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往来
在洪征府的北边有一座小县城，叫做沧南县，黄河有一条较大的支流沧河在这经过。要迁移这么多的流民，走水路是最快的，正好从临北府到黄河，沿着已经解冻的河道北上，便可直达沧南县。
这些依然是先前在临北府时，和许羿安共同制定的计划。除了水路方便这一考量以外，沧南县隶属于洪征府，名义上还是幽州，将流民迁至幽州算是说得过去，至少在地方上引起的关注度不高。等到了幽北之后，留下一部分的流民，再将其余的迁至东陵郡。
沧南县城也是显得凋零，连府城都尚且如此，何况下面的县城。要安置流民，就得先把棚子搭起来，然后各项人员都准备接应。
伏良弼在洪征府经营多年，真到了能做事的时候，还是能掏出一些家底的。在伏良弼上下打点之下，洪征府的官僚系统依然运转了起来，那府库里的存粮也是尽数掏出以备不时之需。
沧南县外热火朝天，等着流民的到来。
而那些世家们自然也不能让他们闲着，莫栩和伏良弼直接堂而皇之地登门拜访，让大族们出粮出人。世家们早得到了消息，听说面前这位年轻人是从离北来的，都将信将疑，却也不敢不配合。几位世家子弟交流起来又知道王家老爷子已经给离北去了信，算算日子也快回来了。于是世家们自然是联合起来拖延，派些人出力倒是利索，一说到钱粮就是筹措需要时间。
莫栩也不着急，知道他们等着离北的回信，只说：“那就希望各位尽快筹措，免得误了要事。”
莫栩匆匆而来，又气定神闲地走了，留下一地的世家掌舵人面面相觑。
“这……”高家掌事的是个中年人，叫高博，身材臃肿，一张胖脸神色慌张：“这看着像回事啊，不如现在就给了他吧，到时候北边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话音一落，其他几位也纷纷交头接耳起来，一时都慌了神。
“淡定，东楼兄，王家老爷子不是去了信吗，三郎怎么说？”
回高博的是熊家的人，说话间看向了一旁王家三郎。
王家老爷子年纪太大，如今主事的都是王家三郎，叫王亦浔。
王亦浔辈分比较小，但在场中隐隐有几分世家领袖的风范：“各位叔伯勿慌，我们不是派人去了吗，哪怕颜将军问起，我们也不算没出力。更何况，这消息快的话今晚就回来，到时候如何处事更一目了然。”
“对对对，三郎言之有理”，高博一听王亦浔拿了主意，顿时有了主心骨一样，底气足了些：“就按三郎说的，等来了消息更好。”
在场的其余人纷纷应和。
王亦浔四下打量了这群草包，心里一阵鄙夷。他还有话没说，但是也懒得跟这群人说上一通，徒增麻烦罢了。
他不给粮完全不是想省这一点粮草，因为完全可以各家出一部分意思意思。而是他觉得奇怪。
一开始王家的眼线回报来说的时候，他是不太怀疑这人的身份的，本以为就是个幕僚之类的来洪征府办点事。结果才过了一天，就吆喝着要在沧南县搭棚子，各家都要出钱出粮，这么大的事离北怎么会派一位根本没见过面的人来。
而且，知府衙门那个伏老头什么时候也这么配合了，那伏老头往日谈起离北要么不屑、要么就是骂娘，怎么还会和离北的人一起登门。
基于这两点，王亦浔觉得这里有问题，故而先按兵不动。
但他今日见了莫栩之后，言谈中又觉得这人不像在骗，他也没想明白，只好先等离北的消息传回来再说。
-
伏良弼有点疑惑：“王爷既然都跟颜沧谈了合作，何不直接派人通知，或是拿个信物？”
莫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急，跟他们耍上一回合。更何况，我是圣旨在身的幽州黜陟使。”
伏良弼“哈哈”大笑，颇为畅快：“此言有理，以王爷之尊，若还向平东将军请托，岂不是落了颜面。”
伏良弼也是官场老手，这些分寸之处自然听得明白。有些时候，面子不重要。有些时候，面子丢了就难捡起来了。
若是先以离北的名号来号令这些世家，而后再亮出朝廷的身份，就会让人觉得朝廷的无能，还要依靠诸侯，会给人一种离北凌驾于朝廷之上的感觉。而从始至终，莫栩都没说自己是受离北之托，只是借了几分势，误导那些世家多想。
人心的微妙就在此。示弱有示弱的好处，但是不该是朝廷来示弱。
除此之外，让这些世家在惶惶中自己去确认情报，对他们的心理也是一种打击。一来一回，更容易镇住这些不安分的世家。
