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佛心
“对吗？”
两个字突兀地响在院子里，响在星空下，颜沧觉得这个问题仿佛不是在问他一人，而是对着更宏大的天地诘问。
颜沧沉默以对，不知道怎么作答。他从没想过这种问题，所有的圣贤书里都会讲到仁义礼智信，但是到了谋所谓的大事时，不管是王道霸道，都不约而同地抛开了那些寻常而普通的鲜活生命。似乎，那些人成为代价，是理所应当的。
他没想过莫栩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这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人身上的迷惘才对。
一个投北自立的枭雄状人物，怎么可能在这种小事上有妇人之仁。
但是，他却被这个问题安抚了没来由的烦躁。
仔细地想了想，他只能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也许不对，但是该做。”
莫栩听完，又沉默下去，他晕乎乎的脑袋想不明白这短短的八个字是怎么成立的。只是到底是听懂了颜沧回答里的的那两个字“不对”，于是他觉得颜沧应该比林河要更能懂他的想法。
所以他有限的脑子觉得，很有必要跟颜沧说清楚。他问道：“你信我吗？”
对莫栩跳脱的发问，颜沧一时不太明白，信什么？信他说的话？信他不想杀人？还是什么？
莫栩以为颜沧在犹豫，有点委屈，自顾自说道：“其实我那天并不想动手，我跟自己说好了，只要熊家低头，我顶多治一治熊旭东的罪，不会见血。可是林河......
“林河他故意挑起了乱，然后场面就控制不住了。真的不是我指使的，是他自作主张。我虽然很气，可事情已经那样了，我也只能将错就错，凭此机会让熊家彻底低头。
“在很多人看来，不过是死了一些死不足惜的家仆，哪怕多杀了几个熊家的男丁，那也是该杀，谁能挑出什么大毛病。那些世家除了背地里嚼两句我残暴，还敢说什么，不还是乖乖服软。
“所以我知道，是该杀点人，我才能立足。他说的道理我也都听得懂。我气他，但我没法说他错，没法苛责他。”
他的声音逐渐染上哭腔：“那我怎么办？我还是觉得不对。”
颜沧听完了莫栩长长的一串话才恍然，原来之前的枭雄做派是别人促成的，不是莫栩的本意，这么一想瞬间就说得通了。
他呼了口气，又像是出了一口郁气，又像是找回了什么一样的安心。
那林河是龙武卫的千户，皇帝最亲信的鹰犬，做得出这种事情。对莫栩来说，林河是好友，是护卫，是皇兄的帮手，可在不少人眼里，林河是催命的阎王，不知手上染过多少血，也不知多少人想要他的命。
他看向莫栩，莫栩眼角泛着湿润，泪水嵌在眼睛里将滴未滴，有一种破碎的美感。他放缓了语气，像是哄人一样说道：“我信你。”
“你信我吗？”莫栩也看过来，泛着水光和颜沧对视，道：“可我都不信我自己了。你知道吗，我是故意把熊旭东交到林河手里的。熊家死了那么多人，我明明可以保住他们父子，但我没有，但我不想管了，他们本来就该死。杀吧，杀了吧。熊旭东不是林河杀的，是我和林河一起杀的。”
到了莫栩这种地位， 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很多人的生死。这就是权力，多少人前仆后继，只为品尝这一口迷人的滋味，迷失在那高不可攀的位子上。
莫栩的这种顾虑在很多人眼里其实很可笑，现在叫做“妇人之仁”，放在莫栩在的后世，也许也会被骂一声“圣母”。但是抛开那些际遇和身份，莫栩只是个普通人，不是历史书上能留名的巨擘和先贤，他没有那种“大胸怀”、“大气魄”。他敢打敢拼能杀敌能吃苦，但他不愿只把人命当作轻飘飘的数字。
