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败落
洪征府城的城门口盘查的士兵并没有穿着红色的鸳鸯战袄，而是穿着离北制式的铁甲。
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这意味着洪征府已经败落到要借助离北的军队来镇守驻地了，莫栩看着这一幕倒是没多大意外，走向城门处迎接盘查。
离北的士兵只问了一句来是何人洪征府城何事，在莫栩说自己几人来自临北府来访亲之后就放了行，既没有索要钱银，也没有刻意为难。
洪征府城内的路上如这城外观一样破败，街上的人流不多，作为一府之地的主城，繁华远远不及临北府。而沿街摆摊的人有不少都是两鬓斑白，零星还有几个稚童在帮着家里的老人。
这洪征府虽然还不至于沦落到民生凋敝、盗匪横行的那种地步，但这府城中的景象依然给人一种挥之不去的腐朽感。
林河在一个驼背的老妇那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串递给了小清卓，一串自己拿在手里吃，边吃边说，语气带着不屑：“很多年轻人都跑去离北了吧。”
清卓默不作声吃着糖葫芦，他心里觉得百姓跑了是应该的，不就是哪里更好吃上饭就去哪吗？不过他不敢说出来，毕竟两位哥哥都是大启的官，他担心说了会惹得哥哥们不喜。
只是清卓不知道莫栩连流民都往离北送了，哪还会在意这个。
“跑了就跑了吧”，莫栩又左右打量了眼四周的街道，语重心长地说道：“不需要用书本上圣人的道理去框柱老百姓，过得不好就会在心里骂娘，脚长在人家身上，人家自然要跑。如果外虏或者流寇哪日得了天下后善待百姓，百姓也会把他们视为正朔。天子不该是奉天承运，而是奉民。”
这番话颇有些离经叛道，若是被翰林院的言官们听到，必然要到皇帝面前参上莫栩几本。
林河读过书，但也不是那些腐儒，听完只是皱了皱眉：“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颇有点不爽。”
莫栩笑了笑，说道：“不爽也没办法。不过我既然来了洪征府，就会让这种情况扭转，放心吧。”
清卓怯生生地接了一句：“哥，这是不是就是书上说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莫栩用赞赏的目光看向清卓，说道：“没错，民为本。这天下不是一家一姓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
林河撇撇嘴，有些无语：“我的小王爷，您可是姓莫。怎么的，造自家反不成？”
“我的意思不是说要造反”，莫栩有些无奈：“我只是在说，官府既然无暇顾及治下百姓，就不能怪百姓对官府视如陌路。对朝廷、对皇帝也是这个道理。”
林河吃完最后一个糖葫芦，侧脸把山楂核吐到边上，似调侃又斗嘴般地说道：“哪天你要是造你皇兄的反，我第一个把你头砍了送京城。”
“行行行”，莫栩懒得跟这位一聊到皇兄就疯狗半分的好友多掰扯：“吃完了？吃完了我们就去会一会这洪征府的知府。”
......
洪征府的府衙依然是陈旧，不过没有那种年久失修的感觉，整体看上去还是有几分官府的威严。
在府衙门前当值的人只穿着一身普通的麻布衣服，既不像是离北的士兵，也不像大启的，反倒像个普通的门仆杂役。
莫栩原地思考了一下，才走上前说道：“在下从离北而来，特来拜见知府。”
那杂役上下打量了莫栩一眼，又看了旁边站着的林河和清卓，觉得这几个人气度不凡，确实不像普通人物。但这几人也不像离北来的人。怎么说呢？他往日见过离北来的人，大官也不是没有，但都没有这么......细皮嫩肉。
莫栩见那小厮原地不动，不解问道：“请足下通报一下知府大人，可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问题，几位稍等啊。”
杂役收起了心思，进了府衙一溜小跑到知府大人的官廨前敲了门，敲了几下都无人回应。他熟门熟路地又从旁边的小道拐去了官廨的背后，那边正有一方不大不小的池塘，而那洪征府的知府，就坐在岸边的杂草上，正在钓鱼。