洪征府的往来逐渐变得更多。世家们还没等到离北的回信，莫栩这边倒是等到了临北府的来人。
给许羿安送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在临北府负责城防的毌丘克。
“毌丘统领？”莫栩也有几分意外。
毌丘克抬头微微看了莫栩，没敢分出太多目光。
-
初次相见时，他对这位容貌昳丽又敢于挺身而出的公子颇为欣赏。再之后，莫栩的身份又成了督察官身边的中书令，成了中枢来的重臣，连知府都得敬让三分。本以为这辈子也不会跟这等人物有什么过深的交集，结果许通判找上了他，让他去给莫栩送信。不光如此，许通判还让他去投奔莫栩。
“今日遣你去做这份差事，是因为那许墨并不是什么中书令，而是中阳王，莫栩。王爷要做的是澄清玉宇的大事，你若是有几分志气，不想窝在这小小府城受那江继奎的气，就去投奔他。至于能不能去王爷那做事，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王爷？！”接过了信的毌丘克手都有点颤抖。他是一个正七品的武官，哪里能想过有这等机遇。
许羿安知道这位统领是个心思纯朴的武人，脑子里一根筋，不会什么欺上媚下的勾当，这才在一个小小的统领位子上一干就是数年。他叹了一口气，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毌丘克是不会那些官场世故，而他则是不愿。
好在现在有条新的出路，两人交谈许久，许羿安最后说道：“去吧，也帮我向小王爷问声好。”
-
自从得知了面前的人就是王爷之后，毌丘克觉得莫栩的脸除了好看以外又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威严感。回过神来，他把信恭敬递给莫栩：“王爷，通判的消息。”
莫栩接过信，看到还跪在地上的毌丘克，说道：“毌丘统领，不必拘礼，起来吧。坐。”
“是，谢王爷。”
毌丘克起了身，找了个下首的地方安静坐下。
莫栩把信拿起一字一句地看，信上说临北府已经做完迁徙前的全部动员，粮草、船只和沿途的官员都已经安排妥当，可以按照约定的时间进行迁徙，让莫栩放心。
“许嘉泽是能臣干吏。”莫栩在心里下了个评价，他很满意，若不是有许羿安，这迁徙流民之事怕是要难上数倍。
把信折好放回桌子上，莫栩看向了一言不发坐在一边的毌丘克。这许羿安让毌丘克来送这封信，还告知了王爷的身份，定然是不光送信这么简单。
“毌丘统领。”
“在”，毌丘克立马起身拱手：“王爷有何吩咐？”
莫栩摆摆手，说道：“毌丘统领不必这么客气，许通判可还有什么话要你带到？”
“有......”毌丘克皱着眉头，欲言又止，似乎是在想着接下来的措辞。
莫栩见状，说道：“毌丘统领但说无妨，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既然许通判让你来送信，想必是信任你的为人。”
“王爷。”
毌丘克说着又跪了下来：“下官想追随您！”
“哦？”莫栩眉毛微挑，说道：“毌丘统领想来自然是好事，可是许通判可有跟你明说我是要做什么？”
“嗯”
毌丘克目光有一瞬间的涣散，又立马凝聚起来，扒在地上的掌心也微微用力。
“王爷，我一介武人，不懂太多的东西。我是乙卯年的武进士，当年若不是花帅，我可能现在还在京城当差。花帅相中了我，把我带到了这里。
“当年花帅从五城兵马司点了两千儿郎到北直隶练兵，练出了赫赫有名的直隶军。外虏、流寇，我们都打过。哪怕是号称镇天下的离北铁骑，我们也未曾怕过。
“只是三山之战后，朝廷派来了高监军，说花帅贻误战机、克扣军粮、结党营私，当场……就把花帅给砍了。”
他咽了咽口水，又说道：“后边花家军被分了，我也就一直在这临北府里负责城防。”
他抬起头，被时间嗟磨的黑脸庞显得坚毅：“王爷，许通判告诉我说您这想练兵，下官跟着花帅学过几年排兵布阵，一身本事不愿老死在那统领之位上，愿在王爷麾下效力！”
莫栩亦是回忆起临北府的那时，这位面庞略显黝黑的汉子在杀良冒功时显得沉默，既不参与，也不反对。