“我明白”，颜沧不觉得莫栩的是情绪很可笑，反而觉得很难得，他说道：“人无非论迹论心，论迹你无可奈何，论心你亦是毫无过错。”
“论心论迹”，莫栩摇摇脑袋：“不行的，那若是一直说服自己论心无错论心无错，做的事再过分便扯上一句无可奈何，那不是自欺欺人吗？朝堂上的公卿总是说着‘再苦一苦百姓，骂名我来背’，多么大公无私啊，可实际上是这样吗？”
颜沧无言，一时无法反驳。说起来也可笑，王德竣刚汇报时他还有点失望，此时他反倒要劝莫栩不用道德枷锁那么重。
莫栩依然在倾诉着：“我觉得有点累了，当王爷这么难吗？想救人这么难吗？我不想做了。
“我有点害怕。”
斗大的泪滴从他眼眶里滚出来，一颗颗地砸到青石砖面上。
从来到这个朝代开始，那些被积累着的，往日掩埋在他看似一往无前的冲劲下的那些无助、孤独和恐惧全部爆发了出来。
颜沧有些慌神。他没面对过这种场景，一个男人，一位王爷，以前跟他说过“我帮你杀尽外虏”的人，此时蜷缩在角落里无助地哭着。
“别哭。”他有点笨拙地伸出拇指，在莫栩脸上轻轻抹开了一点泪，可那泪水仍像雨线一样源源不绝，打湿了他的拇指，又打湿了更多的地面。
啪嗒、啪嗒，一角地板晕开水渍。
颜沧垂下了手，说道："万事难两全。如你所说，杀人即使错了又如何？若世家从中作梗，百姓得不到迁徙安置岂不是更错。这世界上哪有对错，无非是错和更错之间的妥协。”
“错和……更错？你信吗？”莫栩抛来一个求助的眼神，仿佛颜沧答了他就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我不信。”
颜沧很喜欢莫栩心中的纯粹，那是万千世人里难得的佛心。但他说的这些话他不信，或者说不在意。善恶在他眼中应该被束之高阁在神坛上，一旦束手束脚之时，他也不会介意不择手段做些什么，何谈什么对错。
但此时，他认真地对莫栩说道：“对你，我信。”
两个字突兀地响在院子里，响在星空下，颜沧觉得这个问题仿佛不是在问他一人，而是对着更宏大的天地诘问。
颜沧沉默以对，不知道怎么作答。他从没想过这种问题，所有的圣贤书里都会讲到仁义礼智信，但是到了谋所谓的大事时，不管是王道霸道，都不约而同地抛开了那些寻常而普通的鲜活生命。似乎，那些人成为代价，是理所应当的。
他没想过莫栩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这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人身上的迷惘才对。
一个投北自立的枭雄状人物，怎么可能在这种小事上有妇人之仁。
但是，他却被这个问题安抚了没来由的烦躁。
仔细地想了想，他只能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也许不对，但是该做。”
莫栩听完，又沉默下去，他晕乎乎的脑袋想不明白这短短的八个字是怎么成立的。只是到底是听懂了颜沧回答里的的那两个字“不对”，于是他觉得颜沧应该比林河要更能懂他的想法。
所以他有限的脑子觉得，很有必要跟颜沧说清楚。他问道：“你信我吗？”
对莫栩跳脱的发问，颜沧一时不太明白，信什么？信他说的话？信他不想杀人？还是什么？
莫栩以为颜沧在犹豫，有点委屈，自顾自说道：“其实我那天并不想动手，我跟自己说好了，只要熊家低头，我顶多治一治熊旭东的罪，不会见血。可是林河......
