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分地
抛开那些莫栩个人这几日情绪上的跌宕，其余的事情倒是都上了正轨，顺利地一步步推进着。
林河带着伊恒回了府城。随后的第二天，许弈安带着最后一批流民也沿着沧河顺利到了沧南县外。
许弈安面容憔悴沧桑了许多，但是整个人依旧站得笔直，看上去到倒能品出几分松柏之风。莫栩来到城外，与许弈安相见后，有点感慨地说道：“嘉泽兄辛苦了。”
许弈安摆了摆衣袖，道：“王爷何必客气，此事既是我谏王爷而得行，我自然是当仁不让。”
“那便还有一件事也得嘉泽兄当仁不让了”，莫栩笑了笑，没卖关子，直接道：“待此间事了，我这府开起来，你便来当长史吧。”
许弈安微怔，嘴上下意识地推辞：“王爷，伏老德高望重，理应……”
莫栩果断打断许弈安的客套：“伏老年事已高，另有安排。咱们两之间就没必要三辞三让了，嘉泽兄还是老实领了命吧。”
“哈哈哈”，许弈安会心地笑了笑，心里喜悦和豪气并起：“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
连称呼都变了。
在莫栩未来的府中任长史，若是以古代分封诸侯来看，与诸侯国的国相也相差无几了。许弈安再自命不凡，也是料不到短短一个月之内自己就从一府的通判跳到这等能搅弄风云的地位。
他觉得连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不过眼下还是得把手头的事情妥当了解，才不枉王爷对自己青眼有加。
“王爷，如今流民已经全部到达幽北，这边可有章程？”
“有，正要跟嘉泽兄商量，来。”
莫栩把许弈安引到城外临时搭好的帐台，两人充分地交换了一下意见。
许弈安汇报了此次迁徙的人数，最后一次运来了6300余人，加上先前的人数，总计有28000之数左右。果然如莫栩所料，自己能留下9000人左右，于是他便说了自己军屯的计划。
许弈安听完微微思考，道：“军屯可行，只是军屯之难不仅在当下，而在生息。想必王爷是要将这迁徙一事长期做下去。”
莫栩点点头，道：“嘉泽兄慧眼，这迁徙一事有利于我等，也有利于民生，为什么不做呢？”
许弈安内心微微叹了口气，又同意道：“也好。正该如此。”
其实莫栩话里有未尽之意，这事确实于莫栩和流民都是两利，但是对大启并不算好事，这是在挖朝廷的墙角。甚至可以这么说，中原越惨淡，对莫栩统治的幽北反而更有利。
这话没必要说全，难免有些不合适，只是两人都心知肚明。
来城外接洽的不只是莫栩一人，在说话间，伏良弼和颜沧等人也到了。
随着沧南县的流民到齐，离整个迁徙的完成各自都只差最后一哆嗦。对颜沧来说，要把人迁到东陵郡；对莫栩来说，是分地安置以及军屯。莫栩看到颜沧依然有些不自在。从那日之后，除了昨天早餐的时候见了颜沧一面，其他时候两人没说过话也没碰过面，其中有多少默契的刻意也只有两人清楚。
颜沧不着痕迹地用余光掠过莫栩。
小王爷精致的面庞上带着一点不自然的冷酷感，若不是耳根处微微的泛红出卖了他，还真有种上位者不苟言笑之感。
颜沧觉得，不论是此时的灵动，还是先前的那种莽撞，都比那晚上那人独自在冰冷石阶上彷徨的绝望感令人安心了许多。
他低声笑了一下，才移开目光，上前拉开了椅子坐下。
莫栩刻意地没往颜沧脸上看，却又偏偏能注意到颜沧那微不可查的笑容。
这笑着实可恶，让他感觉回到了刚去到东陵郡街头时，被那两个女子调戏的感觉。
“离北人怎生都如此轻挑！”
他在心里恨恨骂了一句，面上依然是沉稳的架势，对着来齐的众人说起了正事：“流民势众，每日消耗靡巨，迁徙越早越好。”
这话分明是冲着离北人说，说白了也就是对着颜沧一个人，但莫栩偏又别扭地像是对所有人讲。
不过颜沧倒也没有在意，自然地接上了话，道：“我等今日便带上一批人启程返回。”
“下一批呢？”