这让他想起许羿安也曾出言阻止过江继奎，只是也不了了之。这些人在大启官场的染缸下只能做到无声的反抗，沉默是他们最后的底线。
难怪许羿安会举荐这个人，武进士，带过兵打过仗，又有难得的忠心良心。
此等人物，朝廷不用，他来用。
一瞬间的思绪掠过，莫栩当即笑道：“好！北方不能靠治，正要靠战，毌丘统领的本事正当用武之地。”
“承蒙王爷看重”，毌丘克心下一喜，没想到小王爷如此好说话，当即换了称呼：“属下一定尽力而为。”
莫栩思考了一下，说道：“不过练兵一事还得缓缓，一切都得等流民迁来。还需你把我的消息传回临北府，等嘉泽兄那边开始迁徙流民，你就跟着过来吧。”
“是！”
一阵寒暄之后，莫栩留着毌丘克在洪征府衙吃了一顿饭。
如今莫栩就直接住在府衙里头，府衙缺员严重，难免有点简陋，饭菜也是简单的家常。
毌丘克知道莫栩不是故作姿态，玩什么“养望”的把戏。他一介武人，莫栩就算是演戏也不会演给他来看。这小王爷是真的以大事为重，不是那些声色犬马之徒。
他又想到那临北府的江知府，以及往常见过的那些大官，不由得摇了摇头。
莫栩席间招呼道：“这位是毌丘克，是临北府的戍卫统领。”
说完又转头向毌丘克介绍几位：“这位是林河，你们两也见过了。这位是伏良弼，洪征府的知府。这小孩叫清卓，是我收养的弟弟。”
毌丘克和众人一一见礼。
如今上了这个桌，便都是进了莫栩的幕僚体系，算是自己人。其他几人也不意外莫栩要招揽一位知兵的统领，毕竟将来是准备要打仗的。
席间的气氛并不严肃，也没有官场上的机锋，跟寻常家里吃饭没什么两样，这也让毌丘克的拘谨少了许多。在多数人眼里显得遥不可及的王府家宴就这么简简单单。而在临北府，毌丘克连跟知府这样人物吃饭的机会都少得可怜，更别说跟这么几位大官在这边吃菜边闲聊。
毌丘克夹了一口菜到嘴里慢慢咀嚼，思索间更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跟着这样的王爷，自己才有出头之日。
几人很快就把桌上的食物吃的七七八八，吃饱喝足后，莫栩端着茶杯说道：“今天还有公务，不便饮酒，就以这热茶敬毌丘统领一杯。一会还得辛苦统领。”
毌丘克举起茶水，跟小王爷以及其他人都碰了杯：“属下职责所在，哪有什么辛劳。”
林河指了指伏良弼：“伏老的府衙里有几只好马，这不得让伏老给你换一只。”
伏良弼笑骂道：“好你个林千户，消息打探得够快啊，早就盯上了我那两只凉州马。”
“怎么是我盯上？”林河笑嘻嘻地说：“这不是毌丘统领人困马乏的，不得换上一批好马骑回去？”
伏良弼捋了一下白须，说道：“老夫的良驹是肯定不外借的，但是我府衙还有几只离北的马，也是上等马，一会我吩咐人让牵来一只给统领换上吧。”
毌丘克连忙摆手说不用。
“哈哈哈”，莫栩把手放到毌丘克肩膀上拍了拍：“伏老都发话了，你就用吧，早点回去也好。”
“是，那就谢过伏知府了。”毌丘克也不再扭捏，对着伏良弼道谢。
-
饭后也没耽误多久，莫栩就把回信交给了毌丘克，骑上了伏良弼从府衙拉出的离北马。两人把毌丘克一路相送到城门。
“王爷、伏知府再会！”毌丘克在马上迎着偏斜的日头道了别。
时间太仓促，没时间给毌丘克停留太久。短短半天过去，他就从一位地方府衙的统领，变成了即将统管北事的王爷的幕僚。
“不一样，真的很不一样。”毌丘克在马上喃喃自语。他读的书不多，形容不出那种感觉，非要说点什么的话，就是他觉得在这里更像一个人。
一个人，而不是恪守尊卑有序的下属，或者是朝廷相公们眼里可以摆弄的武夫、棋子。
毌丘克回味起那半杯代酒的茶，很涩很糙，以他的见识也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物件，但他很喜欢。
“驾！”毌丘克策马而去。他这次回去，定然少不了请许通判一顿真正的好酒，以谢举荐之恩。
作者有话说：
这些依然是先前在临北府时，和许羿安共同制定的计划。除了水路方便这一考量以外，沧南县隶属于洪征府，名义上还是幽州，将流民迁至幽州算是说得过去，至少在地方上引起的关注度不高。等到了幽北之后，留下一部分的流民，再将其余的迁至东陵郡。
沧南县城也是显得凋零，连府城都尚且如此，何况下面的县城。要安置流民，就得先把棚子搭起来，然后各项人员都准备接应。
