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治本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一块石头后边传来。
许羿安喊人的话都到了嗓子眼了，却见到那身影的身高不过四五尺，不似什么强盗劫匪的样子。
借着月光，二人很快看清了身影，是个乞丐打扮的少年。
来人便是清卓，他没敢贸然上前，在稍远处观察了一会，发现那位好看的公子哥就在木棚里面。但还没等他想好自己见面后要说点什么，就见两人径直走了出来。
好巧不巧，走的还是他在的方向。他慌了神，就后退到一块大石头后边躲了起来，结果还是被许羿安发现。
“这，孩子，今天施粥已经结束了。”许羿安以为这少年是来找吃的。
听到粥，清卓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然后摇摇头：“不是，我来找人。”
“找人？”许羿安迷惑不解：“找谁？”
清卓不说话，只是看向莫栩。
莫栩不确定地问：“你找我？”
这人是个乞丐，莫栩确定自己应该不认识。况且这是在北直隶，他一个久居京城的王爷，不可能有什么“故人”在这儿。
清卓轻轻地“嗯”了一声，怕两人听不见，又认真地点了点头。
“大人......”清卓想说点什么，但是头一晕，连忙扶着旁边的石头才站稳，话语也被打断。
莫栩上前扶起摇摇欲坠的小孩：“你这是......饿的？今天没吃饭？”
清卓往后缩了缩，怕自己太脏，污了大人的好衣裳：“吃过了，只是又饿了。”
“嘉泽兄，饼还会有剩的吗？”莫栩问许羿安。
“去看看吧。”许羿安也不确定。
于是两人把清卓带到了木棚，众人也都吃的差不多，正在收拾东西。
“饼都吃完了吗？”莫栩看着空空如也的桌上问道。
“还有一个，大人还吃吗？”有个婆子掏出一块布，打开来正是一整块饼。
“路上遇到个快饿晕的小孩，这饼能给他吗？算我借你的。”莫栩看着饼说道。
随着莫栩的话，大家才注意到两位许大人出去了一趟还带回来个小孩。
“哎哟大人您说这是什么话”，婆子连忙把饼递给莫栩：“本来就是一人三块饼，您才吃两个，这就是您剩的。再说了，就算不是您的也不敢说借啊。”
“那正好。”莫栩把饼拿给无力坐在凳子上的清卓。
清卓下意识地接过饼，飘出的谷粟的味道让他精神一振，他没有第一时间吃，而是对着莫栩开口：“我能不能......”
莫栩打断了小孩的话：“你先吃东西。在这老老实实待着，有什么事情一会再说。”
“帮他拿点热水。”莫栩犹记得这饼的难以入口，给婆子吩咐了一句。这才凑到许羿安身边轻声道：“方才嘉泽兄可是有未竟之言？”
“嗯，被令君看出来了。可否还方便？”
“走吧。”
清卓看着两人又走了出去，心中有点紧张，而后又自嘲自己多想，那好看的大人还会跑了不成。他老老实实咽下第一口粗粮饼，结实得让他差点噎住。
...
