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阳
3
田惠总让我想起甘阳。
就连叹气声也是，长长的，轻轻的，像是为了谁苦恼，又宽恕了这份苦恼。
“腿治好的消息我没有告诉她，原本是想给可佳一个惊喜。”
甘阳站在海边，对我吐着苦水。
而我听着海浪声，挪了一下脚步，轻轻地，踩在他的影子上。
“我计划的是在见面后，突然从轮椅上站起来，送给她一束她最爱的玫瑰花。”
想象着那个画面，甘阳愉快极了。
然而想象没有成为现实，现实的落差是——
“可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她有了男朋友。”
甘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时他忽然认识到自己腿伤的痊愈并不能成为徐可佳的惊喜。
她的惊喜不会由他而来。
所以甘阳紧紧捏着盖在腿上的薄毯，用看似云淡风轻的语气祝福了眼前这对璧人。
我抬头看着眼前高高的，站得笔直的甘阳。
“你不是早就厌倦了轮椅吗？”
他那么努力，那么辛苦也要咬牙坚持复健。
我见过他的汗水和泪水，想必比徐可佳见得多。
甘阳苦笑，仍旧笑眯了眼。
“可是，如果不装成腿伤没有好的样子，连她的怜悯也没办法得到，我就彻底失去她了。”
是为了掩饰流下的泪水吧。
想到直至甘阳死去，徐可佳都不知道他的腿伤已经痊愈，我就觉得可笑。
他原本可以站起来，却为了她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囚禁在轮椅里决心就此度过余生。
只在偶尔于夜间见我时，才能站起来，舒展一下酸痛一天的肌肉。
“对于甘阳因嫉恨杀害徐可佳的男友贾康胜一事，你知道多少？”
程锐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他说他与贾康胜因发生口角而产生激烈打斗，期间重重推了贾康胜一把，在他倒地时用钝物狠狠砸了上去。在他逃离现场之后，贾康胜因失血过多而亡。”
“但是，凶器呢？临死之前，他将犯罪的过程交待得很清楚，却独独漏了一点。”
程锐的眼神死死地锁定着我，不肯放过我神态的丝毫变化。
“那个敲向贾康胜的钝器，我们在案发现场并未找到符合条件的东西。”
我死死压抑着面部表情，然而心情激荡之下，实在难以控制。
我的嘴角不断地抽着筋，满脸的疤痕就像一堆蛆突然活了过来，在我脸上肆意攀爬，扭曲。
看情况不对，程锐和田惠飞速站起来来到我的身侧，一人一边，按住了我。
我的脸被按在桌面上，抽搐的余劲还在，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她咬舌了！”程锐急呼。
“疑犯精神状态很差，不能再审下去了。”
我听到田惠语气郑重，对程锐说道。
程锐慢慢松开钳制住我的双手，也不得不从外面叫了两名年轻的女警进来，想要将我押送择日再审。
就在这时，我开口了。
“他没告诉你们……凶器在哪……因为、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方才那一下我咬得狠了，再张嘴便有些吐字不清。
“你是说甘阳不是杀害贾康胜的凶手？那凶手是谁？”
程锐眼前一亮，挥退两名女警，和田惠一起又坐了下来。
我却不看他，而是紧盯着田惠：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4
甘阳有一份薪资不高，但还算体面的工作。
他是一个知名新媒体账号的背后撰稿人。
这个账号主要做出的内容是收集整理过往一些悬案的资料，再加上甘阳自己根据现有证据推理出的一些个人见解。
一份绝佳的厕所读物。
在这方面，甘阳有着远超他人的敏锐触觉。