面对莫栩的发问，颜沧不假思索，当即说道：“下批粮到，即刻启程。”
这安排很周到，莫栩很满意，投过去一道目光，撞进了颜沧深邃的眼睛里，两人对视了一眼，泛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可莫栩很快地偏过头去，道：“那便如此，嘉泽兄、伏老还有什么补充的，一并说了便是。”
几人又一道把所有安排事无巨细地商讨完，这才结束今天的会晤。
至于哪部分人留在洪征府，哪部分人要随着颜沧迁往离北的东陵郡，自然早有官吏去征询了流民的个人意愿。
离北是边疆苦寒之地，愿意去的人不多，大部分人都是想要留在幽州。哪怕洪征府跟东陵郡是接壤之地，可就是这短短的路程，便令人觉得跨越了很远的距离。在很多人心中，幽州仍然是在口口相传中有人去而复返的地方，而离北二字只有不见归途的迷茫。
事不遂人愿，哪怕他们再不情愿，这些流民的选择权也只有莫栩施舍出来的一点点。
甚至，就连莫栩自己，也没有选择权。
最后，莫栩同意了伏良弼拿出来的分配名单，里面这些人伏良弼不认识，莫栩也不认识，这也是下面的官吏统筹出来的。其中大部分得以安置在洪征府的人都是家中有老人小孩的，不适合迁徙，其余壮劳力，不可避免地被安排到东陵郡。
不管怎么样，这几万人的命运就在这小小的棚屋里被改变了。至少，这是一件大好事，他们得以在这不太平的世道里苟且。
-
下午，负责每个草棚的棚长在宣读每个棚里哪些人要留在洪征府，而没念到的人就要去离北。
底下的流民们都紧张不已，每当听到一个名字却不是自己时，心不免就沉下一分。
“于大鑫、于大鑫在吗？”
于大鑫听到自己的名字，先是愣了下神，随后用力挤出人群，喊道：“在，在，大人！”
棚长抬头看了一眼，点点头：“你收拾好东西，带上女儿，去最前头那个棚。”
“是，是！”于大鑫喜上眉梢，冲着棚长说：“谢谢大人！”
棚长记得这个汉子，家里还有个水灵灵的女娃。他也是为那苦命的爷女两感到欣慰，道：“快去吧，王爷都发话了要快，你手脚可要麻利点 。”
顿了一下，棚长又说：“注点意，看好娃。”
于大鑫嘴笨，听了只猛点头，又听见着急，连声说了几句谢谢后就离去，只留下其他人巴巴地等着棚长读完剩下的名字。
于大鑫急匆匆地回到自己的铺盖那，同乡的一个寡妇在帮他看着孩子，见他回来，寡妇问道：“怎么样？”
于大鑫面色涨红，道：“分了分了！”
“分什么了”，寡妇白了一眼，叱道：“说不清楚话。”
于大鑫嘿嘿一笑，又说：“分地，就在这洪征府，让我抓紧去前头那棚。”
“真的？！”
寡妇心里一喜，可是这会于大鑫已经低下身子捏了捏自己孩子的小脸蛋，什么也没说，蜡黄的脸上笑得眼尾都开出几道皱纹。
寡妇也高兴，但想说点什么，又低下了眉眼，闷声在父女两旁边默默收拾起包裹。
等到寡妇把不多的行囊装满时，才发现于大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右手死死抓着发黑的裤边。
“怎么了？”寡妇把行囊打了个结，看身边的汉子嘴唇翕动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有屁快放！”
于大鑫松了右手，举到脑袋后边抓了抓头发，正好抓到一个虱子，用食指拇指把那小玩意捻了后，才憨厚的笑了笑，磕磕巴巴地说道：“庞妹子……你要不……也跟着俺一道去？”
庞寡妇把行囊甩到于大鑫怀里，一言不发地穿过于大鑫的身边，走开了。
于大鑫下意识地接住了那包裹，这才又有点着急地转身追了几步，拉住庞寡妇的麻布衣服，面色紧张道：“庞妹子，你不愿吗？”
“闭嘴，等着，我去拿我东西。”
庞寡妇没给于大鑫好脸色，愤愤说了一句，然后朝着女眷的棚子方向走去。
于大鑫原地站着抱着包裹，嘿嘿笑了笑。
往日彪悍的庞寡妇背着于大鑫，脸上已经流满了泪。
这个世道，泪水不值钱，穷人的泪水更是。