又回到石头边上，相似的地方。只是这一会的功夫，天已经彻底黑透了，春天的夜晚还是带着一丝凉意，许羿安长呼的一口气变成了白色。
“嘉泽兄？”莫栩不解。
许羿安没说话，而是执礼向莫栩弯腰鞠了一个深躬。
莫栩没反应过来，连侧身都来不及，连忙扶住许羿安的臂弯向上抬：“不是，嘉泽兄你这是搞什么？”
而许羿安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更令莫栩措手不及。
“下官临北府通判许羿安，参见王爷。”
莫栩被这一句话松了手劲，语气冷了起来：“嘉泽兄这又是何意？”
“王爷莫怪罪”，许羿安抬起头：“下官得知王爷要去离北，想献一策。”
莫栩深深看了一眼许羿安，既然对方坚持认自己是王爷，他也懒得先去掰扯自己是不是的问题，而是问道：“何策？”
“临北府如今出四千八百石粮食来赈灾，听闻临北府赈灾，四方的流民都会聚集而来，粮秣的消耗会越来越快。”
“许通判可是有要粮的方法？”莫栩疑惑。若仅仅是这样，似乎没有必要以王爷的身份的来对话。
“不是”，许羿安摇摇头：“粮还是能撑上一段时间的，哪怕不够，我舔着脸向临北府的富户们再募捐一点，一个月应该没问题。敢问王爷，一个月之后呢？”
这事情莫栩也想过，赈灾肯定不可能是一直养着这些流民。那江继奎也说过赈灾不是长久之计，可他那是推托之词，救灾如救火，肯定是先保住人命了才想其他的。
莫栩对之后是有规划的，他已经给他的皇兄写了一封信。
只是没等莫栩回答，许羿安就继续说：“让下官冒昧猜一下，王爷定会是计划将流民拉去垦荒，安置到地，并让皇上免除赋税，如此让流民在新的地方安上家。”
“没错。”
许羿安猜的八九不离十，莫栩又补充道：“如果北直隶没荒地，周边的州也可以安置，并、幽、兖、冀都能去，只要免了税赋，想必各州都会接受流民。”
“王爷此法不差”，许羿安说：“可是王爷有没有想过，这些流民是哪里来的，正是从各州逃难来的，没灾没难的年景土里也刨不出多少食，这是为什么？”
“朝廷免了税赋，如果没有天灾他们是能勉强活下去，可是朝廷又能免几年的呢。一年？两年？两年之后呢，又是流离失所。”
许羿安这说的是治标和治本的问题。
这一批流民能不能活下去？能活。按莫栩的做法，他们养活自己肯定是没问题的，可这只是治标。流民背后的原因才是本质所在，苛政如猛虎，沉重的税赋压的人喘不过气。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向来是勤劳善良的，若不是活不下去，谁又会造反呢？
若是有内阁的某位相公听到许羿安这番话，定然会回答“如今国事艰难，当相忍为国，只要上下勠力同心，方能定中兴之业”这样的话。
但莫栩说不出这样的话，身为后世人，他清楚地知道许羿安说的才是对的，这天下快病入膏肓了。
“那又该怎么办？你有方法？”赈灾的粮有穷尽之时，就地安置也是治标不治本，莫栩想不到第三条路，总不能真等到天下大定了才来救这些灾民。
许羿安一指北方：“离北。”
莫栩一愣：“离北？”
“把流民迁至离北，落为军户。”
朝廷的税收不到离北，离北王自己开府治事，税赋本就比中原低。若是成为军户的话，税赋更是只有中原民户的两成左右。而且离北地广人稀，根本不缺荒地。不得不说，许羿安指明的这条出路是最好的方法，至少对这群流民来说，是又治标又治本。
但以朝廷和离北的这种关系，许羿安的这个做法某种程度上就是在“资敌”。在古代王朝，人口就是最大的财富，把这么多户人口生生送到离北嘴边，可不就是强大了离北，削弱了大启。
先是直言朝廷不堪，随后又是献策“资敌”，许羿安这一番话可谓是大逆不道。
莫栩笑道：“胆子挺大啊，嘉泽兄。”
见莫栩换了称呼，许羿安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没看错人，面色轻松道：“下官这都是出于公心，王爷若觉得许某有罪，抓了便是。”
“嘉泽兄言重了，如此良策，怎么有罪？”莫栩其实很满意许羿安的这个建议。
这一番话给莫栩打开了思路，他本去离北就是去谋一份可能的出路，何不带着这万余人去，有了这些人，他反倒能做更多事。
但许羿安是挑明了莫栩的王爷身份，才献了策。鼓动一位当朝王爷，带着万余的流民去投奔边军重镇，显然不止要救流民这么简单。
在许羿安的考虑中，一位王爷要去离北，并且得到了皇帝的支持，这件事背后代表着东西很多。
