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朝廷
四月悄然来到，不论是离北还是洪征府，甚至北疆和南方，翠绿的秧苗都已经冒出尖尖，只等着从秧田插秧到稻田。
流离失所到温饱有余之间只差着一个风调雨顺的丰年。
为了表示对春耕的重视，莫栩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都带头帮着犁田翻地了好几天，让凌化堡的居民们都连连感叹。
只是苦了查县尉。
嵊城县贫困，可他到底是个县尉。查明玮一把老骨头，已经不事农务多年。现如今莫栩这个顶头上官带头务农，他再不情愿也得跟着做一做。
莫栩一连干了几天，虽然不是完全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也是实打实地在务农。这架势看起来可不是做做样子，是真把自己当个劳力用了。
查明玮内心只觉得荒唐，堂堂的王爷，像泥腿子一样干农活叫什么事。
莫栩也曾劝说过查明玮，说他不必跟着自己这么累，忙别的就行。
可这查明玮虽然腹诽，面上却跟莫栩说为民劳碌心甘情愿，居然也咬牙跟着干了下来，让莫栩不由得刮目相看几分。
为了这头顶的乌纱帽，查明玮算是卖了死力气了。
好在今日终于能消停一会。府城那边又来了人，这次是伊恒亲自过来。
府城周围几个县，还有嵊城县、安定县能够顺利分地，伊恒的统筹工作功不可没。
等到伊恒说完洪征府南边的安置情况后，便直接说出了本次的真正来意：“王爷......林都尉让您回一趟......府城，说是朝......朝廷的回信已经在路上了。”
“朝廷？”
莫栩心神一晃，先前离开临北府时林河寻了一名龙武卫返回京城给皇兄送信，如今也的确该到了。
自己这边一切顺利，也不知道京城那边皇兄能否能完全采纳他的建议。
“我知道了”，莫栩倒也没有太多担忧，捏了捏手心，道：“此事不急，快到了我再回去吧。”
伊恒磕磕绊绊地说道：“王......王爷。下......下官......还有事情要说。”
其实这次过来，他并非完全受林河所托，他自己也有点主动请缨的意思。
伊恒有点紧张，只不过他本来说话就结巴，倒也看不出来异样。
莫栩微微侧目，念头一动，看来是有人要告林河的状了。
“说吧，不必拘束。”
“是。”
伊恒得了应允，便说道：“近些日子，府城里的各家一直想见您，但是您不在，他们便想见林副使，林副使也不见他们。”
此事情理之中，莫栩血洗了熊府了之后就离开了府城，一直在外边。这些世家自然是迫切地想跟府城新的当家人，也就是莫栩，能说上几句话。
莫栩等着伊恒的下文。
伊恒接着说道：“他们见不到林都尉，便来找到下官，左希和郭磊也都被找过。本来下官也是为了避嫌，不想见，可是府城各家的生意已经停摆了许多天，下官觉得此事拖久了对王爷也是坏事，便来面见王爷，请王爷回去主持大局。”
原来是生意……
天下利来利往为商，商贾一事自古以来都是暴利。幽州不如中原和江南兴隆，可到底是离北、北疆与中原的交壤之地，商路亦是发达。
甚至幽北这里，少了朝廷掣肘，关卡、商税、货引都三不管，更是成了野蛮生长的地方。洪征府自然也不例外，各家都有生意。
如那王家就掌控着洪征府最多的盐铁生意，故而不可避免成为洪征府的世家魁首。
除了盐铁，还有茶叶、粮食、马匹等，都是南北商路的常见品。
如今洪征府的格局大变，没有莫栩的首肯，各家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而莫栩不在，唯一能决定事的林河又对他们避而不见，每过一天，各家自然是更焦急一分，毕竟这少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莫栩沉吟稍许，也能明白林河的意图。
不说其他，单说这盐铁，此两物是官营的买卖，只有朝廷授予盐引矿引的商户，才有资格参与进来。
而在这边，几乎是有头有脸的各家都在搞。当然，这背后也不可避免掺杂着离北、朝廷乃至外虏的一些高官的影子。
这些按下不表，以林河的立场来看，这些世家就是在走私。故而他必须端掉这些生意，或者说，这些生意必须处在朝廷的控制之下。
莫栩没有直接答应伊恒的请求，而是问道：“你私下见过他们了？”
“他们”，指的自然是世家那些人。
伊恒不敢隐瞒，老实回答：“是......见过一次。”
莫栩眼中似乎有一闪而过的思考，又问道：“其他人呢？”
