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孤单
战斗很快变成了一边倒。
离北兵在王德竣的指挥下很快就把熊家的人冲散，些许抵抗的人也抵挡不住离北的攻势，迅速倒在砍刀之下，更多的人生不出抵抗的心，尖叫着在府内四散而逃。
血腥的味道弥漫开来，莫栩皱了皱眉，高喊道：“不要伤及无辜！”
可是声音淹没在叫喊声和打斗声中，起不到什么作用。在这种情况下，惟有杀戮再平息一些，场面才能得到控制。
林河也已经退了回来，跟两位离北兵一道贴身护着莫栩，免得他被意外冲散。
莫栩见到林河的时候，很想说点什么，指责、询问或者是怒骂，可是事已至此说这些也已经无用，在这种时刻，并不适合发生争执。
林河似乎看出了莫栩的欲言又止，只是寸步不离跟着，也默契地一言不发。
没过多久，离北兵凭借悍勇已经基本控制了局面，地上摆了几十具尸体，余下的四处大小人群都被团团围住，有的人已经在磕头求饶。
莫栩等不及，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带我去找王德竣！”
场中现在算不上危险，林河点点头表示同意，和两位离北兵又领着莫栩在稍前一点的地方找到了王德竣。
王德竣脸上也带着一点血污，正带着最多的人手把熊家最核心的人员围着，熊旭东也赫然在里面。
莫栩松了一口气，连忙呼道：“王德竣！”
王德竣见莫栩过来，连忙亲自去迎：“王爷您没事吧。”
“我没事。”
莫栩环顾四周，死的大部分都是家丁，熊家的家眷基本无碍。万幸颜沧的这支兵军纪还算严明，若是换上某些一些兵痞，只怕熊府现在已经成了修罗场。
莫栩对王德竣下了命令：“下面别继续杀人，我去劝降。”
王德竣顿了一下，还是领了命：“是！”
事实上到了现在，已经没什么降不降，哪怕是抄了整个熊家，对莫栩来说也只是张张嘴的事。
熊旭东在的这里还能组织起一些微弱的反抗，一些熊家从小家养的忠仆还欲打算拼死保护着主人。
莫栩在王德竣的带领下从离北兵的包围圈后走出，喊道：“熊旭东可还在？”
熊旭东不顾家人的阻拦，也从那挤成面团般的人群里走出，此时他披头散发，一边衣袖也已破破烂烂，显得十分狼狈。
“王爷还要说什么”，熊旭东语气凄凉，配上这幅样子，显得有点疯癫：“既然要赶尽杀绝，何必还要假惺惺故作姿态。”
莫栩被噎了一下，此时他也是骑虎难下，已经动了手杀了人，难不成此时要向他们低头不成。他只能将错就错，说道：“熊家蓄意谋反，罪不容诛，但念在国事艰难，我不愿再生杀戮。你今日就按新法把钱粮补齐，全部人放下武器投降，我便就此罢手，如何？”
熊旭东不知道这位王爷为何又摆出一副这样的慈悲姿态，只是他不答应又如何，他还有得选择吗？哪怕是有一点保住家族的希望，他也得争取。他弯下了腰，低头掩着自己的恨意，道：“熊家认罪。”
随着熊旭东跪下，那最后负隅顽抗的熊家人也都一起跪下。王德竣吩咐离北兵把前厅此处的人都俘虏了起来。
绑人的当口，莫栩叫来一个离北兵，吩咐道：“你去府衙喊人，让人去把左希、郭磊找过来。”
小半个时辰过去，熊府上下已经被莫栩接管，俘虏都聚在前厅的院子，后宅的女眷也被勒令不许乱跑，整个熊府只剩下带着血腥味的寂静。
尸体被堆到了前厅的另一侧，地板上蕴着一簇一簇的暗红血花。莫栩胜利的喜悦感被这景象冲淡不少，最后只能叹一口气，说服自己正事要紧，这些无聊的悲天悯人放到以后再说。
-
左希和郭磊刚来到熊府就被吓到面色发白，他们一介书生，平时哪里见过这幅光景，郭磊倒还好，左希当即就吐了，直到过了一会才缓过来。
左希吐完了后神色反倒有点亢奋起来：“王爷好手段，就该这般！”
郭磊拍拍好友后背：“少嘚瑟两句，也不怕呛到。”
莫栩带着另外两个人来到了左希郭磊身旁，问道：“还好吗？”
左希见到莫栩，精神一振，回话道：“让王爷见笑，王爷有什么指示，直说便是。我还能做事，请王爷放心。”
莫栩指着他带过来的两个人，给左希郭磊递过去一份东西，说道：“这是熊家的账本和人。你们跟着他们，去熊家的仓库，按新税法点出钱粮，该多少就多少，不多一丝不少一毫，然后连夜搬回府库。”
“是。”郭磊左希二人领了命。
“要是缺人手，直接用这些兵，那位是王队正，你跟他要人就行”，莫栩指指王德竣，说道：“去吧，今晚就辛苦二位。”
