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让利
随着王天肖的到来，屋子里的这帮人更是吃了定心丸，这位年进八十的老人可是洪征府真正的世家领袖，还曾在幽州当作功曹官，门生故吏遍布整个幽州，大风大浪见得多了。
由王天肖来出招，自然是更加稳当。
在众人的注视下，莫栩缓缓开口：“王老所言极是，既然如此，我有一个想法。我们也不用那么麻烦，从上到下来厘清田亩过于麻烦，不如从下到上。各家的人口田地自己报到甲长，甲长报至保长，保长报至里正，里正报至各县衙，最后由府衙统计。”
这个方法并不高明，甚至站在莫栩的角度来看，显得有点愚蠢，这是把权力放给了下边。
王天肖疑惑道：“老朽请问王爷，若是每人各报各的，如何能保证不是胡报？”
莫栩点点头：“有争议很正常，但是为了避免胡报，我加上一条，有争议的先搁置，最后由府衙来断案，输了官司的一方每一亩地要赔偿二钱银子。而且，我此次只管田骨，不管田皮。”
所谓田骨，就是土地的所有权，由田契来证明，一般来说统计起来并不麻烦。麻烦的是田皮，田皮就是土地的使用权。富户会把自己的土地转租给其他人种，收取佃费，而佃户则拥有土地的使用权，在地方上这些租借关系错综复杂，甚至还有二次转租的，统计起来极其繁琐。
但莫栩抽丝剥茧，他不管地是谁在用，他只管这地属于谁，如此效率就能大大提升。
王天肖听完了之后，明白了莫栩的意图：“依王爷之意，只要有田契，又无争执，这地的归属就定下了？”
莫栩回答道：“确是如此。”
王天肖转而又问道：“人口呢？”
若说田还有田契来证明，那人口的统计就更为麻烦，隐瞒起来也更简单，因为若一家坚持自己家就这么几口人，官府又怎么去费心费力证明他家人口的真实数量。
莫栩笑笑，说：“人口简单，你们报上多少，就是多少。”
王天肖感觉到这里有点不对劲，不确定地问道：“报多少，就是多少？这.......”
“王老觉得不妥？”
莫栩问完，王天肖下意识就否认道：“没，王爷此举甚好。”
任凭各家随意报，以人心的贪婪，当然是所有人都会往少了报，这对世家来说，简直就是好得不能再好。
伏良弼眉头紧皱，欲言又止，不知道莫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这做法，他简直怀疑莫栩是要让出利益来拉拢这些当地的世家。
莫栩意味深长地说：“我相信你们。”
王天肖会了意，满意笑道：“如此，我就代表洪征府的百姓，谢过王爷了。朝廷的命令，我等一定配合。”
莫栩起了身，扫视一圈，说道：“天色也晚，就说到这，今天叨扰各位。往后，本王在洪征府办事还希望各位多多支持。”
听了莫栩的话，王天肖拄着桌子挣扎着又要起身。
莫栩见了，不情不愿地配合又说了句场面话：“王老爷子不必送了。”
王天肖没有坚持，说道：“老朽残躯不便，让王爷见笑。三郎，送送王爷。”
王亦浔自然听得出来方才自家爷爷和莫栩谈妥了。看来，哪怕是皇帝的亲弟弟这种强龙，也压不住他们这些地头蛇。主动权还是在他们世家手里。
王亦浔恢复了冷静从容，施施然从主位起了身，大步走到莫栩跟前引路：“王爷，请。”
-
莫栩走了之后，仿佛一道隔阂的墙从那屋子上方移开，那些世家掌舵人都有种畅快之意。
有人都恭维起王老爷子，说王老爷子一出手就让那王爷知难而退，还有人夸起王亦浔，说王家有麒麟儿。
王天肖只是假寐，沉默无语，听着屋子里的喧嚣。待到半晌后门口处有了声，他才耷拉着眼皮问道：“三郎回来了？”
王亦浔来到跟前回话：“嗯，爷爷，那三位都离开了。”
“好”，王天肖睁开眼睛：“三郎可有眉目？”
王亦浔开口回道：“略知一二。”
“那给大家讲讲吧。”
这既是考校子弟，也是为了给场内的有些草包分析局势，王亦浔没有推脱，滔滔不绝地分析了方才的谈话。
按莫栩的统计法子，他们这些世家还是能够合法地占有现有的土地，甚至操作一下，还能多占一些无主之地。而人口方面，莫栩又给了极大的自主权，这表明结果对他们是有利的。最后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把以往给离北的钱粮，交给了朝廷。