“知府大人，有人找。”杂役跑到跟前，说道。
“是何人？”那知府闭着眼睛沉声问道。他一身青色道袍，手握着钓鱼竿静坐不动，再配上脸上白色的长须，端的有几分得道老神仙的味道。
那杂役站在知府旁边，全然没有半点下人对待主官的恭敬样，倒像是和街坊邻居说话：“那人说是从离北来的。”
“离北？”知府猛的一睁开眼：“颜沧？”
他手劲一松，鱼竿乱颤，把池塘里好不容易聚过来的鱼都搅跑了。似乎是觉得一时半会也钓不上鱼，老头失了兴致，猛地把那精致的鱼竿甩上岸，一点也不心疼的样子。
老头盘坐在地上就破口大骂，胡子上沾的水都沿着胡须乱甩，哪还有什么世外高人的样子：“不见，老子不见！
“这厮又要干什么，洪征府钱粮不就差这么点吗，这个月催多少趟了？催催催，催就能有？这几年来多少人跑去离北了，我洪征府能有多少产粮，还照着以前那么收。他颜沧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真把自己当这洪征府的土皇帝了？老子是朝廷的洪征知府，正四品官员，他一个那离北乱党自封的杂号将军就想命令我。你妈卖批的个个老子的。老子只想甩他两耳屎，铲得他二搓搓的。”
连家乡话都气出来的老头把脸一甩正对着池塘的水面，不知道跟谁怄气：“锤子的，欺人太甚。”
那杂役见怪不怪，没有继续说什么，也没有离开，找了块地儿自顾自坐下，任凭知府骂骂咧咧，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
老头骂累了，又沉默半晌，站起身来撒气般地一脚把放鱼的桶踢翻，里面几条鱼又倒回了池塘里。
“妈了个巴子。”
老头又骂了一句，又叹了一口气，这才恢复了几分沉稳神情，冲杂役说：“走吧，见见这些骑在我头上拉屎的贵客。”
杂役拍拍屁股起身，说道：“和气生财嘛，知府大人少动气。”
知府冷哼一声，随着杂役离开。
-
“那小厮不会跑了吧？”林河坐在府衙门口的台阶上，百无聊赖地逗着地上的蚂蚁。
“不至于，他能跑去哪？”莫栩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有点嘀咕，怎么这么久？难不成知府不在，或者是不想见人。
说完莫栩又忍不住朝里头打量了一眼，正好瞧见方才门口那杂役的身影从远处跑来。
见到了莫栩，他连忙招呼道：“几位久等，知府大人就在里头等着呢，几位随我来吧。”
杂役带着莫栩几人进了府衙，往那知府本该在的官廨引路。那杂役是个健谈之人，一路上一直拉着几人攀谈，似乎是因为莫栩他们是离北的人，那杂役所说的内容全是夸奖离北民生安居乐业，离北士兵勇猛威武云云，总之都是不吝溢美之词，把离北说的是政通人和，如世外桃源一般。
莫栩应和的很敷衍，得亏林河有遇到什么都能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跟那杂役左一句右一句地扯了一路。
那杂役又拍起颜沧的马屁：“这北边都说平东将军，长得好看，武艺高强，这不知道多少闺中的姑娘想嫁给这等英雄人物呢？我侥幸见过一次将军，确实是器宇轩昂、人中龙凤。要我是女儿家，我也早就芳心暗许了。”
林河懒得接这个话，他对颜沧的观感属实一般，这话还是留给莫栩接吧。
莫栩觉得这杂役说的夸张，不过至少那“长得好看，武艺高强”倒是不假，于是也回了句：“确实。”
那杂役又看似随口问了一句：“不知将军近日如何？”
莫栩和林河不约而同都侧过头，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林河微微扬了下下巴，表示让莫栩自己来回答，自己则面色如常悠哉悠哉地走路。
莫栩稍微想了想，回道：“挺好的，这次去将军府还亲眼见到颜将军徒手拉四石的大弓。”
杂役惊讶道：“四石，好家伙，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都说扶罗蛮子擅长弓射，我看颜将军比那些蛮子还要厉害的多。诶到了到了......”
