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东陵郡

  越往北走,越显的磅礴空旷。

  中原有历史积淀下的人和城,南方有诉说不尽的风流和温柔。而从幽州往北,除了零星的几座名城,只留下空旷的景色。

  这种空旷感并不是一无所有,而是连绵的山、森严的林、漫天的沙所带来的天地浩大。

  幽州匆匆而过,莫栩几人虽然走不快,但全力赶路之下,依然抓着二月的尾巴出了幽州,进入了真正的离北之地。

  三月芳菲,千花百卉,离北的春意仍在恰到好处的时候,边疆的苦寒留住了离北的花期。

  离北的行政划分不同于中原朝廷,离北人把整个离北称为安北州,而实际上来说,整个离北很大,大小堪比数州之地。

  在整个安北州之中,又划分为十个郡。这十个郡其实是沿用了当年扶罗王的规划,扶罗王一统北疆之后,划分了三十七个“克勒”用以分封诸族。

  如今这十个郡都是离北王颜飞澈从北疆一寸一寸打下来的十个“克勒”,由于重新划分过于费时费力,就这么一直沿用了下来,只是换了个称呼。

  莫栩现在所在之地为东陵郡,这里以东边一条绵延起伏的山脉而得名。东陵郡与幽州接壤,位于离北十郡的东南一隅。

  其实如果是按最快到离北来看,走大路去熙宁郡最合适。而如果是想找离北王,应从直线走正北去离北的中心安北郡。

  东陵郡在离北的地盘中并不显眼,莫栩来这里有他的考量。

  在最开始的规划中,莫栩是打算直奔安北郡的,若想在离北有所作为,必须争取到离北的支持,而离北的权力中枢就是安北郡。

  “为什么是离北?”林河在路上也问过莫栩这个问题。

  天下人无不觉得离北坐大,必与朝廷离心,包括大启朝廷也这么觉得。

  林河大概看得明白莫栩要做的事情,莫栩是想自己闯出一条路来,而后皇帝在朝莫栩在野,兄弟二人齐力撑起这个社稷。

  但是离北在林河看来是个很危险的选择。

  这个问题,说来也简单。

  莫栩敢单枪匹马入离北,是有底气的。在后世,哪怕是连大启的京城都被付之一炬之后,离北的领土仍然是完整的,是离北扛起了这个民族的脊梁,抗争到了最后。

  因此,哪怕世人都在猜忌离北王,离北直到最后都没有辜负大启,辜负华夏。

  对于“离北王已经势大,终将为朝廷大患”的这种诛心之言,莫栩不屑一顾。平心而论,国事如此糜烂,又不信任离北,离北就算是真反了也是朝廷逼的,真怪不得谁。

  所以莫栩只回答了林河一句:“我相信离北。”

  之前他的打算是帮助离北,他有来自后世的知识和先见,若是能够凭借这些击退外虏,则汉家江山可安。

  只是在决定迁徙万余流民之后,莫栩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为什么不发展自己的力量呢?

  命运总该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其他人的目标未必能跟自己完全一致。

  况且,这跟帮助离北对抗外虏并不冲突,两件事是可以一起做的。

  最终,在和许羿安商议之后,莫栩的选择变成了东陵郡。选择东陵郡有很多好处,最主要的考量就是这里是离北王的次子颜沧的地盘。他新选择的合作对象不再是离北的权力核心,而是颜沧。

  -

  进了东陵郡的郡治东陵城,林河不由得打了个哈欠,抱怨道:“可算是到了,这几天都睡得不爽。”

  清卓牵着马,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这些日子他们天天早出晚归,也就到了今天他才有点到了新地方的感觉。

  不同于北直隶,东陵郡的城修的很高,城墙非常夯实。而入目间最大的不同不是城,而是人。

  来往的人群中,有不少都不是汉族。这里百年前就是汉胡杂居,路上穿着各类服饰的人络绎不绝。而街上更是有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儿,比如有吹笛子逗蛇的,有耍戏法的,有卖着胡饰胡服的摊贩。

  当地的居民是司空见惯,可给还是小孩子的清卓看得津津有味,他在中原哪里见过这样的光景。

  “很热闹啊。”莫栩感慨了一句。他最大的感觉便是离北的兴旺,本以为边疆之地,应该是衰败萧瑟的。东陵郡的繁华也许赶不上北直隶,没有当垆楼那种奢靡之地,但是从街道上的热闹来看,此地的民生不输于中原地区。

  两位身材高挑、相貌姣好的女子走到了莫栩的身前,她们穿着相似的服饰,上身穿着右偏襟青布长衫,下身是蜡染布筒裙。

  “二位姑娘这是?”莫栩不解地看着两个陌生女子。

  那其中肤色稍棕一点的女子盯着莫栩的脸看,走上前来笑意盈盈地说:“公子可真好看。”说完又伸出细腻的手抓住了莫栩的袖子:“公子,可愿今晚来陪我来一场夜巫?”