这位王爷要么就是愚蠢，要么就是不愿得罪他们。
高博眉开眼笑：“我看那王爷先前那劲头，还以为来真的呢，结果只是摆个架子。”
“把东楼兄吓得够呛？”
熊旭东调侃了一句，又正色说道：“可朝廷现如今如此乏力，若是消耗同等的钱粮，我等为何不继续选择离北？”
王亦浔说道：“东叔忘了？今日我等为何聚在此，不就是颜将军说以后按规矩办事，说完没多久，这规矩不就上门了。”
熊旭东又道：“可朝廷跟离北不可能一直穿一条裤子。”
“那是以后的事，当下那王爷又想在这洪征府说上话，又不愿得罪我们，既然他跟我们都谈妥了，配合他又何妨，总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多事，两边都不讨好。”
熊旭东只好作罢：“三郎说的对，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王亦浔话锋一转：“东叔若是不放心，自然可以寻机试探试探，看这王爷说的话能牵动几分气力。看他今日之举，想必也不会与我们发生什么冲突。”
“嗯，这倒是。”熊旭东点点头。
王天肖这时沙哑着声音开了口：“那今日，我们也散了吧，先前三郎说各家出二百石，明日先给他们。而后准备好田亩人口的数量吧，各家好好报，手脚干净点，吃相别太难看，老老实实守住现在的就不亏，知晓没？”
“知道。”在场众人都应下，给王老爷子拱手告别。
“五郎，送送客。”王亦浔招呼五弟，把各位世家叔伯送走，屋子里只留下他和王天肖。
“爷爷，我送你回房休息？”
王天肖阖着眼，微微摆了摆头。
王亦浔蹲下看着王老爷子，问道：“爷爷可是还有话要说？”
“你打听一下，朝廷是不是要派兵到幽州？”王天肖睁开了眼，有些犹豫：“我还是有点担心这位王爷来者不善”
王亦浔反驳道：“怎么可能？朝廷不管哪路兵马调动来幽州，都会惊动离北。这是不可能的事，爷爷多虑了。而且朝廷哪还有那么多兵，有的话还怕离北作甚。”
“离北有兵。”王天肖喃喃自语，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浑浊的眼球微微转动。
“可也不对，离北来犯便是造反，他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王天肖摇摇头，对孙子说道：“希望如此吧。扶我回去。”
-
过了戌时，洪征府的大街上更显萧索，回府衙的路上只有月光伴着三人沙沙的脚步声。
“王爷……”走出王家很远，伏良弼终究忍不住说道：“你今日给他们让步这么多，只怕他们这些人会得寸进尺。”
林河难得也对这些事情指点，跟着说道：“伏老这话不错，对这些不听话的狗，就该敲打敲打。”
“敲打？”莫栩笑了一下：“咱们手无寸铁的，一个兵都没有，拿什么敲打？”
“唉”，伏良弼下意识又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没有兵，谁都能欺我们三分。”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伏良弼也明白，这是无奈之举。唯有妥协，这些世家才会配合着办事，否则莫栩这个光杆的王爷不管怎么命令都不好使。
莫栩倒是步伐轻快，缓缓说道：“伏知府不急，我还有后手，田地和人口他们敢报我就敢信。如今先把他们调动起来，咱们先把迁徙流民一事办妥，后面自然见真章。”
伏良弼眼神一亮，既然莫栩有所打算，那就说明局面还在掌控之中：“王爷这么说，老夫就放心了，一切按王爷吩咐便是。”
林河故意走慢了两步，尤落在伏良弼的后面，他偏过头朝着城门的方向打量。
城墙不算远，比这城里星布的民舍楼房都高上不少，看过去俨然有一道墨色的高墙。
又想到了什么，林河回望着王家的方向，沉思道：“兵？”
作者有话说：
由王天肖来出招，自然是更加稳当。
在众人的注视下，莫栩缓缓开口：“王老所言极是，既然如此，我有一个想法。我们也不用那么麻烦，从上到下来厘清田亩过于麻烦，不如从下到上。各家的人口田地自己报到甲长，甲长报至保长，保长报至里正，里正报至各县衙，最后由府衙统计。”