左希郭磊跟着熊家仆从去了仓库，王德竣正带着离北兵看守着俘虏，这场戏唱到这也算是落了幕。度过了今晚，城里的世家一旦得到消息，势必会臣服，如此，洪征府就能完全处于莫栩的掌控之中。
从结果上来看，这就是莫栩要的，可是过程却超过了他的想象。他从不介意杀人，比如那熊旭东和熊方林，他就不介意拿来开刀，可是熊家的其他人，实在没有必要因为这些政治斗争而牵连。
死的太贱了，就像那些被官府拿来杀良冒功的人，那些被流寇裹挟来填城壕的人没什么两样。他们连命运流向何处都不知道，就这么懵懵懂懂地赴死。
莫栩孤零零地坐在一旁的台阶上，似乎是有点疲倦。他莫名觉得有点孤单，熊家人此时感受到的应该是绝望和恐惧，离北兵应当正享受着杀戮后的胜利，而林河估计是算计得逞的喜悦。
那么他呢，他现在应该开心，或者是不开心？
莫栩难以找到一个词来囊括自己现在复杂的心情。
林河悄然过来，也坐在莫栩旁边，莫栩侧过头看了一眼，没有理会。
两人似乎在台阶上发了会呆，终究是林河打破了沉默：“你生气了？”
莫栩抬起头看了眼高高的月亮，才回答道：“有点吧。”
林河出言为自己解释：“这些人出言不逊，藐视朝廷，我才......”
“行了”，莫栩打断了林河，道：“跟我还说这些套话？说这些没意思。”
林河没再辩驳，似乎是默认了莫栩的说法。他蜕去了平常的懒散，眼神中全是锐利，道：“小王爷，我说过了，这些人不打是不行的，你以为你放过了他们，他们低下头就会老老实实听话吗？你错了，他们只会把你的宽容当作懦弱。一旦你不能让他们恐惧，他们就会无止尽地作祟。”
“你一点也不像你哥”，林河侧过头仔细端详，似乎是想从莫栩的脸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他从小也是泡在圣贤书里长大的正经儒生，他当皇帝的那年死了多少人？阉党、东林党、复社、宗亲都死了人，京城背地里流的血比得上几十个熊府。你可知道他怎么说的。”
半天等不到莫栩回答，林河自顾自说了下去：“他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我为皇帝，杀人吾之罪，亦吾之责’。
“你哥和你读的书都多，你估计能听懂，我只能一知半解。但是有句俗语你应该听过，叫做‘仁不当政，慈不掌兵’。”
“林河”，莫栩唤着好友的名字，诘问道：“你说你挑起动手只为了这些所谓的大局，我信。但你敢不敢回答我，其中没有掺杂一丝一毫要帮着朝廷和皇兄出口恶气的念想？”
“我……”林河一时语塞，纠结了半天，才自嘲地“呵”了一声，道：“有。”
莫栩拍拍屁股起身，说道：“还算你识相，还能回答个有。”
林河内心一动，追问道：“若我回答没有呢？”
“那还能怎么样？”莫栩低声笑了笑，林河从那笑容中看到了决绝：“当作以前没认识过你呗。”
“莫栩”，林河难得直呼莫栩的全名，道：“你也讲点道理好不好，我也是……”
“不想听，别说了，我先回府衙，这里你帮我看着，再出了事拿你是问。”莫栩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林河原地错愕了一会，直到莫栩走了相当一段距离，才后知后觉地应了声“行”。
-
莫栩在黑夜里独自走着，用逃避换取短暂的心安理得。
两世一起算，他也才活了不到二十四年，那些晦涩高深的什么看山是山不是山他都没有参过。他对这世界还保有着黑白分明的敬畏。
只是黑白对错不难，难的是那些交错在黑白之间的灰，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对和绝对的错。他知道林河做得也没问题，换上其他谋士来助他，说不定也会有相似的建议，甚至从结果来看，也算功得圆满。
他哥是皇帝，而他是王爷，也是统辖整个幽北的封疆大吏。这种位置上，很多东西都不再那么简单。
他不是天生的政客，他甚至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有来自在后世繁华中养出的道德观世界观。
所以，莫栩能懂，但是他会害怕，会想不通。
他还会孤单。
离北兵在王德竣的指挥下很快就把熊家的人冲散，些许抵抗的人也抵挡不住离北的攻势，迅速倒在砍刀之下，更多的人生不出抵抗的心，尖叫着在府内四散而逃。
