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同游

  在平东将军府,四人吃了一顿家宴。

  与江继奎费心装点的那次豪奢宴会不同,这家宴上的酒菜做法颇为家常,但都带着离北这边独有的特色。

  离北地大物博,牛羊也是极多,光是那筋道的牛羊就不同于中原的风味,而且还有几种野味,这些东西只需要简单的烹烤后撒上香料就是美味。

  林河吃得满嘴油光,连向来对口腹之欲不怎么上心的莫栩都吃得津津有味。

  “怎么样?还不错吧。跟你们说离北好吃的也可多了。”明阳大快朵颐,吃相没比林河好多少。今天有客人,他正好有理由把赵叔猎的狍子也拿出来做了。

  颜沧看向对面坐着的莫栩。离北吃肉豪爽,经常靠手抓,他在军营里待惯了,那些五大三粗的军汉子们吃起来都是一片狼藉,哪有对面那人满手的油还透着些许优雅的气质,仿佛随时要吟上几句诗应和一般。

  他向来反感那些出身高门的世家子弟,只会高谈阔论,满嘴道德文章,却不肯俯下身做一点点的实事。但在莫栩跟那些人不一样,这人似乎真的是在努力地向前迈步。

  只是不知道,这人的目标又有多大。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饭后莫栩本想告辞,但明阳哪肯放人走,他这么爱玩,平时颜沧又没太多时间陪他,这会来了两位哥哥肯定是拉着陪玩的,还能顺带把他哥也给拴上。

  “林河哥哥、许墨哥哥,走那么急干嘛,下午带你们去逛一逛东陵郡啊,晚上再请你们吃顿大餐!”

  莫栩听到明阳这声称呼才想起来,还没跟明阳说自己的真实名字呢,于是说道:“那个明阳,我其实叫......莫栩。草头莫,木羽栩。”

  但凡在京城混过,都会知道如今盛元帝有个兄友弟恭的弟弟养在京城,名字就叫莫栩。哪怕消息不灵通的,听到莫这个姓,也会下意识联想到国姓上。

  明阳不知道是心思无知单纯,还是毫不在意,随口就换了称呼:“啊,不重要。那莫栩哥哥.......”他一偏头又看向林河:”还有林河哥哥,我带你们策马行东陵,怎么样,包君满意?”

  禁不住明阳的软磨硬泡,莫栩只好答应了下来,从出京城以来,不是赶路就是做事,也算是给自己休半天假了。林河自然也乐见其成,莫栩都不急他更不急,他本就是不喜欢太劳累的人,能多玩半天更遂他心意。

  只是莫栩也没忘了还留在客栈里的清卓,问颜沧和明阳能不能再多带上一个人。

  明阳听说还有新的玩伴自然是欢迎,他喜欢人多,人多热闹,急吼吼地就答应了。

  ......

  不多时,从客栈接上了清卓后,明阳就兴高采烈带着一行人往东陵城外走。

  东陵郡最负盛名的就是东边那绵延数百里的山脉,其主峰叫凤凰岭,那山顶便是凤凰首,远看去如一正要翱舞九天的凤鸟一般。而东陵郡北边的凤漠郡名字中的凤,就来自于这凤凰岭。

  翻过这道山岭,那边就是漠北诸族的地盘,扶罗王统率之地。这条山脉使得东陵郡和凤漠郡的气候都略显干燥,却也使得外虏始终无法从这个方向发兵进攻。

  当然,东陵郡也无法从这里攻出去。

  一条山脉给山两边都带来了些许的安宁。

  他们去的也不是东陵郡的主峰,而是东陵城外的一座矮山,望山跑死马,东陵城离着主峰还有接近二百里的路程。

  这山高二百余丈,他们策马到山底下后就徒步上山。北国的风光确实不同于南方,在北方,一切都显得辽阔。而这种辽阔也给北地的人染上了更多的豪迈与勇武。

  站在山顶上,便更觉天地辽阔。夫子说“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便是这种心境。看着远处凤凰岭的凤首,以及更远处大片的漫天黄沙,莫栩心头一直以来的紧绷都缓和了许多,就连肩膀都轻快了一些。

  颜沧也是望着远处一言不发。过了山的那边就是离北的生死之敌,华夏的生死之敌,也是他的志向所在——他终有一天,会翻过这山,收回那边的土地,杀光他的仇人,把那些外虏赶回比漠北还要北的勒巴山。

  “我帮你杀尽外虏。”莫栩先前幼稚的话突然灌进他的脑海中。杀尽外虏,哪有那么简单,安北人厉兵秣马,枕戈待旦了二十载,也不过把局面撑到了这步田地。过分自大的言论会惹人轻视,但是莫栩……

  颜沧的目光看向莫栩,把他和更远处的景并入同一框。他觉得这人的肩头也扛着很重的志向,比他还要纯粹的志向。这令他对莫栩的幼稚容忍度高了很多。

  林河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心情不好,没找明阳侃天说地,随意找了一块地盘坐而下,拔了手边的一株半枯的草在划拉,有些出神。

  明阳和清卓就没那么多感慨,少年心性中还没落下那么多沉甸甸的担子。

  这山顶立着一个旧亭,牌匾都已经残破到看不出字样,还是靠颜沧介绍,众人才知道这个亭叫“望凤亭”。不过里面悬挂的诗牌倒是大部完整,辨认起来不难。明阳就一边在亭里纳凉,一边跟新认识的小伙伴吹嘘这里来过哪些厉害的人写过什么诗。

