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餍足
洪征府这两天风平浪静，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有点各安其职的味道。
统计田亩人口的公文已经发了下去，伏良弼遣派了官吏下到各县，世家们出了不少人来帮衬，这件事也算远转了起来。而且世家们对那些无主之地虎视眈眈，卖起力气来毫不含糊。
沧南县城外边也已经准备就绪，沧河岸边十里外立着近百个草棚子，各家捐的粮和洪征府库里的粮都陆续运到了沧南县。
莫栩和伏良弼他们都一并住进了沧南县，沧南县也成了整个洪征府的临时府治。
洪征府官吏缺员严重，两件事一并做就显得捉襟见肘，很多事情都得他们自己亲力亲为，连清卓都被拉来跟着洪征府的吏员们核准田契，统计数目。林河倒是悠哉许多，不过以林河懒散的性子来说，这几日他也出了不少力气，至少搭棚子和各种跑腿的杂活干了不少。而莫栩和伏良弼就是真正的连轴转，白日需主持沧南县的政务，晚上还得跟各县和各世家扯皮田亩人口。
好在之前在皇宫，他也不是没帮皇兄批过折子，不算对政务一窍不通，现在又有伏良弼这种为官多年的老人在一旁帮衬，莫栩上手起来很快。
但处理政务确实疲惫，皇宫御案上那些薄薄的纸张言语背后都是人心和算计。如今主政一方，莫栩不光要考虑细微处的人心，更要从大处把握好事情的走向，此时压在身上的琐事亦是繁多，不止精神上，身体也疲惫万分。
沧南县衙内，莫栩听完了属下的回报，翻阅了呈上来的两个县的田亩数量的公文。此人说话有点结巴，但是汇报得很有条理，公文也写得很有章法，问的问题也能对答如流。
莫栩折好公文放在桌上，很满意地打量了面前的这位小吏，身材高挑瘦削，衣服很旧却整洁，眼睛炯炯有神，给人印象不错。
“王……王……王爷？”
伊恒被莫栩突然的注视看的有点忐忑，想开口又结巴，更加剧了紧张感，脸涨的通红。
莫栩看的有趣，说道：“你别紧张，你叫伊恒对吧？”
伊恒用力地点头。
莫栩笑了笑，夸道：“你的事办的漂亮，目前为止你这两个县的统计最为详实。”
伊恒心中欢喜，说道：“承蒙王……王爷夸奖，下……下官一定继……继续尽力。”
莫栩有意提拔他，问道：“你现在是什么官职？”
“沧南县……典史。”
“典史？”莫栩微微思忖，典史是知县的佐杂官，说是官，其实就是不入流的吏，连品阶都没有。
“这样，伊恒。现在事务繁杂，我暂且任你为洪征府司粮使，这核实田亩的工作，由你全权负责，统筹之后再向我或者伏知府汇报。待到这边事情告一段落，我会在幽北开府，到时候你来我的府上领一份差事，或者在洪征府另有任用，都可以。你看如何？”
“我……”伊恒听的一愣，实在是这惊喜来得突然。他连秀才都不是，说话还结巴，也就是在这偏远的幽北，靠着务实才混到了一个典史，熬到死前能当上县主簿就已经烧高香了。
司粮使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从九品官员，但是跟不入流的典史相比有天堑之别。何况，莫栩还承诺了他之后的晋升，这是直接送了一份前程。
伊恒反应过来，连忙跪谢：“谢……谢王爷，我，我一定……”
“行了”，莫栩上前扶起了伊恒，温和地笑了笑：“客套话就不用说了，我相信你的能力，我这里不讲那些俗礼，办好事就行。”
伊恒郑重地对着莫栩作揖。说道：“明白。”
“嗯，下去吧。”
伊恒拿着公文出了屋子，关上门前，瞟了一眼伏案的莫栩，一袭白衣上全是褶皱，仿佛诉说着主人的疲惫。
他一个童生出身，没有家世，也没有什么文名的人，偏偏得了王爷的青眼，看来这世道还是讲几分道理的。
伊恒低声自语了一句“天道酬勤”，这次没有结巴。难得好日子，他咧嘴笑了笑，决定一会去酒楼打一壶酒。
屋内只剩下莫栩自己，今日的事务已经处理得七七八八，他像赖床似的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脑子里又像在放空又在一缕缕地冒出思绪。一刻钟后，他又坐起来一言不发地出神了一会，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出了房门，日头已经西斜，一天又悄然过去。日子太过充实，只有这顿时的闲暇，才会让他觉得时间是在流动的。今天是三月初四，算算时间，明日就是与许弈安约定好的日子，流民该出发了。
莫栩又期待，又难免有点踌躇。
“在这发什么呆？”
林河牵着一只高头大马进了县衙，正要去马厩，路过才看见莫栩在院子里出神。
莫栩回过神来，见是林河，问道：“你去哪了？一天没见影了。”
林河白天见河边的棚子搭好，就跟莫栩说要自己去溜达，这一去就是大半天，还骑了马。