然而今日，许许多多的人泪水中闪烁的光，是千金难买的希望。
林河带着伊恒回了府城。随后的第二天，许弈安带着最后一批流民也沿着沧河顺利到了沧南县外。
许弈安面容憔悴沧桑了许多，但是整个人依旧站得笔直，看上去到倒能品出几分松柏之风。莫栩来到城外，与许弈安相见后，有点感慨地说道：“嘉泽兄辛苦了。”
许弈安摆了摆衣袖，道：“王爷何必客气，此事既是我谏王爷而得行，我自然是当仁不让。”
“那便还有一件事也得嘉泽兄当仁不让了”，莫栩笑了笑，没卖关子，直接道：“待此间事了，我这府开起来，你便来当长史吧。”
许弈安微怔，嘴上下意识地推辞：“王爷，伏老德高望重，理应……”
莫栩果断打断许弈安的客套：“伏老年事已高，另有安排。咱们两之间就没必要三辞三让了，嘉泽兄还是老实领了命吧。”
“哈哈哈”，许弈安会心地笑了笑，心里喜悦和豪气并起：“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
连称呼都变了。
在莫栩未来的府中任长史，若是以古代分封诸侯来看，与诸侯国的国相也相差无几了。许弈安再自命不凡，也是料不到短短一个月之内自己就从一府的通判跳到这等能搅弄风云的地位。
他觉得连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不过眼下还是得把手头的事情妥当了解，才不枉王爷对自己青眼有加。
“王爷，如今流民已经全部到达幽北，这边可有章程？”
“有，正要跟嘉泽兄商量，来。”
莫栩把许弈安引到城外临时搭好的帐台，两人充分地交换了一下意见。
许弈安汇报了此次迁徙的人数，最后一次运来了6300余人，加上先前的人数，总计有28000之数左右。果然如莫栩所料，自己能留下9000人左右，于是他便说了自己军屯的计划。
许弈安听完微微思考，道：“军屯可行，只是军屯之难不仅在当下，而在生息。想必王爷是要将这迁徙一事长期做下去。”
莫栩点点头，道：“嘉泽兄慧眼，这迁徙一事有利于我等，也有利于民生，为什么不做呢？”
许弈安内心微微叹了口气，又同意道：“也好。正该如此。”
其实莫栩话里有未尽之意，这事确实于莫栩和流民都是两利，但是对大启并不算好事，这是在挖朝廷的墙角。甚至可以这么说，中原越惨淡，对莫栩统治的幽北反而更有利。
这话没必要说全，难免有些不合适，只是两人都心知肚明。
来城外接洽的不只是莫栩一人，在说话间，伏良弼和颜沧等人也到了。
随着沧南县的流民到齐，离整个迁徙的完成各自都只差最后一哆嗦。对颜沧来说，要把人迁到东陵郡；对莫栩来说，是分地安置以及军屯。莫栩看到颜沧依然有些不自在。从那日之后，除了昨天早餐的时候见了颜沧一面，其他时候两人没说过话也没碰过面，其中有多少默契的刻意也只有两人清楚。
颜沧不着痕迹地用余光掠过莫栩。
小王爷精致的面庞上带着一点不自然的冷酷感，若不是耳根处微微的泛红出卖了他，还真有种上位者不苟言笑之感。
颜沧觉得，不论是此时的灵动，还是先前的那种莽撞，都比那晚上那人独自在冰冷石阶上彷徨的绝望感令人安心了许多。
他低声笑了一下，才移开目光，上前拉开了椅子坐下。
莫栩刻意地没往颜沧脸上看，却又偏偏能注意到颜沧那微不可查的笑容。
这笑着实可恶，让他感觉回到了刚去到东陵郡街头时，被那两个女子调戏的感觉。
“离北人怎生都如此轻挑！”
他在心里恨恨骂了一句，面上依然是沉稳的架势，对着来齐的众人说起了正事：“流民势众，每日消耗靡巨，迁徙越早越好。”
这话分明是冲着离北人说，说白了也就是对着颜沧一个人，但莫栩偏又别扭地像是对所有人讲。
不过颜沧倒也没有在意，自然地接上了话，道：“我等今日便带上一批人启程返回。”
“下一批呢？”
面对莫栩的发问，颜沧不假思索，当即说道：“下批粮到，即刻启程。”