这个方法并不高明，甚至站在莫栩的角度来看，显得有点愚蠢，这是把权力放给了下边。
王天肖疑惑道：“老朽请问王爷，若是每人各报各的，如何能保证不是胡报？”
莫栩点点头：“有争议很正常，但是为了避免胡报，我加上一条，有争议的先搁置，最后由府衙来断案，输了官司的一方每一亩地要赔偿二钱银子。而且，我此次只管田骨，不管田皮。”
所谓田骨，就是土地的所有权，由田契来证明，一般来说统计起来并不麻烦。麻烦的是田皮，田皮就是土地的使用权。富户会把自己的土地转租给其他人种，收取佃费，而佃户则拥有土地的使用权，在地方上这些租借关系错综复杂，甚至还有二次转租的，统计起来极其繁琐。
但莫栩抽丝剥茧，他不管地是谁在用，他只管这地属于谁，如此效率就能大大提升。
王天肖听完了之后，明白了莫栩的意图：“依王爷之意，只要有田契，又无争执，这地的归属就定下了？”
莫栩回答道：“确是如此。”
王天肖转而又问道：“人口呢？”
若说田还有田契来证明，那人口的统计就更为麻烦，隐瞒起来也更简单，因为若一家坚持自己家就这么几口人，官府又怎么去费心费力证明他家人口的真实数量。
莫栩笑笑，说：“人口简单，你们报上多少，就是多少。”
王天肖感觉到这里有点不对劲，不确定地问道：“报多少，就是多少？这.......”
“王老觉得不妥？”
莫栩问完，王天肖下意识就否认道：“没，王爷此举甚好。”
任凭各家随意报，以人心的贪婪，当然是所有人都会往少了报，这对世家来说，简直就是好得不能再好。
伏良弼眉头紧皱，欲言又止，不知道莫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这做法，他简直怀疑莫栩是要让出利益来拉拢这些当地的世家。
莫栩意味深长地说：“我相信你们。”
王天肖会了意，满意笑道：“如此，我就代表洪征府的百姓，谢过王爷了。朝廷的命令，我等一定配合。”
莫栩起了身，扫视一圈，说道：“天色也晚，就说到这，今天叨扰各位。往后，本王在洪征府办事还希望各位多多支持。”
听了莫栩的话，王天肖拄着桌子挣扎着又要起身。
莫栩见了，不情不愿地配合又说了句场面话：“王老爷子不必送了。”
王天肖没有坚持，说道：“老朽残躯不便，让王爷见笑。三郎，送送王爷。”
王亦浔自然听得出来方才自家爷爷和莫栩谈妥了。看来，哪怕是皇帝的亲弟弟这种强龙，也压不住他们这些地头蛇。主动权还是在他们世家手里。
王亦浔恢复了冷静从容，施施然从主位起了身，大步走到莫栩跟前引路：“王爷，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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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栩走了之后，仿佛一道隔阂的墙从那屋子上方移开，那些世家掌舵人都有种畅快之意。
有人都恭维起王老爷子，说王老爷子一出手就让那王爷知难而退，还有人夸起王亦浔，说王家有麒麟儿。
王天肖只是假寐，沉默无语，听着屋子里的喧嚣。待到半晌后门口处有了声，他才耷拉着眼皮问道：“三郎回来了？”
王亦浔来到跟前回话：“嗯，爷爷，那三位都离开了。”
“好”，王天肖睁开眼睛：“三郎可有眉目？”
王亦浔开口回道：“略知一二。”
“那给大家讲讲吧。”
这既是考校子弟，也是为了给场内的有些草包分析局势，王亦浔没有推脱，滔滔不绝地分析了方才的谈话。
按莫栩的统计法子，他们这些世家还是能够合法地占有现有的土地，甚至操作一下，还能多占一些无主之地。而人口方面，莫栩又给了极大的自主权，这表明结果对他们是有利的。最后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把以往给离北的钱粮，交给了朝廷。
这位王爷要么就是愚蠢，要么就是不愿得罪他们。
高博眉开眼笑：“我看那王爷先前那劲头，还以为来真的呢，结果只是摆个架子。”
“把东楼兄吓得够呛？”