“其他人......左希和郭磊都说过，再其他的官员我不熟悉，也不知道了。”
听了伊恒的话，莫栩只是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知道了。”
伊恒暗道不好，此事若是不说清楚，难保会让王爷生出嫌隙，于是急忙说道：“王……王爷，我……”
他一急就更结巴，好在莫栩很快就打手势止住了他的辩白。
“别急，我相信你。此事的确重要，你来跟我说是功不是过。”
伊恒吐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王爷明鉴。”
世家急着找门路，拉拢一些官员来说话是正常的事，伊恒他能信，左希郭磊应当也不会做蠢事。但是剩下的其他人，难保不会有人收了钱办事。
水至清则无鱼，哪里都不是泾渭分明。
莫栩对这个也不是特别在意，找个机会敲打一番即可。
至于目前伊恒说的事，莫栩的想法是确实值得去一趟，不能由着林河胡来。世家们走私是要遏制不假，可是这种冷处理看起来也太过于意气用事了点。
莫栩看得明白，林河这是用这种方法逼他回去呢，那就遂了他的愿吧。
“明天吧，伊恒你在这边住一晚上，明天我跟你回去。”
-
洪征府府城。
府衙门口今日也围着一大帮子人，都是世家的旁系、杂役等，来往的人都见怪不怪了。
一连好多天，府衙外边都是这个光景。一开始还是世家的掌门人这些有头有脸的人来拜访，可林河始终不见人影，那些人也遭不住天天来，于是就换成了下人。
自从莫栩立威以后，世家也不敢朝府衙伸手，这里当值的人也换成了府衙自己招的人。
那当值的小厮也不敢驱逐这些世家的人，每次只说林大人不见客，要么干脆说不在。
而那些世家的仆役也不敢离开，于是也只好在这府衙外头应付差事。
久而久之，当值的人跟世家的人甚至都能聊上几句消遣消遣。
而林河呢？
林河确实是在避着这些人不假，可他现在确实不在洪征府，他跑到南边去接应朝廷的人去了。
朝廷来人不是空穴来风，早在几天前就有龙武卫的弟兄摸到洪征府衙，跟林河说了这档子事。
莫栩的亲哥，当朝皇帝派了一个大大的使团来幽州，也不知道当初莫栩信中跟皇帝说了什么。
当伊恒一出发，他便也偷摸离开洪征府。在府城这些天他整天被人堵在家门口，赶也赶不完，杀又杀不了，以他这个性子早就不耐烦，此时骑在马上都觉得呼吸畅快了不少。
他心知伊恒这一去，只要把府城的情况一说，小王爷一定会想明白是他在“要挟”。所以一定会回来，回来之后，府城那些事就交给莫栩自己鼓捣，免得他又惹得莫栩不快。
若真是由着他在府城折腾。他一定把盐铁都归到府衙，然后以朝廷名义对这商路收商税，一切照着朝廷的章程来办。
可这一定不是莫栩所乐于见到的。
幽州这局面是莫栩亲手打开的，林河本人顶多也就是在关键的时候推了他一把。
现在一番操作，就要把胜利的果实独吞一份，这不厚道。
对莫栩最有利的做法，便是截流这些东西掌控到自己手中，用这些东西更好地在幽州立足。
京城的朝廷是朝廷，幽北的怎么就不是朝廷？
其中或许有几分微妙的区别，可是林河也懒得去想，估计到了皇帝跟前，皇帝收了洪征府的钱还得往下拨给莫栩。
所以在这方面，他能妥协。所幸就全甩给莫栩，自己也省省心。
自那天从颜沧跟林河说了那番话之后，他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颜沧要他做莫栩的刀，这不可能。
他的确是刀，但他不会是莫栩的刀，他只会是皇帝的刀。这便是他和莫栩两人最根本的分歧之处。
他把莫栩视作皇帝扶植在外的势力，不论王爷也好，幽北黜陟使也好，或者是莫栩本人，这些身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为朝廷、为皇帝带来好处。
他跟莫栩的确是好友，可是这份感情也必须让位于他对皇帝的忠心。
至于莫栩的刀又在哪，那谁知道呢。
不过至今为止，他跟莫栩，或者说皇帝跟莫栩始终是一条心的。所以这些分歧也不会令两人反目，顶多就是介于闹别扭和吵一架之间的程度。
其实他这么兴冲冲跑去找使团，还另有所图，那便是探探皇帝的真实意思。
皇帝派他跟着莫栩，可以说是贴身保护，可其中谁敢说没有几分监视的味道。
他向来不喜欢在权谋里绞尽脑汁，遇事想两分便足矣，一分留给立场，一分留给利害。那些深谋远虑就留给自诩聪明的人吧。不管皇帝是有所深意，还是倾力支持莫栩，他不想再琢磨，领命行事就好。
“小王爷这么好个人，希望还是后者吧。”