说话间几人也走到了府衙的正中间，一间稍大的官舍就在前面，杂役指着前方这屋子又说道：“知府大人就在里面，几位贵客进去吧，小人就告退了。”
“好的，劳烦了。”莫栩客气回道。
那杂役恭敬地拱了个手，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莫栩深深看了眼杂役的背影，然后才往前走，对林河轻声说道：“这人有点不对劲。”
“当然不对劲了”，林河轻笑一声：“这人是个眼。”
莫栩疑惑：“眼？什么是眼。”
“就是探子，安插在这打探消息的”，林河一脸鄙夷：“就是痕迹太重了，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刺杀、侦察是龙武卫的两大本行，在林河跟前套话，无异于关公门前耍大刀。
莫栩心下了然：“明白了。”看来这洪征府的知府过得也挺憋屈，连这知府衙门里都不安生。
到屋门前不过几步路，莫栩来不及想那么多，来到跟前敲了门。
一道苍老的声音说道：“请进。”
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这意味着洪征府已经败落到要借助离北的军队来镇守驻地了，莫栩看着这一幕倒是没多大意外，走向城门处迎接盘查。
离北的士兵只问了一句来是何人洪征府城何事，在莫栩说自己几人来自临北府来访亲之后就放了行，既没有索要钱银，也没有刻意为难。
洪征府城内的路上如这城外观一样破败，街上的人流不多，作为一府之地的主城，繁华远远不及临北府。而沿街摆摊的人有不少都是两鬓斑白，零星还有几个稚童在帮着家里的老人。
这洪征府虽然还不至于沦落到民生凋敝、盗匪横行的那种地步，但这府城中的景象依然给人一种挥之不去的腐朽感。
林河在一个驼背的老妇那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串递给了小清卓，一串自己拿在手里吃，边吃边说，语气带着不屑：“很多年轻人都跑去离北了吧。”
清卓默不作声吃着糖葫芦，他心里觉得百姓跑了是应该的，不就是哪里更好吃上饭就去哪吗？不过他不敢说出来，毕竟两位哥哥都是大启的官，他担心说了会惹得哥哥们不喜。
只是清卓不知道莫栩连流民都往离北送了，哪还会在意这个。
“跑了就跑了吧”，莫栩又左右打量了眼四周的街道，语重心长地说道：“不需要用书本上圣人的道理去框柱老百姓，过得不好就会在心里骂娘，脚长在人家身上，人家自然要跑。如果外虏或者流寇哪日得了天下后善待百姓，百姓也会把他们视为正朔。天子不该是奉天承运，而是奉民。”
这番话颇有些离经叛道，若是被翰林院的言官们听到，必然要到皇帝面前参上莫栩几本。
林河读过书，但也不是那些腐儒，听完只是皱了皱眉：“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颇有点不爽。”
莫栩笑了笑，说道：“不爽也没办法。不过我既然来了洪征府，就会让这种情况扭转，放心吧。”
清卓怯生生地接了一句：“哥，这是不是就是书上说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莫栩用赞赏的目光看向清卓，说道：“没错，民为本。这天下不是一家一姓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
林河撇撇嘴，有些无语：“我的小王爷，您可是姓莫。怎么的，造自家反不成？”
“我的意思不是说要造反”，莫栩有些无奈：“我只是在说，官府既然无暇顾及治下百姓，就不能怪百姓对官府视如陌路。对朝廷、对皇帝也是这个道理。”
林河吃完最后一个糖葫芦，侧脸把山楂核吐到边上，似调侃又斗嘴般地说道：“哪天你要是造你皇兄的反，我第一个把你头砍了送京城。”
“行行行”，莫栩懒得跟这位一聊到皇兄就疯狗半分的好友多掰扯：“吃完了？吃完了我们就去会一会这洪征府的知府。”
......
洪征府的府衙依然是陈旧，不过没有那种年久失修的感觉，整体看上去还是有几分官府的威严。
在府衙门前当值的人只穿着一身普通的麻布衣服，既不像是离北的士兵，也不像大启的，反倒像个普通的门仆杂役。
莫栩原地思考了一下，才走上前说道：“在下从离北而来，特来拜见知府。”
那杂役上下打量了莫栩一眼，又看了旁边站着的林河和清卓，觉得这几个人气度不凡，确实不像普通人物。但这几人也不像离北来的人。怎么说呢？他往日见过离北来的人，大官也不是没有，但都没有这么......细皮嫩肉。
莫栩见那小厮原地不动，不解问道：“请足下通报一下知府大人，可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问题，几位稍等啊。”
杂役收起了心思，进了府衙一溜小跑到知府大人的官廨前敲了门，敲了几下都无人回应。他熟门熟路地又从旁边的小道拐去了官廨的背后，那边正有一方不大不小的池塘，而那洪征府的知府，就坐在岸边的杂草上，正在钓鱼。
“知府大人，有人找。”杂役跑到跟前，说道。