  “这首诗是幽州名士白云飞写的。志士披铁甲,锐意贯凛冬,写的真好,他写完就去投了军,可惜没能杀出什么功业。”

  “这首据说是当年的榜眼梅雨轩写的,我哥说这人诗写的好但是人很虚伪。”

  ……

  清卓听的很仔细,他很喜欢诗,也喜欢听故事。明阳见清卓听的认真,谈兴大发,难得有人这么愿意听他掰扯,把肚子里那点墨水全都倒了出来。就这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个半大少年相处甚欢。

  休息了一阵,回复好气力的明阳拉着清卓走出望凤亭,然后跟外边的几位哥哥喊道:“歇好了我们再去下一个地方啊。”

  莫栩微微吐了口浊气,转过身。

  “走?”颜沧略显低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

  莫栩把余光瞄向山下,突然有种想大吼一句什么的冲动,不过很快就忍下了。

  “嗯,下山吧。”他回复颜沧道。

  从这这山上下来后,他们先骑马去了东陵城外的一个湖,而后又去到城郊拜访了一座前朝的古刹。一天的行程可谓是满满当当,游山玩水,结伴同行,可算是给贪玩的明阳过足了瘾,当然莫栩他们几位也是玩的又疲惫又尽兴。

  晚上他们没回将军府,也没进城。明阳嚷嚷着要请哥哥们吃大餐,颜沧就在古刹的旁边寻了一户牧民,买了一只小母羊羔,安排了一顿烤全羊大餐。

  对当地的牧民来说,烤全羊是拿手的本事,各家各户也都有有秘制的香料。在篝火旁,一个完整的羊身被装置在特制的烤架上,被整齐地悬挂着。火焰在下方跳动,散发出温暖的光和热。羊皮逐渐烤得金黄酥脆,透出诱人的香味,从中冒出的油脂滴在火上,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

  “这羊肉是真的不错。”林河啃完一块羊排,又用刀帮清卓切下羊腿上的一块嫩肉。

  这种做法在京城和南方是没有的。这原是外族牧民的特色,后也逐渐被汉民学会,是离北独特的美食。

  颜沧本还以为这位小王爷多少有点矜贵,吃起来或许会不自在,没想到莫栩接受度良好,席地而坐,撕起肉来神色自然。

  众人围坐在一起,主人家也被邀请一起享用鲜美的羊肉。好客的男女主人一边帮着他们炙烤羊肉,一边热情地讲着当地的故事,兴头上还在篝火旁边唱歌起舞。

  篝火、星空、旷野,这是一场小小的宴会,却也让莫栩领略到比山水更深切的离北风情。

  牧民家中的羊奶酒度数并不高,但是在略显热切的氛围笼罩下,莫栩的脸被熏的微微泛红,在篝火的闪烁下,这微醺的红晕更衬出他俊秀的脸。若是东陵街头那两位小姑娘得见此景,只怕也要跟着脸红。

  惬意的时候总是会让人刻意忽略掉什么。早些时候的密谋在下午的同游中,颜沧莫栩两人竟是默契地不再提起,就真的如同故友来访一般,同游山水,同食佳肴。那掺杂着算计筹谋的合作就暂时被抛在了脑后。

  篝火时不时闪出劈啪声,跳出火星散到杂草里,仿佛在给席间欢快的交流伴奏。活跃的几人,林河、明阳、以及牧民主人家,在天南地北地聊着天。清卓拿着一个馕,边吃边听,相比于肉,他还是更喜欢能把肚子填的更严实的东西。

  莫栩话就少了很多,不过倒也不是因为性子,而是其他几人说起话来更积极,他索性就听多过说。颜沧依旧是少言的风格,只不过今晚氛围所至,他的疏离感少了很多,甚至还跟众人聊了些军中的秩事。

  那边依旧在说着漫无边际的话,莫栩偏过头,对颜沧低声说了句:“颜兄?”

  不远就是欢声笑语,莫栩的这一声轻唤仿佛风吹过草地一般挠了他一下,颜沧的脸也偏了过来,问道:“何事?”

  莫栩迎着篝火,只能看见颜沧的半边脸,却显得柔和了许多,他顺手揪了一下手边的草,问了一个幼稚又无聊的问题:“今天说的合作,算数的吧?”

  这句话问的时候自然是以中阳王莫栩的立场,问平东将军颜沧。

  但是这问题问的太过于轻飘飘,像是同僚密友在确认某次休沐时的聚会一般,全然不像是两方势力首领之间的对白。

  如此干系重大的合作,何需这么轻飘飘的确认。即便是有人要反悔,或者是其中有什么算计,也不该是这么问出来的。

  但莫栩就是这么问了出来,而颜沧也答了。

  “算数”,颜沧的脸上看不清表情:“若你做到你说的,我亦能履约。”

  “好。”只是得了一句苍白的确认,莫栩的心就安了不少。

  随后他话语间又恢复了往日的那种冲劲:“若是顺利的话,粮和人不日便能启程。剩下的……我跟你赌斗一次如何?”

  “赌斗?”颜沧有些意外,不知道莫栩又要口出什么狂言:“赌什么?”

  “两个月的时间,我们各练一支新兵的百人队,比上一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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