这安排很周到，莫栩很满意，投过去一道目光，撞进了颜沧深邃的眼睛里，两人对视了一眼，泛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可莫栩很快地偏过头去，道：“那便如此，嘉泽兄、伏老还有什么补充的，一并说了便是。”
几人又一道把所有安排事无巨细地商讨完，这才结束今天的会晤。
至于哪部分人留在洪征府，哪部分人要随着颜沧迁往离北的东陵郡，自然早有官吏去征询了流民的个人意愿。
离北是边疆苦寒之地，愿意去的人不多，大部分人都是想要留在幽州。哪怕洪征府跟东陵郡是接壤之地，可就是这短短的路程，便令人觉得跨越了很远的距离。在很多人心中，幽州仍然是在口口相传中有人去而复返的地方，而离北二字只有不见归途的迷茫。
事不遂人愿，哪怕他们再不情愿，这些流民的选择权也只有莫栩施舍出来的一点点。
甚至，就连莫栩自己，也没有选择权。
最后，莫栩同意了伏良弼拿出来的分配名单，里面这些人伏良弼不认识，莫栩也不认识，这也是下面的官吏统筹出来的。其中大部分得以安置在洪征府的人都是家中有老人小孩的，不适合迁徙，其余壮劳力，不可避免地被安排到东陵郡。
不管怎么样，这几万人的命运就在这小小的棚屋里被改变了。至少，这是一件大好事，他们得以在这不太平的世道里苟且。
-
下午，负责每个草棚的棚长在宣读每个棚里哪些人要留在洪征府，而没念到的人就要去离北。
底下的流民们都紧张不已，每当听到一个名字却不是自己时，心不免就沉下一分。
“于大鑫、于大鑫在吗？”
于大鑫听到自己的名字，先是愣了下神，随后用力挤出人群，喊道：“在，在，大人！”
棚长抬头看了一眼，点点头：“你收拾好东西，带上女儿，去最前头那个棚。”
“是，是！”于大鑫喜上眉梢，冲着棚长说：“谢谢大人！”
棚长记得这个汉子，家里还有个水灵灵的女娃。他也是为那苦命的爷女两感到欣慰，道：“快去吧，王爷都发话了要快，你手脚可要麻利点 。”
顿了一下，棚长又说：“注点意，看好娃。”
于大鑫嘴笨，听了只猛点头，又听见着急，连声说了几句谢谢后就离去，只留下其他人巴巴地等着棚长读完剩下的名字。
于大鑫急匆匆地回到自己的铺盖那，同乡的一个寡妇在帮他看着孩子，见他回来，寡妇问道：“怎么样？”
于大鑫面色涨红，道：“分了分了！”
“分什么了”，寡妇白了一眼，叱道：“说不清楚话。”
于大鑫嘿嘿一笑，又说：“分地，就在这洪征府，让我抓紧去前头那棚。”
“真的？！”
寡妇心里一喜，可是这会于大鑫已经低下身子捏了捏自己孩子的小脸蛋，什么也没说，蜡黄的脸上笑得眼尾都开出几道皱纹。
寡妇也高兴，但想说点什么，又低下了眉眼，闷声在父女两旁边默默收拾起包裹。
等到寡妇把不多的行囊装满时，才发现于大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右手死死抓着发黑的裤边。
“怎么了？”寡妇把行囊打了个结，看身边的汉子嘴唇翕动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有屁快放！”
于大鑫松了右手，举到脑袋后边抓了抓头发，正好抓到一个虱子，用食指拇指把那小玩意捻了后，才憨厚的笑了笑，磕磕巴巴地说道：“庞妹子……你要不……也跟着俺一道去？”
庞寡妇把行囊甩到于大鑫怀里，一言不发地穿过于大鑫的身边，走开了。
于大鑫下意识地接住了那包裹，这才又有点着急地转身追了几步，拉住庞寡妇的麻布衣服，面色紧张道：“庞妹子，你不愿吗？”
“闭嘴，等着，我去拿我东西。”
庞寡妇没给于大鑫好脸色，愤愤说了一句，然后朝着女眷的棚子方向走去。
于大鑫原地站着抱着包裹，嘿嘿笑了笑。
往日彪悍的庞寡妇背着于大鑫，脸上已经流满了泪。
这个世道，泪水不值钱，穷人的泪水更是。
然而今日，许许多多的人泪水中闪烁的光，是千金难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