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踏风

  “捷径?是皇兄教给你的吗?”

  见沈平宁没有抗拒,慕言非便引导让她松开自己:“不是,是我自己摸索出来的。”

  他忽然凑到沈平宁耳边:“阿宁可不能让师父知道我当年学轻功时琢磨出了捷径,不然师父要打断我的腿。”

  沈平宁灿然一笑:“没关系,你今天也教我走捷径,这样我们就是共犯了。”

  慕言非目光低了半寸,笑容一深:“好,那我们就一起走这条捷径。”

  他握紧沈平宁手的同时,揽住她的腰:“阿宁,把眼睛闭上,在我说可以之前都不要睁眼。用眼睛以外的感觉去感受风的‘道’。”

  道?

  沈平宁不疑有他,依言闭眼,下一刻,脚下忽然一空。

  惊呼尚未出口,沈平宁便感到有什么拂过自己的脸。轻柔的、微凉的、像丝一样绵密,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涌来。

  这就是风吗?

  “阿宁,静心,凝神,用心感受风的流向。”慕言非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它的强弱、起落、变化,看似无定无形,实则可感可触。”

  沈平宁感到慕言非揉着自己的指根,将她下意识蜷起的手指逐一揉开。

  在风流过指间时,沈平宁敏锐捕捉到了什么。

  她将手张开,再握住,反复几次,咦了一声:“慕言非,我好像摸到风了。”

  听到沈平宁这样说,慕言非瞳孔一缩,片刻后,又恢复如常:“那太好了,看来阿宁真的很有天赋,可以睁眼了。”

  沈平宁一睁眼,发现慕言非竟然将自己带到楼外楼的屋顶上!

  慕言非捏了捏她的手:“阿宁既然能摸到风,那不如试试,看能不能踩住它。”

  踩住风?

  沈平宁跃跃欲试,抬脚一踩,却踩了个空。如果不是慕言非在后面接着,只怕她就要从空中掉下。

  见她沮丧,慕言非笑着将她搂紧:“才一次,别泄气,我有一个口诀,阿宁你跟着口诀来试试。”

  说完,慕言非便说了一段口诀,音调奇特,抑扬顿挫时如吟唱一般,十分好听。

  “这不是琅国话?”沈平宁惊异。

  慕言非笑了笑:“这是我的家乡话。”

  见他不愿说更多,沈平宁也就不再问,而是回忆着那段口诀,然后依言运功提气,运转周天,几次之后,感觉身体轻盈了很多。

  “阿宁,你现在再试一试。”慕言非缓缓松开手:“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伤的。”

  在慕言非松手的过程中,沈平宁又闭上眼。不知是否是口诀的缘故,这次闭眼,沈平宁感受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风的流动,风的声音,风的温度,风的形状,还有……

  她睁开眼,然后向前一迈,身子往下一坠,慕言非刚要去拉,就看到她足尖一点,像是踏在了什么东西上,然后向上一跃,便到了对面的楼顶。

  身形灵巧,如春燕御风而行,慕言非一时呆住。

  沈平宁又惊又喜,兴奋难抑,忍不住又依着口诀踏风一跃,又回到慕言非身边。

  “我做到了!慕言非!你的那个口诀真的有用!”她眉眼弯弯,“我来试试带你飞。”

  说完,也不待慕言非回应,沈平宁就拉住慕言非的手。

  然而就在向外迈的那一瞬间,沈平宁心头一震,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直接将她没顶。她忘记运气行脉,忘记口诀,整个人都被那熟悉感慑住,动弹不得。

  眼见两人就要一起坠楼,慕言非反手抓住沈平宁,正要使出“清风渡”,谁知沈平宁忽然回神,拉着他回到楼顶。

  坐下后,沈平宁心神未定,脸色发白。

  “阿宁,你怎么了?”慕言非连忙去探她脉象。

  可沈平宁接下来说的话,让他动作一顿。

  “……刚刚,我好像看到了火。”

  火?

  难道?!

  慕言非心头巨震,面上却不动声色:“火?附近没有地方着火。阿宁你是不是太紧张,所以看错了?”

  沈平宁用力摇了摇头:“不是这,好像是一座塔,塔着了火,然后我和一个人在塔上,火快烧——”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一个吻阻截。

  “慕言非?怎么——唔……”

  又是一吻。

  沈平宁被吻得有些晕乎,一时间连想说什么都忘记。

  “别想这些,阿宁。”慕言非贴着她,看着沈平宁的眼睛,低声重复道:“别想这些。”

  ——别想这些。

  这四字如同刻印,伴随话语,深深烙入沈平宁心中。

  他对她用了术。

  看到流光消失在沈平宁眼底,慕言非才松开手。

  沈平宁眨了眨眼,有些茫然:“我刚刚是……诶?我是差点带着你掉下去了吗?”

  慕言非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回答。

  ※

  当晚,所有人都睡去后,慕言非又回到楼外楼。

  站在楼顶,他向西眺望,却只能看到浓到化不开的夜,从远到近,吞下所有灯光。

  云州以西八百里,是剑门关。

  过了剑门关,只需两百里,便玄国边陲。

  玄国啊……

  慕言非自嘲一笑,又念了一遍白天念给沈平宁的这个口诀。

  这个口诀,叫“踏风”,是玄国司星台的基本御风术。

  当年,他用了三个月才学会它。

  而其他司星台的孩子,哪怕资质最愚钝的,也只用了一个月。

  为此,大司命以他为耻。那时的慕言非也认为是自己不够用功,所以用近乎严苛的方式对待自己,仅用三年,就学会了其他人十年才能学会的东西。

  但那并不能挽回大司命对他的看法。

  慕言非忽然坐了下去,向后一躺,然后笑了出来。

  “如果不是来琅国,我还就真的觉得自己是个资质愚钝的呆子……”

  ——资质愚钝?

  ——你要是资质愚钝,这世上恐怕就没有聪明人了。

  想到沈平烟说的话,慕言非的笑声忽然就低了下去。

  是啊,既然自己能够看几遍就能学会清风剑势,为什么却用比其他人要长的多的时间才能学会司星台术法?

  慕言非合上眼。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年前,离开玄国前的那一夜。

  那一夜,也是无月之夜,也是这样黑。大司命来到关押他的木牢前,却什么都没说。

  时至今日,慕言非仍然记得大司命的眼神。

  那不是一个母亲对孩子该有的眼神。

  为什么呢?

  在来到琅国的第五年,他就想到了答案。

  “果然啊……”

  隔着衣服,慕言非摸上左侧胸口,喃喃自语。

  “——我不是你的孩子,对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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