血腥的味道弥漫开来，莫栩皱了皱眉，高喊道：“不要伤及无辜！”
可是声音淹没在叫喊声和打斗声中，起不到什么作用。在这种情况下，惟有杀戮再平息一些，场面才能得到控制。
林河也已经退了回来，跟两位离北兵一道贴身护着莫栩，免得他被意外冲散。
莫栩见到林河的时候，很想说点什么，指责、询问或者是怒骂，可是事已至此说这些也已经无用，在这种时刻，并不适合发生争执。
林河似乎看出了莫栩的欲言又止，只是寸步不离跟着，也默契地一言不发。
没过多久，离北兵凭借悍勇已经基本控制了局面，地上摆了几十具尸体，余下的四处大小人群都被团团围住，有的人已经在磕头求饶。
莫栩等不及，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带我去找王德竣！”
场中现在算不上危险，林河点点头表示同意，和两位离北兵又领着莫栩在稍前一点的地方找到了王德竣。
王德竣脸上也带着一点血污，正带着最多的人手把熊家最核心的人员围着，熊旭东也赫然在里面。
莫栩松了一口气，连忙呼道：“王德竣！”
王德竣见莫栩过来，连忙亲自去迎：“王爷您没事吧。”
“我没事。”
莫栩环顾四周，死的大部分都是家丁，熊家的家眷基本无碍。万幸颜沧的这支兵军纪还算严明，若是换上某些一些兵痞，只怕熊府现在已经成了修罗场。
莫栩对王德竣下了命令：“下面别继续杀人，我去劝降。”
王德竣顿了一下，还是领了命：“是！”
事实上到了现在，已经没什么降不降，哪怕是抄了整个熊家，对莫栩来说也只是张张嘴的事。
熊旭东在的这里还能组织起一些微弱的反抗，一些熊家从小家养的忠仆还欲打算拼死保护着主人。
莫栩在王德竣的带领下从离北兵的包围圈后走出，喊道：“熊旭东可还在？”
熊旭东不顾家人的阻拦，也从那挤成面团般的人群里走出，此时他披头散发，一边衣袖也已破破烂烂，显得十分狼狈。
“王爷还要说什么”，熊旭东语气凄凉，配上这幅样子，显得有点疯癫：“既然要赶尽杀绝，何必还要假惺惺故作姿态。”
莫栩被噎了一下，此时他也是骑虎难下，已经动了手杀了人，难不成此时要向他们低头不成。他只能将错就错，说道：“熊家蓄意谋反，罪不容诛，但念在国事艰难，我不愿再生杀戮。你今日就按新法把钱粮补齐，全部人放下武器投降，我便就此罢手，如何？”
熊旭东不知道这位王爷为何又摆出一副这样的慈悲姿态，只是他不答应又如何，他还有得选择吗？哪怕是有一点保住家族的希望，他也得争取。他弯下了腰，低头掩着自己的恨意，道：“熊家认罪。”
随着熊旭东跪下，那最后负隅顽抗的熊家人也都一起跪下。王德竣吩咐离北兵把前厅此处的人都俘虏了起来。
绑人的当口，莫栩叫来一个离北兵，吩咐道：“你去府衙喊人，让人去把左希、郭磊找过来。”
小半个时辰过去，熊府上下已经被莫栩接管，俘虏都聚在前厅的院子，后宅的女眷也被勒令不许乱跑，整个熊府只剩下带着血腥味的寂静。
尸体被堆到了前厅的另一侧，地板上蕴着一簇一簇的暗红血花。莫栩胜利的喜悦感被这景象冲淡不少，最后只能叹一口气，说服自己正事要紧，这些无聊的悲天悯人放到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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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希和郭磊刚来到熊府就被吓到面色发白，他们一介书生，平时哪里见过这幅光景，郭磊倒还好，左希当即就吐了，直到过了一会才缓过来。
左希吐完了后神色反倒有点亢奋起来：“王爷好手段，就该这般！”
郭磊拍拍好友后背：“少嘚瑟两句，也不怕呛到。”
莫栩带着另外两个人来到了左希郭磊身旁，问道：“还好吗？”
左希见到莫栩，精神一振，回话道：“让王爷见笑，王爷有什么指示，直说便是。我还能做事，请王爷放心。”
莫栩指着他带过来的两个人，给左希郭磊递过去一份东西，说道：“这是熊家的账本和人。你们跟着他们，去熊家的仓库，按新税法点出钱粮，该多少就多少，不多一丝不少一毫，然后连夜搬回府库。”
“是。”郭磊左希二人领了命。
“要是缺人手，直接用这些兵，那位是王队正，你跟他要人就行”，莫栩指指王德竣，说道：“去吧，今晚就辛苦二位。”