伏良弼在洪征府经营多年，真到了能做事的时候，还是能掏出一些家底的。在伏良弼上下打点之下，洪征府的官僚系统依然运转了起来，那府库里的存粮也是尽数掏出以备不时之需。
沧南县外热火朝天，等着流民的到来。
而那些世家们自然也不能让他们闲着，莫栩和伏良弼直接堂而皇之地登门拜访，让大族们出粮出人。世家们早得到了消息，听说面前这位年轻人是从离北来的，都将信将疑，却也不敢不配合。几位世家子弟交流起来又知道王家老爷子已经给离北去了信，算算日子也快回来了。于是世家们自然是联合起来拖延，派些人出力倒是利索，一说到钱粮就是筹措需要时间。
莫栩也不着急，知道他们等着离北的回信，只说：“那就希望各位尽快筹措，免得误了要事。”
莫栩匆匆而来，又气定神闲地走了，留下一地的世家掌舵人面面相觑。
“这……”高家掌事的是个中年人，叫高博，身材臃肿，一张胖脸神色慌张：“这看着像回事啊，不如现在就给了他吧，到时候北边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话音一落，其他几位也纷纷交头接耳起来，一时都慌了神。
“淡定，东楼兄，王家老爷子不是去了信吗，三郎怎么说？”
回高博的是熊家的人，说话间看向了一旁王家三郎。
王家老爷子年纪太大，如今主事的都是王家三郎，叫王亦浔。
王亦浔辈分比较小，但在场中隐隐有几分世家领袖的风范：“各位叔伯勿慌，我们不是派人去了吗，哪怕颜将军问起，我们也不算没出力。更何况，这消息快的话今晚就回来，到时候如何处事更一目了然。”
“对对对，三郎言之有理”，高博一听王亦浔拿了主意，顿时有了主心骨一样，底气足了些：“就按三郎说的，等来了消息更好。”
在场的其余人纷纷应和。
王亦浔四下打量了这群草包，心里一阵鄙夷。他还有话没说，但是也懒得跟这群人说上一通，徒增麻烦罢了。
他不给粮完全不是想省这一点粮草，因为完全可以各家出一部分意思意思。而是他觉得奇怪。
一开始王家的眼线回报来说的时候，他是不太怀疑这人的身份的，本以为就是个幕僚之类的来洪征府办点事。结果才过了一天，就吆喝着要在沧南县搭棚子，各家都要出钱出粮，这么大的事离北怎么会派一位根本没见过面的人来。
而且，知府衙门那个伏老头什么时候也这么配合了，那伏老头往日谈起离北要么不屑、要么就是骂娘，怎么还会和离北的人一起登门。
基于这两点，王亦浔觉得这里有问题，故而先按兵不动。
但他今日见了莫栩之后，言谈中又觉得这人不像在骗，他也没想明白，只好先等离北的消息传回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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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良弼有点疑惑：“王爷既然都跟颜沧谈了合作，何不直接派人通知，或是拿个信物？”
莫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急，跟他们耍上一回合。更何况，我是圣旨在身的幽州黜陟使。”
伏良弼“哈哈”大笑，颇为畅快：“此言有理，以王爷之尊，若还向平东将军请托，岂不是落了颜面。”
伏良弼也是官场老手，这些分寸之处自然听得明白。有些时候，面子不重要。有些时候，面子丢了就难捡起来了。
若是先以离北的名号来号令这些世家，而后再亮出朝廷的身份，就会让人觉得朝廷的无能，还要依靠诸侯，会给人一种离北凌驾于朝廷之上的感觉。而从始至终，莫栩都没说自己是受离北之托，只是借了几分势，误导那些世家多想。
人心的微妙就在此。示弱有示弱的好处，但是不该是朝廷来示弱。
除此之外，让这些世家在惶惶中自己去确认情报，对他们的心理也是一种打击。一来一回，更容易镇住这些不安分的世家。
洪征府的往来逐渐变得更多。世家们还没等到离北的回信，莫栩这边倒是等到了临北府的来人。
给许羿安送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在临北府负责城防的毌丘克。
“毌丘统领？”莫栩也有几分意外。
毌丘克抬头微微看了莫栩，没敢分出太多目光。