“是何人？”那知府闭着眼睛沉声问道。他一身青色道袍，手握着钓鱼竿静坐不动，再配上脸上白色的长须，端的有几分得道老神仙的味道。
那杂役站在知府旁边，全然没有半点下人对待主官的恭敬样，倒像是和街坊邻居说话：“那人说是从离北来的。”
“离北？”知府猛的一睁开眼：“颜沧？”
他手劲一松，鱼竿乱颤，把池塘里好不容易聚过来的鱼都搅跑了。似乎是觉得一时半会也钓不上鱼，老头失了兴致，猛地把那精致的鱼竿甩上岸，一点也不心疼的样子。
老头盘坐在地上就破口大骂，胡子上沾的水都沿着胡须乱甩，哪还有什么世外高人的样子：“不见，老子不见！
“这厮又要干什么，洪征府钱粮不就差这么点吗，这个月催多少趟了？催催催，催就能有？这几年来多少人跑去离北了，我洪征府能有多少产粮，还照着以前那么收。他颜沧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真把自己当这洪征府的土皇帝了？老子是朝廷的洪征知府，正四品官员，他一个那离北乱党自封的杂号将军就想命令我。你妈卖批的个个老子的。老子只想甩他两耳屎，铲得他二搓搓的。”
连家乡话都气出来的老头把脸一甩正对着池塘的水面，不知道跟谁怄气：“锤子的，欺人太甚。”
那杂役见怪不怪，没有继续说什么，也没有离开，找了块地儿自顾自坐下，任凭知府骂骂咧咧，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
老头骂累了，又沉默半晌，站起身来撒气般地一脚把放鱼的桶踢翻，里面几条鱼又倒回了池塘里。
“妈了个巴子。”
老头又骂了一句，又叹了一口气，这才恢复了几分沉稳神情，冲杂役说：“走吧，见见这些骑在我头上拉屎的贵客。”
杂役拍拍屁股起身，说道：“和气生财嘛，知府大人少动气。”
知府冷哼一声，随着杂役离开。
-
“那小厮不会跑了吧？”林河坐在府衙门口的台阶上，百无聊赖地逗着地上的蚂蚁。
“不至于，他能跑去哪？”莫栩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有点嘀咕，怎么这么久？难不成知府不在，或者是不想见人。
说完莫栩又忍不住朝里头打量了一眼，正好瞧见方才门口那杂役的身影从远处跑来。
见到了莫栩，他连忙招呼道：“几位久等，知府大人就在里头等着呢，几位随我来吧。”
杂役带着莫栩几人进了府衙，往那知府本该在的官廨引路。那杂役是个健谈之人，一路上一直拉着几人攀谈，似乎是因为莫栩他们是离北的人，那杂役所说的内容全是夸奖离北民生安居乐业，离北士兵勇猛威武云云，总之都是不吝溢美之词，把离北说的是政通人和，如世外桃源一般。
莫栩应和的很敷衍，得亏林河有遇到什么都能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跟那杂役左一句右一句地扯了一路。
那杂役又拍起颜沧的马屁：“这北边都说平东将军，长得好看，武艺高强，这不知道多少闺中的姑娘想嫁给这等英雄人物呢？我侥幸见过一次将军，确实是器宇轩昂、人中龙凤。要我是女儿家，我也早就芳心暗许了。”
林河懒得接这个话，他对颜沧的观感属实一般，这话还是留给莫栩接吧。
莫栩觉得这杂役说的夸张，不过至少那“长得好看，武艺高强”倒是不假，于是也回了句：“确实。”
那杂役又看似随口问了一句：“不知将军近日如何？”
莫栩和林河不约而同都侧过头，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林河微微扬了下下巴，表示让莫栩自己来回答，自己则面色如常悠哉悠哉地走路。
莫栩稍微想了想，回道：“挺好的，这次去将军府还亲眼见到颜将军徒手拉四石的大弓。”
杂役惊讶道：“四石，好家伙，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都说扶罗蛮子擅长弓射，我看颜将军比那些蛮子还要厉害的多。诶到了到了......”
说话间几人也走到了府衙的正中间，一间稍大的官舍就在前面，杂役指着前方这屋子又说道：“知府大人就在里面，几位贵客进去吧，小人就告退了。”
“好的，劳烦了。”莫栩客气回道。
那杂役恭敬地拱了个手，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莫栩深深看了眼杂役的背影，然后才往前走，对林河轻声说道：“这人有点不对劲。”
“当然不对劲了”，林河轻笑一声：“这人是个眼。”
莫栩疑惑：“眼？什么是眼。”
“就是探子，安插在这打探消息的”，林河一脸鄙夷：“就是痕迹太重了，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刺杀、侦察是龙武卫的两大本行，在林河跟前套话，无异于关公门前耍大刀。
莫栩心下了然：“明白了。”看来这洪征府的知府过得也挺憋屈，连这知府衙门里都不安生。
到屋门前不过几步路，莫栩来不及想那么多，来到跟前敲了门。
一道苍老的声音说道：“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