林河打了个哈欠，回道：“我？我回了洪征府一趟，还挺累的。”
洪征府离沧南县也有百余里，这一来一回也得几个时辰，看来这林河这一天大半时间都花在路上了。
莫栩狐疑看着林河：“去洪征府干嘛？”
“随便走走呗”，林河拍拍马头：“这不是有好马，不骑上兜一圈可惜了。”
莫栩看着这匹马，是伏良弼从洪征府带过来的凉州马，确实是很神骏。但是林河这个理由实在牵强，以这人的德性，怎么可能没事跑那么远。
不过不想说就算了，莫栩也不想追问，笑骂道：“行，您老忙”
林河混不吝地笑笑：“不敢不敢，王爷怨气挺重啊，这是累的？吃饭没？”
莫栩摇摇头，摸摸肚子，工作太入神，那饿劲一过去，反倒没有那么饿。
林河一转眼珠，有了个主意，拉上了莫栩：“走。”
“去哪？”莫栩任由林河扯着动了起来。
“走就知道了，去牵马，带你遛遛弯，看你天天憋在这都快憋出毛病了。”
林河从马厩里又牵走了一只凉州马，从后门出了县衙。这两匹马都是伏良弼不情不愿从洪征府扯过来的珍藏，还是让林河下了手。
莫栩跨上了马：“这可是伏老的宝贝啊，你就不怕伏老跟你生气。”
“怕什么，伏老没那么小气”，林河大咧咧说道：“上好了？跟我走。”
两人径直往城外走，穿过沧南县的外城，沧河边上就近的村落民宅也被征用，连绵的简陋草棚将村落都连了起来，充当流民们往后一段时间的暂时居所。
未启用的草棚还显得沉寂，临河边独有的淡淡的鱼腥味与泥土味儿弥漫在空气中。林河打头穿过了这片区域，向北走，很快就来到了沧河边上。
北方的河冰已经化开，春天没有奔腾的浪，没有激流的涌，沧河的水静静躺在河道里，照着夕阳的余晖。
“好看吧。”林河打住了马，跟莫栩一前一后来到河边。
“嗯，你是想带我来看这个？”
林河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那倒不是，瞎走的。过程不重要嘛，如此美景，也不亏。”
“嗯。”
莫栩下了马，从岸边回望，数里外就是洪征府上下齐心协力置办的成果。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草棚陋屋如长龙般横亘在眼前。
莫栩觉得还挺有成就感的，这是他一力主持出来的成果，看得见，也摸得着。这么想着他心情逐渐愉悦起来。
河边，美人开怀一笑，霞光涤荡，浓墨重彩，诗意如画。
莫栩仰起头对着天空，感受着餍足感慢慢地流失，轻声说道：“有点饿了。”
作者有话说：
统计田亩人口的公文已经发了下去，伏良弼遣派了官吏下到各县，世家们出了不少人来帮衬，这件事也算远转了起来。而且世家们对那些无主之地虎视眈眈，卖起力气来毫不含糊。
沧南县城外边也已经准备就绪，沧河岸边十里外立着近百个草棚子，各家捐的粮和洪征府库里的粮都陆续运到了沧南县。
莫栩和伏良弼他们都一并住进了沧南县，沧南县也成了整个洪征府的临时府治。
洪征府官吏缺员严重，两件事一并做就显得捉襟见肘，很多事情都得他们自己亲力亲为，连清卓都被拉来跟着洪征府的吏员们核准田契，统计数目。林河倒是悠哉许多，不过以林河懒散的性子来说，这几日他也出了不少力气，至少搭棚子和各种跑腿的杂活干了不少。而莫栩和伏良弼就是真正的连轴转，白日需主持沧南县的政务，晚上还得跟各县和各世家扯皮田亩人口。
好在之前在皇宫，他也不是没帮皇兄批过折子，不算对政务一窍不通，现在又有伏良弼这种为官多年的老人在一旁帮衬，莫栩上手起来很快。
但处理政务确实疲惫，皇宫御案上那些薄薄的纸张言语背后都是人心和算计。如今主政一方，莫栩不光要考虑细微处的人心，更要从大处把握好事情的走向，此时压在身上的琐事亦是繁多，不止精神上，身体也疲惫万分。
沧南县衙内，莫栩听完了属下的回报，翻阅了呈上来的两个县的田亩数量的公文。此人说话有点结巴，但是汇报得很有条理，公文也写得很有章法，问的问题也能对答如流。
莫栩折好公文放在桌上，很满意地打量了面前的这位小吏，身材高挑瘦削，衣服很旧却整洁，眼睛炯炯有神，给人印象不错。
“王……王……王爷？”
伊恒被莫栩突然的注视看的有点忐忑，想开口又结巴，更加剧了紧张感，脸涨的通红。
莫栩看的有趣，说道：“你别紧张，你叫伊恒对吧？”
伊恒用力地点头。
莫栩笑了笑，夸道：“你的事办的漂亮，目前为止你这两个县的统计最为详实。”
伊恒心中欢喜，说道：“承蒙王……王爷夸奖，下……下官一定继……继续尽力。”
莫栩有意提拔他，问道：“你现在是什么官职？”
“沧南县……典史。”
“典史？”莫栩微微思忖，典史是知县的佐杂官，说是官，其实就是不入流的吏，连品阶都没有。
“这样，伊恒。现在事务繁杂，我暂且任你为洪征府司粮使，这核实田亩的工作，由你全权负责，统筹之后再向我或者伏知府汇报。待到这边事情告一段落，我会在幽北开府，到时候你来我的府上领一份差事，或者在洪征府另有任用，都可以。你看如何？”