熊旭东调侃了一句，又正色说道：“可朝廷现如今如此乏力，若是消耗同等的钱粮，我等为何不继续选择离北？”
王亦浔说道：“东叔忘了？今日我等为何聚在此，不就是颜将军说以后按规矩办事，说完没多久，这规矩不就上门了。”
熊旭东又道：“可朝廷跟离北不可能一直穿一条裤子。”
“那是以后的事，当下那王爷又想在这洪征府说上话，又不愿得罪我们，既然他跟我们都谈妥了，配合他又何妨，总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多事，两边都不讨好。”
熊旭东只好作罢：“三郎说的对，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王亦浔话锋一转：“东叔若是不放心，自然可以寻机试探试探，看这王爷说的话能牵动几分气力。看他今日之举，想必也不会与我们发生什么冲突。”
“嗯，这倒是。”熊旭东点点头。
王天肖这时沙哑着声音开了口：“那今日，我们也散了吧，先前三郎说各家出二百石，明日先给他们。而后准备好田亩人口的数量吧，各家好好报，手脚干净点，吃相别太难看，老老实实守住现在的就不亏，知晓没？”
“知道。”在场众人都应下，给王老爷子拱手告别。
“五郎，送送客。”王亦浔招呼五弟，把各位世家叔伯送走，屋子里只留下他和王天肖。
“爷爷，我送你回房休息？”
王天肖阖着眼，微微摆了摆头。
王亦浔蹲下看着王老爷子，问道：“爷爷可是还有话要说？”
“你打听一下，朝廷是不是要派兵到幽州？”王天肖睁开了眼，有些犹豫：“我还是有点担心这位王爷来者不善”
王亦浔反驳道：“怎么可能？朝廷不管哪路兵马调动来幽州，都会惊动离北。这是不可能的事，爷爷多虑了。而且朝廷哪还有那么多兵，有的话还怕离北作甚。”
“离北有兵。”王天肖喃喃自语，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浑浊的眼球微微转动。
“可也不对，离北来犯便是造反，他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王天肖摇摇头，对孙子说道：“希望如此吧。扶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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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戌时，洪征府的大街上更显萧索，回府衙的路上只有月光伴着三人沙沙的脚步声。
“王爷……”走出王家很远，伏良弼终究忍不住说道：“你今日给他们让步这么多，只怕他们这些人会得寸进尺。”
林河难得也对这些事情指点，跟着说道：“伏老这话不错，对这些不听话的狗，就该敲打敲打。”
“敲打？”莫栩笑了一下：“咱们手无寸铁的，一个兵都没有，拿什么敲打？”
“唉”，伏良弼下意识又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没有兵，谁都能欺我们三分。”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伏良弼也明白，这是无奈之举。唯有妥协，这些世家才会配合着办事，否则莫栩这个光杆的王爷不管怎么命令都不好使。
莫栩倒是步伐轻快，缓缓说道：“伏知府不急，我还有后手，田地和人口他们敢报我就敢信。如今先把他们调动起来，咱们先把迁徙流民一事办妥，后面自然见真章。”
伏良弼眼神一亮，既然莫栩有所打算，那就说明局面还在掌控之中：“王爷这么说，老夫就放心了，一切按王爷吩咐便是。”
林河故意走慢了两步，尤落在伏良弼的后面，他偏过头朝着城门的方向打量。
城墙不算远，比这城里星布的民舍楼房都高上不少，看过去俨然有一道墨色的高墙。
又想到了什么，林河回望着王家的方向，沉思道：“兵？”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