他负责的部分每次推送出去都比其他同事撰写的读者反馈要好上十倍。
因此哪怕甘阳请假半年去了医院，这家新媒体公司也仍旧保留了他的主编职位以及薪资待遇。
他是真的热爱这份工作。
在医院的时候，我们的相处时常就是他在电脑上搜索资料，我替他整理分类。
余下的时间，我都津津有味地翻看他以前撰写的内容。
那么多的案件，几乎每一件都有令人痛心的遗憾。
甘阳丝毫不吝惜表达自己最真实强烈的情感，他总是在文末抒发自己的惋惜之情。
透过小小的手机，我看到一颗追求正义的心。
某一日晚，甘阳约我到老地方。
依旧是那片沙滩，不同的是这一次甘阳没有笑着站在那里等我。
沙滩上躺着一个人，身侧倒了一地的酒瓶。
我的心瞬间揪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至人影所在的位置，中途甚至被轻软的沙子绊倒。
手脚并用地爬至甘阳身边，连口罩不知掉落在了哪里也来不及去管。
看到他潮红的脸，以及明显还有起伏的胸口，我忽然有了想哭的感觉。
就在这时，他醒了。
甘阳咪蒙着双眼，在看清我的脸那一瞬，并未被骤然的恶状吓到，神色甚至瞬间柔和起来。
“你来啦，白露。”
我叫白露，露是最高洁最清白之物，却被强行安到我这样肮脏丑陋的人身上。
那天晚上，我终究没有哭出来。反倒是甘阳，哭得惊天动地，以至于到最后口齿不清，翻来覆去地就那两句话。
“她为什么那么做？”
“为什么是她啊？”
“她是谁？”程锐急忙追问道。
“她做了什么？”田惠的语气终于不再平淡无波，也跟着急促起来。
“《悬案将明》第七十期至七十二期。”我的口中突然冒出一些似乎与案子不相关的话，对面两人都愣了愣。
程锐先回过神来：“《悬案将明》是什么？”
“是甘阳主编的新媒体账号。”田惠缓缓开口，神色忽然复杂起来。
见我说完这句话便不再有开口的意思，田惠抬头对着头顶的摄像头说道：
“《悬案将明》的七十期至七十二期，去查。”
田惠总让我想起甘阳。
就连叹气声也是，长长的，轻轻的，像是为了谁苦恼，又宽恕了这份苦恼。
“腿治好的消息我没有告诉她，原本是想给可佳一个惊喜。”
甘阳站在海边，对我吐着苦水。
而我听着海浪声，挪了一下脚步，轻轻地，踩在他的影子上。
“我计划的是在见面后，突然从轮椅上站起来，送给她一束她最爱的玫瑰花。”
想象着那个画面，甘阳愉快极了。
然而想象没有成为现实，现实的落差是——
“可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她有了男朋友。”
甘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时他忽然认识到自己腿伤的痊愈并不能成为徐可佳的惊喜。
她的惊喜不会由他而来。
所以甘阳紧紧捏着盖在腿上的薄毯，用看似云淡风轻的语气祝福了眼前这对璧人。
我抬头看着眼前高高的，站得笔直的甘阳。
“你不是早就厌倦了轮椅吗？”
他那么努力，那么辛苦也要咬牙坚持复健。
我见过他的汗水和泪水，想必比徐可佳见得多。
甘阳苦笑，仍旧笑眯了眼。
“可是，如果不装成腿伤没有好的样子，连她的怜悯也没办法得到，我就彻底失去她了。”
是为了掩饰流下的泪水吧。
想到直至甘阳死去，徐可佳都不知道他的腿伤已经痊愈，我就觉得可笑。
他原本可以站起来，却为了她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囚禁在轮椅里决心就此度过余生。
只在偶尔于夜间见我时，才能站起来，舒展一下酸痛一天的肌肉。
“对于甘阳因嫉恨杀害徐可佳的男友贾康胜一事，你知道多少？”
程锐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他说他与贾康胜因发生口角而产生激烈打斗，期间重重推了贾康胜一把，在他倒地时用钝物狠狠砸了上去。在他逃离现场之后，贾康胜因失血过多而亡。”