-
初次相见时，他对这位容貌昳丽又敢于挺身而出的公子颇为欣赏。再之后，莫栩的身份又成了督察官身边的中书令，成了中枢来的重臣，连知府都得敬让三分。本以为这辈子也不会跟这等人物有什么过深的交集，结果许通判找上了他，让他去给莫栩送信。不光如此，许通判还让他去投奔莫栩。
“今日遣你去做这份差事，是因为那许墨并不是什么中书令，而是中阳王，莫栩。王爷要做的是澄清玉宇的大事，你若是有几分志气，不想窝在这小小府城受那江继奎的气，就去投奔他。至于能不能去王爷那做事，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王爷？！”接过了信的毌丘克手都有点颤抖。他是一个正七品的武官，哪里能想过有这等机遇。
许羿安知道这位统领是个心思纯朴的武人，脑子里一根筋，不会什么欺上媚下的勾当，这才在一个小小的统领位子上一干就是数年。他叹了一口气，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毌丘克是不会那些官场世故，而他则是不愿。
好在现在有条新的出路，两人交谈许久，许羿安最后说道：“去吧，也帮我向小王爷问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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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得知了面前的人就是王爷之后，毌丘克觉得莫栩的脸除了好看以外又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威严感。回过神来，他把信恭敬递给莫栩：“王爷，通判的消息。”
莫栩接过信，看到还跪在地上的毌丘克，说道：“毌丘统领，不必拘礼，起来吧。坐。”
“是，谢王爷。”
毌丘克起了身，找了个下首的地方安静坐下。
莫栩把信拿起一字一句地看，信上说临北府已经做完迁徙前的全部动员，粮草、船只和沿途的官员都已经安排妥当，可以按照约定的时间进行迁徙，让莫栩放心。
“许嘉泽是能臣干吏。”莫栩在心里下了个评价，他很满意，若不是有许羿安，这迁徙流民之事怕是要难上数倍。
把信折好放回桌子上，莫栩看向了一言不发坐在一边的毌丘克。这许羿安让毌丘克来送这封信，还告知了王爷的身份，定然是不光送信这么简单。
“毌丘统领。”
“在”，毌丘克立马起身拱手：“王爷有何吩咐？”
莫栩摆摆手，说道：“毌丘统领不必这么客气，许通判可还有什么话要你带到？”
“有......”毌丘克皱着眉头，欲言又止，似乎是在想着接下来的措辞。
莫栩见状，说道：“毌丘统领但说无妨，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既然许通判让你来送信，想必是信任你的为人。”
“王爷。”
毌丘克说着又跪了下来：“下官想追随您！”
“哦？”莫栩眉毛微挑，说道：“毌丘统领想来自然是好事，可是许通判可有跟你明说我是要做什么？”
“嗯”
毌丘克目光有一瞬间的涣散，又立马凝聚起来，扒在地上的掌心也微微用力。
“王爷，我一介武人，不懂太多的东西。我是乙卯年的武进士，当年若不是花帅，我可能现在还在京城当差。花帅相中了我，把我带到了这里。
“当年花帅从五城兵马司点了两千儿郎到北直隶练兵，练出了赫赫有名的直隶军。外虏、流寇，我们都打过。哪怕是号称镇天下的离北铁骑，我们也未曾怕过。
“只是三山之战后，朝廷派来了高监军，说花帅贻误战机、克扣军粮、结党营私，当场……就把花帅给砍了。”
他咽了咽口水，又说道：“后边花家军被分了，我也就一直在这临北府里负责城防。”
他抬起头，被时间嗟磨的黑脸庞显得坚毅：“王爷，许通判告诉我说您这想练兵，下官跟着花帅学过几年排兵布阵，一身本事不愿老死在那统领之位上，愿在王爷麾下效力！”
莫栩亦是回忆起临北府的那时，这位面庞略显黝黑的汉子在杀良冒功时显得沉默，既不参与，也不反对。
这让他想起许羿安也曾出言阻止过江继奎，只是也不了了之。这些人在大启官场的染缸下只能做到无声的反抗，沉默是他们最后的底线。