“林河他故意挑起了乱，然后场面就控制不住了。真的不是我指使的，是他自作主张。我虽然很气，可事情已经那样了，我也只能将错就错，凭此机会让熊家彻底低头。
“在很多人看来，不过是死了一些死不足惜的家仆，哪怕多杀了几个熊家的男丁，那也是该杀，谁能挑出什么大毛病。那些世家除了背地里嚼两句我残暴，还敢说什么，不还是乖乖服软。
“所以我知道，是该杀点人，我才能立足。他说的道理我也都听得懂。我气他，但我没法说他错，没法苛责他。”
他的声音逐渐染上哭腔：“那我怎么办？我还是觉得不对。”
颜沧听完了莫栩长长的一串话才恍然，原来之前的枭雄做派是别人促成的，不是莫栩的本意，这么一想瞬间就说得通了。
他呼了口气，又像是出了一口郁气，又像是找回了什么一样的安心。
那林河是龙武卫的千户，皇帝最亲信的鹰犬，做得出这种事情。对莫栩来说，林河是好友，是护卫，是皇兄的帮手，可在不少人眼里，林河是催命的阎王，不知手上染过多少血，也不知多少人想要他的命。
他看向莫栩，莫栩眼角泛着湿润，泪水嵌在眼睛里将滴未滴，有一种破碎的美感。他放缓了语气，像是哄人一样说道：“我信你。”
“你信我吗？”莫栩也看过来，泛着水光和颜沧对视，道：“可我都不信我自己了。你知道吗，我是故意把熊旭东交到林河手里的。熊家死了那么多人，我明明可以保住他们父子，但我没有，但我不想管了，他们本来就该死。杀吧，杀了吧。熊旭东不是林河杀的，是我和林河一起杀的。”
到了莫栩这种地位， 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很多人的生死。这就是权力，多少人前仆后继，只为品尝这一口迷人的滋味，迷失在那高不可攀的位子上。
莫栩的这种顾虑在很多人眼里其实很可笑，现在叫做“妇人之仁”，放在莫栩在的后世，也许也会被骂一声“圣母”。但是抛开那些际遇和身份，莫栩只是个普通人，不是历史书上能留名的巨擘和先贤，他没有那种“大胸怀”、“大气魄”。他敢打敢拼能杀敌能吃苦，但他不愿只把人命当作轻飘飘的数字。
“我明白”，颜沧不觉得莫栩的是情绪很可笑，反而觉得很难得，他说道：“人无非论迹论心，论迹你无可奈何，论心你亦是毫无过错。”
“论心论迹”，莫栩摇摇脑袋：“不行的，那若是一直说服自己论心无错论心无错，做的事再过分便扯上一句无可奈何，那不是自欺欺人吗？朝堂上的公卿总是说着‘再苦一苦百姓，骂名我来背’，多么大公无私啊，可实际上是这样吗？”
颜沧无言，一时无法反驳。说起来也可笑，王德竣刚汇报时他还有点失望，此时他反倒要劝莫栩不用道德枷锁那么重。
莫栩依然在倾诉着：“我觉得有点累了，当王爷这么难吗？想救人这么难吗？我不想做了。
“我有点害怕。”
斗大的泪滴从他眼眶里滚出来，一颗颗地砸到青石砖面上。
从来到这个朝代开始，那些被积累着的，往日掩埋在他看似一往无前的冲劲下的那些无助、孤独和恐惧全部爆发了出来。
颜沧有些慌神。他没面对过这种场景，一个男人，一位王爷，以前跟他说过“我帮你杀尽外虏”的人，此时蜷缩在角落里无助地哭着。
“别哭。”他有点笨拙地伸出拇指，在莫栩脸上轻轻抹开了一点泪，可那泪水仍像雨线一样源源不绝，打湿了他的拇指，又打湿了更多的地面。
啪嗒、啪嗒，一角地板晕开水渍。
颜沧垂下了手，说道："万事难两全。如你所说，杀人即使错了又如何？若世家从中作梗，百姓得不到迁徙安置岂不是更错。这世界上哪有对错，无非是错和更错之间的妥协。”
“错和……更错？你信吗？”莫栩抛来一个求助的眼神，仿佛颜沧答了他就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我不信。”
颜沧很喜欢莫栩心中的纯粹，那是万千世人里难得的佛心。但他说的这些话他不信，或者说不在意。善恶在他眼中应该被束之高阁在神坛上，一旦束手束脚之时，他也不会介意不择手段做些什么，何谈什么对错。
但此时，他认真地对莫栩说道：“对你，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