“但是，凶器呢？临死之前，他将犯罪的过程交待得很清楚，却独独漏了一点。”
程锐的眼神死死地锁定着我，不肯放过我神态的丝毫变化。
“那个敲向贾康胜的钝器，我们在案发现场并未找到符合条件的东西。”
我死死压抑着面部表情，然而心情激荡之下，实在难以控制。
我的嘴角不断地抽着筋，满脸的疤痕就像一堆蛆突然活了过来，在我脸上肆意攀爬，扭曲。
看情况不对，程锐和田惠飞速站起来来到我的身侧，一人一边，按住了我。
我的脸被按在桌面上，抽搐的余劲还在，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她咬舌了！”程锐急呼。
“疑犯精神状态很差，不能再审下去了。”
我听到田惠语气郑重，对程锐说道。
程锐慢慢松开钳制住我的双手，也不得不从外面叫了两名年轻的女警进来，想要将我押送择日再审。
就在这时，我开口了。
“他没告诉你们……凶器在哪……因为、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方才那一下我咬得狠了，再张嘴便有些吐字不清。
“你是说甘阳不是杀害贾康胜的凶手？那凶手是谁？”
程锐眼前一亮，挥退两名女警，和田惠一起又坐了下来。
我却不看他，而是紧盯着田惠：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4
甘阳有一份薪资不高，但还算体面的工作。
他是一个知名新媒体账号的背后撰稿人。
这个账号主要做出的内容是收集整理过往一些悬案的资料，再加上甘阳自己根据现有证据推理出的一些个人见解。
一份绝佳的厕所读物。
在这方面，甘阳有着远超他人的敏锐触觉。
他负责的部分每次推送出去都比其他同事撰写的读者反馈要好上十倍。
因此哪怕甘阳请假半年去了医院，这家新媒体公司也仍旧保留了他的主编职位以及薪资待遇。
他是真的热爱这份工作。
在医院的时候，我们的相处时常就是他在电脑上搜索资料，我替他整理分类。
余下的时间，我都津津有味地翻看他以前撰写的内容。
那么多的案件，几乎每一件都有令人痛心的遗憾。
甘阳丝毫不吝惜表达自己最真实强烈的情感，他总是在文末抒发自己的惋惜之情。
透过小小的手机，我看到一颗追求正义的心。
某一日晚，甘阳约我到老地方。
依旧是那片沙滩，不同的是这一次甘阳没有笑着站在那里等我。
沙滩上躺着一个人，身侧倒了一地的酒瓶。
我的心瞬间揪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至人影所在的位置，中途甚至被轻软的沙子绊倒。
手脚并用地爬至甘阳身边，连口罩不知掉落在了哪里也来不及去管。
看到他潮红的脸，以及明显还有起伏的胸口，我忽然有了想哭的感觉。
就在这时，他醒了。
甘阳咪蒙着双眼，在看清我的脸那一瞬，并未被骤然的恶状吓到，神色甚至瞬间柔和起来。
“你来啦，白露。”
我叫白露，露是最高洁最清白之物，却被强行安到我这样肮脏丑陋的人身上。
那天晚上，我终究没有哭出来。反倒是甘阳，哭得惊天动地，以至于到最后口齿不清，翻来覆去地就那两句话。
“她为什么那么做？”
“为什么是她啊？”
“她是谁？”程锐急忙追问道。
“她做了什么？”田惠的语气终于不再平淡无波，也跟着急促起来。
“《悬案将明》第七十期至七十二期。”我的口中突然冒出一些似乎与案子不相关的话，对面两人都愣了愣。
程锐先回过神来：“《悬案将明》是什么？”
“是甘阳主编的新媒体账号。”田惠缓缓开口，神色忽然复杂起来。
见我说完这句话便不再有开口的意思，田惠抬头对着头顶的摄像头说道：
“《悬案将明》的七十期至七十二期，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