  莫栩被女子大胆的行动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徒留女子的一只手悬在空中。

  “抱歉。”莫栩红着脸,连忙拱手道歉。

  女子也不恼,捂着嘴“咯咯”轻笑,又说:“公子脸红了更俊俏呢。”

  这下莫栩连耳朵都红了。

  林河看乐子的时候,另一位肤色稍白的女子也对着林河伸出了手,捏着林河手臂上的肌肉:“公子你也很英武呢。”

  林河捉住那绵柔的手,温柔地抚摸着,给女子摸的有点心猿意马。林河似调戏女子的同时,嘴上却说道:“我可是顾不上姑娘,我心里有意中人了。”

  女子反扣住林河的手,贴近了说:“只是夜巫罢了,我们共同去迎接欢愉的神。”

  两人只差一步就抱住了,林河靠在肤白女子耳边轻声说:“不可以哦,哥哥我的处子之身还留着呢。”

  说着林河便放开了手拉开距离,把剑抱到胸前,还是噙着那吊儿郎当的笑看着女子。

  见这位的动作肯定是个花丛老手,女子不信:“坏哥哥,不愿意就是了,还来骗我。”

  不过两位好看的女子被拒绝了也没生气,只是说着“二位哥哥有缘再见哦”,又挽着手轻快地走了。

  临走前她们还不忘调戏一旁同样红了脸的小少年清卓:“这位小郎君长大后也是一幅好模样呢。”

  离北的风土人情跟中原迥异,这里文化交融了数百年,那些被儒家正统视为蛮夷的异族文化给这片土地浇上了热情和活力,也使得离北的风气更加开放。

  “离北民风彪悍啊。”莫栩给自己找补,他作为一个现代人都有点招架不住。

  看林河那一幅看热闹的表情,莫栩嘲讽了一句:“当垆楼里喝小酒,东陵街头抱美人,林河你很熟练啊。”

  林河看小王爷那脸红的样子,确实如那女子所说更衬得面如冠玉,于是也补了一刀:“熟练也总比某些手脚也不知道往哪放的雏好吧。”

  “你!”莫栩语塞,他一向什么都敢莽,却在这东陵的街头折戟。

  莫栩牵马往前走,懒得搭理林河。

  -

  一直到一个时辰后的饭桌上,莫栩才重新跟不着调的好友说话。

  “林河,这颜沧你了解多少?”

  林河扒着饭,欠揍地回了一句:“哟,不害臊了?”

  清卓眼疾手快,抓着一个鸡腿塞到林河嘴边,让他少说两句调侃莫栩。

  莫栩此时已经缓过了劲,不在意林河的揶揄:“说正事。”

  林河从善如流,咬住了鸡腿了一口肉后,说道:“这颜沧嘛,我了解的也不多。颜沧,字玄策,二十二岁,是离北王的嫡次子,跟嫡长子颜涵都是杨氏所出。三山之战前,没有太多观察到这个人,关于他的情报甚少,只打探到它在离北王的中护军里当一个中郎将,未听说过有什么领兵的战绩。”

  莫栩说道:“这种中郎将,应该也是给勋贵子弟安插的职位吧,说不得什么。”

  林河倒是摇摇头:“不,京城的五城兵马司确实有很多酒囊饭袋,但是离北的中护军是确实要上战场的,能在里面当中郎将,至少说明这颜沧的武功确实不俗。”

  他又接着说道:“三山之战后的第二年,这颜沧就被派出了安北郡到了东陵郡,对外的说法是负责东陵、凤漠二郡的军政,自领一方。当时那颜沧还未及冠,这种安排非常不合常理,即便是离北王想要历练这个次子,也不该这么早。只是从三山之战后,这离北的消息就越来越难打听到了,哪怕过了幽州,龙武卫的弟兄们也只能在民间转悠。

  “有两个说法,一个说法是那颜沧在三山之战中犯了大错,是被外放到这东陵郡。第二种说法则完全相反,说那颜沧立了大功,颜涵担心颜沧功劳太大,故而把颜沧排挤到了这里。”

  这些情报,在来东陵郡之前,许羿安也给莫栩讲解过一些,与林河所说大差不差。

  “也就是说,不论哪种说法,这颜沧跟离北之间有一丝不合?”莫栩问道。

  “真正的原因可打探不出来”,林河摸摸下巴,话锋一转:“不过,你指望靠这个来分裂离北?这事我们龙武卫早干过了,还差点被抓了几个弟兄。行不通,这离北跟铁桶一样。”

  “当然不是,我还没那么傻。”这个道理莫栩自然明白,如果说这颜沧和离北中心有什么龃龉,那也赶不上朝廷和离北之间的分裂大。连朝廷和离北尚能一致对外,总不能指望人家亲儿子亲弟弟反了离北。

  莫栩说:“我要利用的,只是这之中的‘势’。”

  他还很弱小,若想发展出自己的势力,必然要借势,借皇帝的支持,借离北的合作。但是又要把握分寸,离北必不可能允许一个外人,还是一位王爷在离北的中心兴风作浪,于是这偏僻的东陵郡,似乎与离北中枢有嫌隙的颜沧就成了最好的合作对象。

  “得,您打住。”林河继续认真对付鸡腿,他对这些权谋什么的一向不感兴趣,他觉得擅长这个东西的人一定经常失眠。

  反倒是清卓,清晰地指出了莫栩的想法:“哥哥的意思是,我们需要帮手,又不能找太过于强大的帮手,是吗?”

  “没错。”莫栩赞赏地看着清卓。

  抱着培养人的心思,莫栩顺势又把一些格局和规划都分析给清卓听。清卓听的很认真,甚至还能提出一些让莫栩也眼前一亮的角度。

  “这孩子果然是聪慧。”莫栩心道。他下定主意,有机会一定要给清卓找个好老师。

  离北的夜幕降临得更早,林河催促道:“两位爷,别聊了。回去再秉烛夜谈吧,你们这说的我都困了。”

  “那先回去吧。”见确实天色不早,莫栩也有点疲惫,连日的赶路也该在今天睡个好觉。

  走出食肆的路上,月牙已经缀在天际,离北的月比中原更加朦胧。

  莫栩伸出双手,对着月亮比了一个方框,似乎是想留住那小小一片天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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