林河不知道什么时候叼在嘴里的草随着这句碎语掉在了疾驰的马背上，又被风迅速吹走。
流离失所到温饱有余之间只差着一个风调雨顺的丰年。
为了表示对春耕的重视，莫栩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都带头帮着犁田翻地了好几天，让凌化堡的居民们都连连感叹。
只是苦了查县尉。
嵊城县贫困，可他到底是个县尉。查明玮一把老骨头，已经不事农务多年。现如今莫栩这个顶头上官带头务农，他再不情愿也得跟着做一做。
莫栩一连干了几天，虽然不是完全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也是实打实地在务农。这架势看起来可不是做做样子，是真把自己当个劳力用了。
查明玮内心只觉得荒唐，堂堂的王爷，像泥腿子一样干农活叫什么事。
莫栩也曾劝说过查明玮，说他不必跟着自己这么累，忙别的就行。
可这查明玮虽然腹诽，面上却跟莫栩说为民劳碌心甘情愿，居然也咬牙跟着干了下来，让莫栩不由得刮目相看几分。
为了这头顶的乌纱帽，查明玮算是卖了死力气了。
好在今日终于能消停一会。府城那边又来了人，这次是伊恒亲自过来。
府城周围几个县，还有嵊城县、安定县能够顺利分地，伊恒的统筹工作功不可没。
等到伊恒说完洪征府南边的安置情况后，便直接说出了本次的真正来意：“王爷......林都尉让您回一趟......府城，说是朝......朝廷的回信已经在路上了。”
“朝廷？”
莫栩心神一晃，先前离开临北府时林河寻了一名龙武卫返回京城给皇兄送信，如今也的确该到了。
自己这边一切顺利，也不知道京城那边皇兄能否能完全采纳他的建议。
“我知道了”，莫栩倒也没有太多担忧，捏了捏手心，道：“此事不急，快到了我再回去吧。”
伊恒磕磕绊绊地说道：“王......王爷。下......下官......还有事情要说。”
其实这次过来，他并非完全受林河所托，他自己也有点主动请缨的意思。
伊恒有点紧张，只不过他本来说话就结巴，倒也看不出来异样。
莫栩微微侧目，念头一动，看来是有人要告林河的状了。
“说吧，不必拘束。”
“是。”
伊恒得了应允，便说道：“近些日子，府城里的各家一直想见您，但是您不在，他们便想见林副使，林副使也不见他们。”
此事情理之中，莫栩血洗了熊府了之后就离开了府城，一直在外边。这些世家自然是迫切地想跟府城新的当家人，也就是莫栩，能说上几句话。
莫栩等着伊恒的下文。
伊恒接着说道：“他们见不到林都尉，便来找到下官，左希和郭磊也都被找过。本来下官也是为了避嫌，不想见，可是府城各家的生意已经停摆了许多天，下官觉得此事拖久了对王爷也是坏事，便来面见王爷，请王爷回去主持大局。”
原来是生意……
天下利来利往为商，商贾一事自古以来都是暴利。幽州不如中原和江南兴隆，可到底是离北、北疆与中原的交壤之地，商路亦是发达。
甚至幽北这里，少了朝廷掣肘，关卡、商税、货引都三不管，更是成了野蛮生长的地方。洪征府自然也不例外，各家都有生意。
如那王家就掌控着洪征府最多的盐铁生意，故而不可避免成为洪征府的世家魁首。
除了盐铁，还有茶叶、粮食、马匹等，都是南北商路的常见品。
如今洪征府的格局大变，没有莫栩的首肯，各家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而莫栩不在，唯一能决定事的林河又对他们避而不见，每过一天，各家自然是更焦急一分，毕竟这少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莫栩沉吟稍许，也能明白林河的意图。
不说其他，单说这盐铁，此两物是官营的买卖，只有朝廷授予盐引矿引的商户，才有资格参与进来。
而在这边，几乎是有头有脸的各家都在搞。当然，这背后也不可避免掺杂着离北、朝廷乃至外虏的一些高官的影子。
这些按下不表，以林河的立场来看，这些世家就是在走私。故而他必须端掉这些生意，或者说，这些生意必须处在朝廷的控制之下。
莫栩没有直接答应伊恒的请求，而是问道：“你私下见过他们了？”
“他们”，指的自然是世家那些人。
伊恒不敢隐瞒，老实回答：“是......见过一次。”
莫栩眼中似乎有一闪而过的思考，又问道：“其他人呢？”
“其他人......左希和郭磊都说过，再其他的官员我不熟悉，也不知道了。”
听了伊恒的话，莫栩只是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知道了。”