左希郭磊跟着熊家仆从去了仓库，王德竣正带着离北兵看守着俘虏，这场戏唱到这也算是落了幕。度过了今晚，城里的世家一旦得到消息，势必会臣服，如此，洪征府就能完全处于莫栩的掌控之中。
从结果上来看，这就是莫栩要的，可是过程却超过了他的想象。他从不介意杀人，比如那熊旭东和熊方林，他就不介意拿来开刀，可是熊家的其他人，实在没有必要因为这些政治斗争而牵连。
死的太贱了，就像那些被官府拿来杀良冒功的人，那些被流寇裹挟来填城壕的人没什么两样。他们连命运流向何处都不知道，就这么懵懵懂懂地赴死。
莫栩孤零零地坐在一旁的台阶上，似乎是有点疲倦。他莫名觉得有点孤单，熊家人此时感受到的应该是绝望和恐惧，离北兵应当正享受着杀戮后的胜利，而林河估计是算计得逞的喜悦。
那么他呢，他现在应该开心，或者是不开心？
莫栩难以找到一个词来囊括自己现在复杂的心情。
林河悄然过来，也坐在莫栩旁边，莫栩侧过头看了一眼，没有理会。
两人似乎在台阶上发了会呆，终究是林河打破了沉默：“你生气了？”
莫栩抬起头看了眼高高的月亮，才回答道：“有点吧。”
林河出言为自己解释：“这些人出言不逊，藐视朝廷，我才......”
“行了”，莫栩打断了林河，道：“跟我还说这些套话？说这些没意思。”
林河没再辩驳，似乎是默认了莫栩的说法。他蜕去了平常的懒散，眼神中全是锐利，道：“小王爷，我说过了，这些人不打是不行的，你以为你放过了他们，他们低下头就会老老实实听话吗？你错了，他们只会把你的宽容当作懦弱。一旦你不能让他们恐惧，他们就会无止尽地作祟。”
“你一点也不像你哥”，林河侧过头仔细端详，似乎是想从莫栩的脸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他从小也是泡在圣贤书里长大的正经儒生，他当皇帝的那年死了多少人？阉党、东林党、复社、宗亲都死了人，京城背地里流的血比得上几十个熊府。你可知道他怎么说的。”
半天等不到莫栩回答，林河自顾自说了下去：“他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我为皇帝，杀人吾之罪，亦吾之责’。
“你哥和你读的书都多，你估计能听懂，我只能一知半解。但是有句俗语你应该听过，叫做‘仁不当政，慈不掌兵’。”
“林河”，莫栩唤着好友的名字，诘问道：“你说你挑起动手只为了这些所谓的大局，我信。但你敢不敢回答我，其中没有掺杂一丝一毫要帮着朝廷和皇兄出口恶气的念想？”
“我……”林河一时语塞，纠结了半天，才自嘲地“呵”了一声，道：“有。”
莫栩拍拍屁股起身，说道：“还算你识相，还能回答个有。”
林河内心一动，追问道：“若我回答没有呢？”
“那还能怎么样？”莫栩低声笑了笑，林河从那笑容中看到了决绝：“当作以前没认识过你呗。”
“莫栩”，林河难得直呼莫栩的全名，道：“你也讲点道理好不好，我也是……”
“不想听，别说了，我先回府衙，这里你帮我看着，再出了事拿你是问。”莫栩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林河原地错愕了一会，直到莫栩走了相当一段距离，才后知后觉地应了声“行”。
-
莫栩在黑夜里独自走着，用逃避换取短暂的心安理得。
两世一起算，他也才活了不到二十四年，那些晦涩高深的什么看山是山不是山他都没有参过。他对这世界还保有着黑白分明的敬畏。
只是黑白对错不难，难的是那些交错在黑白之间的灰，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对和绝对的错。他知道林河做得也没问题，换上其他谋士来助他，说不定也会有相似的建议，甚至从结果来看，也算功得圆满。
他哥是皇帝，而他是王爷，也是统辖整个幽北的封疆大吏。这种位置上，很多东西都不再那么简单。
他不是天生的政客，他甚至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有来自在后世繁华中养出的道德观世界观。
所以，莫栩能懂，但是他会害怕，会想不通。
他还会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