，长兄心知肚明。”这次用杯盖拨动茶水的人，变成了沈平宁。
傅云升上下打量着沈平宁，半晌，突然开口：“想不到殿下如今的行事做派，倒是比之前要大胆许多。”
沈平宁动作一停，继而也笑了：“我倒是要感谢长兄，没有把我失忆的事说出去。”
“哦？殿下怎知我没有说？”傅云升笑着觑向她，“我都能背叛傅家，又怎么做不出为了证明自己出卖殿下的事呢？”
谁知，沈平宁摇了摇头：“如果孟无辛他们知道我没有记忆，又何必大费周章和我周旋，又是冬云茶社，又是登云寺——这些布置明明都是在提防我。更何况……”
她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长兄背叛傅家，又有几分真心？”
此言一出，傅云升脸色微变，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低声：“殿下这话说得轻巧，可你又知道什么？”
“我是不知道，所以今天才来听你说。”沈平宁将茶杯放回桌上，隔着袖子，轻轻扶住腕上木镯，“说完后，长兄告诉我答案也不迟。”
她看着傅云升，傅云升也在看着她。如此僵持了一会儿，傅云升率先移开视线，沉默片刻，然后开口：“现在的殿下，只怕没有办法理解我。”
沈平宁眼珠一转，然后说：“你不说，又怎么知道现在的我理解不了？”
傅云升低下头，又沉默了。
半晌之后，他像是放弃了什么一般，整个人都松了下来，看向沈平宁时，脸上的颓然之色愈发明显。
“傅家大公子听起来风光，但归根究底，不过是生在傅家的一个傀儡。”傅云升苦笑一下，“不仅是言谈举止，连行住坐卧的每个细节都要符合大公子的要求。”
“我只有活成一个完美的‘大公子’，成为完美的‘少家主’，再成为完美的‘家主’，才能对得起这个‘傅’这个姓氏。”
“可为什么，我要活得这么拘束，这么辛苦，傅江澄他就可以吃喝嫖赌，当一个纵情寻欢的纨绔？就因为……我是大公子吗？”
沈平宁沉默了一下，然后问：“所以你投靠孟无辛，只是想要挣脱‘大公子’的外壳与束缚？”
“不错。”傅云升没有否认。
“但你投靠孟无辛，觉得自己自由了么？”沈平宁笑着看向他：“在我看来，你只不过是从一个束缚跳进了另一个束缚——更何况原先你所认为的束缚，未必真的是束缚。”
傅云升皱眉：“殿下又知道什么？”
“我是不知道。只不过，你那些快把自己憋死的想法，可有一次向傅东来，甚至是向老夫人提起过吗？”沈平宁又问。
傅云升愣了半刻，双唇动了几下，嗫嚅几声后，答：“没有……这种事，怎么可以……”
“你不问，又怎么知道老夫人他们想要的是完美的大公子，而不是傅云升本人？”沈平宁声音冷了下来。
“祖母怎么可能不想要完美的大公子？如果不完美，又该如何继承傅家家业？”傅云升站了起来。
沈平宁仍稳如泰山地坐在原地，眼神却凛冽如刀，厉声：“这是老夫人亲口说的吗？如果不是，你又怎么知道老夫人想要什么？！”
傅云升一时愣住，半晌说不出话。
见他一脸怔然，沈平宁趁热打铁：“虽然我没有像你一样和老夫人相处那么长时间。但从七姑她们身上，我能看到老夫人对傅家人的教导与悉心浇灌。如果老夫人真如你所说是那样看中完美的人，那又怎会允许七姑在和离回家后还将那么重要的生意交给她？”
傅云升想要反驳，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他想不到该如何反驳沈平宁。
“所以，这些都是你的一厢情愿。”沈平宁语气不见和缓，势要用言语将傅云升打醒：“你因一厢情愿，将自己禁锢在樊笼里，最后反倒指责他人造了一个笼子将你关起来。傅云升，你真的很自私。”
“我……”傅云升跌坐回去，眼尾湿红，双手成拳。
“我虽然不知道孟无辛和你说了什么，让你对先前的观点深信不疑，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他在利用你。”沈平宁看着他的眼睛：“傅家行事虽然低调，但也绝不会任人宰割。老夫人给了我玉牌，我便也是傅家的一份子。傅云升，我再问你一次，你是想做弃子，还是想当捅穿孟无辛的刀？”
话音落定，沈平宁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傅云升，直到他把头抬起。
“祖母说过，傅家人从不做丧家之犬。”傅云升的声音平静，但颤抖的拳头暴露了他的心绪，“曾经，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轮到我为刀俎了。”
听到他这样说，沈平宁、小云雀、十五，以及明月楼的其他暗桩都松了一口气。
“既然长兄做了这样的决定，那我就可以和你谈接下来的事了。”沈平宁和小云雀对了一下眼神，然后问傅云升：“在此之前，我想问长兄，在场这些，可都是长兄信任的人？”
傅云升当即明白她的意思，召来一名侍卫，吩咐了几句，不多会儿，侍卫和侍女尽数退去——包括十七，留在厅中的，只有傅云升的随身小厮。
沈平宁看着那名小厮，笑了笑：“你也出去吧。”
傅云升愣了一下，没有阻止。那小厮看了看傅云升，又看了看沈平宁，低声应了一下，然后退了出去。
沈平宁则给了十五一个眼神，十五会意，悄悄跟了上去。
“殿下，您这是？”等两人都离开之后，傅云升才问。
“只是一个猜测而已，如果是我猜错了，自然最好。”沈平宁没有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理了理衣衫，正襟危坐，对傅云升说：“长兄，接下来我要说的，关于琅国国祚，还请长兄听了之后不要告诉第二人，包括祖母。”
见她神情严肃，傅云升便知事关重大，点头：“好，我答应你。”
于是，沈平宁便将漕运、乌香、包括崔令说的两个账本的事都告诉了傅云升。
听完这些，傅云升神色大变：“什么？！孟无辛他们要做的竟然是？！这、这无异于叛乱！”
沈平宁觑他一眼：“你如今才知道自己做了多为虎作伥的事？”
“当初，孟无辛只和我说那个账本与漕运相关。我想，漕粮抽成自古有之，便也没有往深处想……只是没想到……当初江大人的那批东西，他们和我说是漕银，所以我才……”
自方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小云雀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傅大公子，你可真单纯。怪不得会被孟无辛他们耍得团团转。”
傅云升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那么，殿下今天找我是想让我做什么？”
“我说了，想让你和我一起成为一把刀。”沈平宁神秘一笑，向傅云升招了招手。
“长兄，附耳过来。”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