伊恒暗道不好，此事若是不说清楚，难保会让王爷生出嫌隙，于是急忙说道：“王……王爷，我……”
他一急就更结巴，好在莫栩很快就打手势止住了他的辩白。
“别急，我相信你。此事的确重要，你来跟我说是功不是过。”
伊恒吐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王爷明鉴。”
世家急着找门路，拉拢一些官员来说话是正常的事，伊恒他能信，左希郭磊应当也不会做蠢事。但是剩下的其他人，难保不会有人收了钱办事。
水至清则无鱼，哪里都不是泾渭分明。
莫栩对这个也不是特别在意，找个机会敲打一番即可。
至于目前伊恒说的事，莫栩的想法是确实值得去一趟，不能由着林河胡来。世家们走私是要遏制不假，可是这种冷处理看起来也太过于意气用事了点。
莫栩看得明白，林河这是用这种方法逼他回去呢，那就遂了他的愿吧。
“明天吧，伊恒你在这边住一晚上，明天我跟你回去。”
-
洪征府府城。
府衙门口今日也围着一大帮子人，都是世家的旁系、杂役等，来往的人都见怪不怪了。
一连好多天，府衙外边都是这个光景。一开始还是世家的掌门人这些有头有脸的人来拜访，可林河始终不见人影，那些人也遭不住天天来，于是就换成了下人。
自从莫栩立威以后，世家也不敢朝府衙伸手，这里当值的人也换成了府衙自己招的人。
那当值的小厮也不敢驱逐这些世家的人，每次只说林大人不见客，要么干脆说不在。
而那些世家的仆役也不敢离开，于是也只好在这府衙外头应付差事。
久而久之，当值的人跟世家的人甚至都能聊上几句消遣消遣。
而林河呢？
林河确实是在避着这些人不假，可他现在确实不在洪征府，他跑到南边去接应朝廷的人去了。
朝廷来人不是空穴来风，早在几天前就有龙武卫的弟兄摸到洪征府衙，跟林河说了这档子事。
莫栩的亲哥，当朝皇帝派了一个大大的使团来幽州，也不知道当初莫栩信中跟皇帝说了什么。
当伊恒一出发，他便也偷摸离开洪征府。在府城这些天他整天被人堵在家门口，赶也赶不完，杀又杀不了，以他这个性子早就不耐烦，此时骑在马上都觉得呼吸畅快了不少。
他心知伊恒这一去，只要把府城的情况一说，小王爷一定会想明白是他在“要挟”。所以一定会回来，回来之后，府城那些事就交给莫栩自己鼓捣，免得他又惹得莫栩不快。
若真是由着他在府城折腾。他一定把盐铁都归到府衙，然后以朝廷名义对这商路收商税，一切照着朝廷的章程来办。
可这一定不是莫栩所乐于见到的。
幽州这局面是莫栩亲手打开的，林河本人顶多也就是在关键的时候推了他一把。
现在一番操作，就要把胜利的果实独吞一份，这不厚道。
对莫栩最有利的做法，便是截流这些东西掌控到自己手中，用这些东西更好地在幽州立足。
京城的朝廷是朝廷，幽北的怎么就不是朝廷？
其中或许有几分微妙的区别，可是林河也懒得去想，估计到了皇帝跟前，皇帝收了洪征府的钱还得往下拨给莫栩。
所以在这方面，他能妥协。所幸就全甩给莫栩，自己也省省心。
自那天从颜沧跟林河说了那番话之后，他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颜沧要他做莫栩的刀，这不可能。
他的确是刀，但他不会是莫栩的刀，他只会是皇帝的刀。这便是他和莫栩两人最根本的分歧之处。
他把莫栩视作皇帝扶植在外的势力，不论王爷也好，幽北黜陟使也好，或者是莫栩本人，这些身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为朝廷、为皇帝带来好处。
他跟莫栩的确是好友，可是这份感情也必须让位于他对皇帝的忠心。
至于莫栩的刀又在哪，那谁知道呢。
不过至今为止，他跟莫栩，或者说皇帝跟莫栩始终是一条心的。所以这些分歧也不会令两人反目，顶多就是介于闹别扭和吵一架之间的程度。
其实他这么兴冲冲跑去找使团，还另有所图，那便是探探皇帝的真实意思。
皇帝派他跟着莫栩，可以说是贴身保护，可其中谁敢说没有几分监视的味道。
他向来不喜欢在权谋里绞尽脑汁，遇事想两分便足矣，一分留给立场，一分留给利害。那些深谋远虑就留给自诩聪明的人吧。不管皇帝是有所深意，还是倾力支持莫栩，他不想再琢磨，领命行事就好。
“小王爷这么好个人，希望还是后者吧。”
林河不知道什么时候叼在嘴里的草随着这句碎语掉在了疾驰的马背上，又被风迅速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