“我……”伊恒听的一愣，实在是这惊喜来得突然。他连秀才都不是，说话还结巴，也就是在这偏远的幽北，靠着务实才混到了一个典史，熬到死前能当上县主簿就已经烧高香了。
司粮使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从九品官员，但是跟不入流的典史相比有天堑之别。何况，莫栩还承诺了他之后的晋升，这是直接送了一份前程。
伊恒反应过来，连忙跪谢：“谢……谢王爷，我，我一定……”
“行了”，莫栩上前扶起了伊恒，温和地笑了笑：“客套话就不用说了，我相信你的能力，我这里不讲那些俗礼，办好事就行。”
伊恒郑重地对着莫栩作揖。说道：“明白。”
“嗯，下去吧。”
伊恒拿着公文出了屋子，关上门前，瞟了一眼伏案的莫栩，一袭白衣上全是褶皱，仿佛诉说着主人的疲惫。
他一个童生出身，没有家世，也没有什么文名的人，偏偏得了王爷的青眼，看来这世道还是讲几分道理的。
伊恒低声自语了一句“天道酬勤”，这次没有结巴。难得好日子，他咧嘴笑了笑，决定一会去酒楼打一壶酒。
屋内只剩下莫栩自己，今日的事务已经处理得七七八八，他像赖床似的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脑子里又像在放空又在一缕缕地冒出思绪。一刻钟后，他又坐起来一言不发地出神了一会，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出了房门，日头已经西斜，一天又悄然过去。日子太过充实，只有这顿时的闲暇，才会让他觉得时间是在流动的。今天是三月初四，算算时间，明日就是与许弈安约定好的日子，流民该出发了。
莫栩又期待，又难免有点踌躇。
“在这发什么呆？”
林河牵着一只高头大马进了县衙，正要去马厩，路过才看见莫栩在院子里出神。
莫栩回过神来，见是林河，问道：“你去哪了？一天没见影了。”
林河白天见河边的棚子搭好，就跟莫栩说要自己去溜达，这一去就是大半天，还骑了马。
林河打了个哈欠，回道：“我？我回了洪征府一趟，还挺累的。”
洪征府离沧南县也有百余里，这一来一回也得几个时辰，看来这林河这一天大半时间都花在路上了。
莫栩狐疑看着林河：“去洪征府干嘛？”
“随便走走呗”，林河拍拍马头：“这不是有好马，不骑上兜一圈可惜了。”
莫栩看着这匹马，是伏良弼从洪征府带过来的凉州马，确实是很神骏。但是林河这个理由实在牵强，以这人的德性，怎么可能没事跑那么远。
不过不想说就算了，莫栩也不想追问，笑骂道：“行，您老忙”
林河混不吝地笑笑：“不敢不敢，王爷怨气挺重啊，这是累的？吃饭没？”
莫栩摇摇头，摸摸肚子，工作太入神，那饿劲一过去，反倒没有那么饿。
林河一转眼珠，有了个主意，拉上了莫栩：“走。”
“去哪？”莫栩任由林河扯着动了起来。
“走就知道了，去牵马，带你遛遛弯，看你天天憋在这都快憋出毛病了。”
林河从马厩里又牵走了一只凉州马，从后门出了县衙。这两匹马都是伏良弼不情不愿从洪征府扯过来的珍藏，还是让林河下了手。
莫栩跨上了马：“这可是伏老的宝贝啊，你就不怕伏老跟你生气。”
“怕什么，伏老没那么小气”，林河大咧咧说道：“上好了？跟我走。”
两人径直往城外走，穿过沧南县的外城，沧河边上就近的村落民宅也被征用，连绵的简陋草棚将村落都连了起来，充当流民们往后一段时间的暂时居所。
未启用的草棚还显得沉寂，临河边独有的淡淡的鱼腥味与泥土味儿弥漫在空气中。林河打头穿过了这片区域，向北走，很快就来到了沧河边上。
北方的河冰已经化开，春天没有奔腾的浪，没有激流的涌，沧河的水静静躺在河道里，照着夕阳的余晖。
“好看吧。”林河打住了马，跟莫栩一前一后来到河边。
“嗯，你是想带我来看这个？”
林河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那倒不是，瞎走的。过程不重要嘛，如此美景，也不亏。”
“嗯。”
莫栩下了马，从岸边回望，数里外就是洪征府上下齐心协力置办的成果。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草棚陋屋如长龙般横亘在眼前。
莫栩觉得还挺有成就感的，这是他一力主持出来的成果，看得见，也摸得着。这么想着他心情逐渐愉悦起来。
河边，美人开怀一笑，霞光涤荡，浓墨重彩，诗意如画。
莫栩仰起头对着天空，感受着餍足感慢慢地流失，轻声说道：“有点饿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