难怪许羿安会举荐这个人，武进士，带过兵打过仗，又有难得的忠心良心。
此等人物，朝廷不用，他来用。
一瞬间的思绪掠过，莫栩当即笑道：“好！北方不能靠治，正要靠战，毌丘统领的本事正当用武之地。”
“承蒙王爷看重”，毌丘克心下一喜，没想到小王爷如此好说话，当即换了称呼：“属下一定尽力而为。”
莫栩思考了一下，说道：“不过练兵一事还得缓缓，一切都得等流民迁来。还需你把我的消息传回临北府，等嘉泽兄那边开始迁徙流民，你就跟着过来吧。”
“是！”
一阵寒暄之后，莫栩留着毌丘克在洪征府衙吃了一顿饭。
如今莫栩就直接住在府衙里头，府衙缺员严重，难免有点简陋，饭菜也是简单的家常。
毌丘克知道莫栩不是故作姿态，玩什么“养望”的把戏。他一介武人，莫栩就算是演戏也不会演给他来看。这小王爷是真的以大事为重，不是那些声色犬马之徒。
他又想到那临北府的江知府，以及往常见过的那些大官，不由得摇了摇头。
莫栩席间招呼道：“这位是毌丘克，是临北府的戍卫统领。”
说完又转头向毌丘克介绍几位：“这位是林河，你们两也见过了。这位是伏良弼，洪征府的知府。这小孩叫清卓，是我收养的弟弟。”
毌丘克和众人一一见礼。
如今上了这个桌，便都是进了莫栩的幕僚体系，算是自己人。其他几人也不意外莫栩要招揽一位知兵的统领，毕竟将来是准备要打仗的。
席间的气氛并不严肃，也没有官场上的机锋，跟寻常家里吃饭没什么两样，这也让毌丘克的拘谨少了许多。在多数人眼里显得遥不可及的王府家宴就这么简简单单。而在临北府，毌丘克连跟知府这样人物吃饭的机会都少得可怜，更别说跟这么几位大官在这边吃菜边闲聊。
毌丘克夹了一口菜到嘴里慢慢咀嚼，思索间更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跟着这样的王爷，自己才有出头之日。
几人很快就把桌上的食物吃的七七八八，吃饱喝足后，莫栩端着茶杯说道：“今天还有公务，不便饮酒，就以这热茶敬毌丘统领一杯。一会还得辛苦统领。”
毌丘克举起茶水，跟小王爷以及其他人都碰了杯：“属下职责所在，哪有什么辛劳。”
林河指了指伏良弼：“伏老的府衙里有几只好马，这不得让伏老给你换一只。”
伏良弼笑骂道：“好你个林千户，消息打探得够快啊，早就盯上了我那两只凉州马。”
“怎么是我盯上？”林河笑嘻嘻地说：“这不是毌丘统领人困马乏的，不得换上一批好马骑回去？”
伏良弼捋了一下白须，说道：“老夫的良驹是肯定不外借的，但是我府衙还有几只离北的马，也是上等马，一会我吩咐人让牵来一只给统领换上吧。”
毌丘克连忙摆手说不用。
“哈哈哈”，莫栩把手放到毌丘克肩膀上拍了拍：“伏老都发话了，你就用吧，早点回去也好。”
“是，那就谢过伏知府了。”毌丘克也不再扭捏，对着伏良弼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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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也没耽误多久，莫栩就把回信交给了毌丘克，骑上了伏良弼从府衙拉出的离北马。两人把毌丘克一路相送到城门。
“王爷、伏知府再会！”毌丘克在马上迎着偏斜的日头道了别。
时间太仓促，没时间给毌丘克停留太久。短短半天过去，他就从一位地方府衙的统领，变成了即将统管北事的王爷的幕僚。
“不一样，真的很不一样。”毌丘克在马上喃喃自语。他读的书不多，形容不出那种感觉，非要说点什么的话，就是他觉得在这里更像一个人。
一个人，而不是恪守尊卑有序的下属，或者是朝廷相公们眼里可以摆弄的武夫、棋子。
毌丘克回味起那半杯代酒的茶，很涩很糙，以他的见识也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物件，但他很喜欢。
“驾！”毌丘克策马而去。他这次回去，定然少不了请许通判一顿真正的好酒，以谢举荐之恩。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