离北势大，官吏腐朽，这意味着皇帝想要扶持一位可靠的宗室在外鼎力朝廷。如此若是成功，这王爷至少也会成为一方诸侯。
他不关心这王爷到最后是否忠心于这大启朝廷，他只关心天下会不会更好，他想救的不止是流民，他想救天下。
而在这几天的相处中，他认为莫栩是个值得追寻的人。
许羿安转过身，直视着莫栩的眼睛问道：“王爷欲救天下否？”
莫栩品出了许羿安的意思。
若是话本中谋士遇明主的桥段，此时应该是明主英明神武地说：“我当救天下于水火，挽社稷于狂澜。”
可是没有，在这个满夜繁星的晚上，也许是遇到了一位有类似同情心的人，莫栩说了点心里话。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没有那么大的志向抱负。哪有什么救和不救，能不救吗？我是宗室，大启完蛋了我也跟着完蛋。如果能有的选，我宁愿在京城的烟花风月里享受。”
他又一指着城外的一个方向，在夜色中那里什么都看不见。但许羿安知道莫栩指的是那些流民，莫栩说：“还有啊，他们太苦了，苦得我一看到就心里烦。烦了那总得做点什么吧。”
“不敢称救天下，只敢言尽全力。如此，嘉泽兄可愿同行？”
许羿安大声言道：“善！”
“嘉泽兄，重新认识一下”，莫栩对着许羿安拱手道：“大启中阳王，莫栩。”
许羿安亦是拱手作揖回了礼，这次莫栩坦然相受。
作者有话说：
许羿安喊人的话都到了嗓子眼了，却见到那身影的身高不过四五尺，不似什么强盗劫匪的样子。
借着月光，二人很快看清了身影，是个乞丐打扮的少年。
来人便是清卓，他没敢贸然上前，在稍远处观察了一会，发现那位好看的公子哥就在木棚里面。但还没等他想好自己见面后要说点什么，就见两人径直走了出来。
好巧不巧，走的还是他在的方向。他慌了神，就后退到一块大石头后边躲了起来，结果还是被许羿安发现。
“这，孩子，今天施粥已经结束了。”许羿安以为这少年是来找吃的。
听到粥，清卓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然后摇摇头：“不是，我来找人。”
“找人？”许羿安迷惑不解：“找谁？”
清卓不说话，只是看向莫栩。
莫栩不确定地问：“你找我？”
这人是个乞丐，莫栩确定自己应该不认识。况且这是在北直隶，他一个久居京城的王爷，不可能有什么“故人”在这儿。
清卓轻轻地“嗯”了一声，怕两人听不见，又认真地点了点头。
“大人......”清卓想说点什么，但是头一晕，连忙扶着旁边的石头才站稳，话语也被打断。
莫栩上前扶起摇摇欲坠的小孩：“你这是......饿的？今天没吃饭？”
清卓往后缩了缩，怕自己太脏，污了大人的好衣裳：“吃过了，只是又饿了。”
“嘉泽兄，饼还会有剩的吗？”莫栩问许羿安。
“去看看吧。”许羿安也不确定。
于是两人把清卓带到了木棚，众人也都吃的差不多，正在收拾东西。
“饼都吃完了吗？”莫栩看着空空如也的桌上问道。
“还有一个，大人还吃吗？”有个婆子掏出一块布，打开来正是一整块饼。
“路上遇到个快饿晕的小孩，这饼能给他吗？算我借你的。”莫栩看着饼说道。
随着莫栩的话，大家才注意到两位许大人出去了一趟还带回来个小孩。
“哎哟大人您说这是什么话”，婆子连忙把饼递给莫栩：“本来就是一人三块饼，您才吃两个，这就是您剩的。再说了，就算不是您的也不敢说借啊。”
“那正好。”莫栩把饼拿给无力坐在凳子上的清卓。
清卓下意识地接过饼，飘出的谷粟的味道让他精神一振，他没有第一时间吃，而是对着莫栩开口：“我能不能......”
莫栩打断了小孩的话：“你先吃东西。在这老老实实待着，有什么事情一会再说。”
“帮他拿点热水。”莫栩犹记得这饼的难以入口，给婆子吩咐了一句。这才凑到许羿安身边轻声道：“方才嘉泽兄可是有未竟之言？”
“嗯，被令君看出来了。可否还方便？”
“走吧。”
清卓看着两人又走了出去，心中有点紧张，而后又自嘲自己多想，那好看的大人还会跑了不成。他老老实实咽下第一口粗粮饼，结实得让他差点噎住。
...
又回到石头边上，相似的地方。只是这一会的功夫，天已经彻底黑透了，春天的夜晚还是带着一丝凉意，许羿安长呼的一口气变成了白色。
“嘉泽兄？”莫栩不解。
许羿安没说话，而是执礼向莫栩弯腰鞠了一个深躬。
莫栩没反应过来，连侧身都来不及，连忙扶住许羿安的臂弯向上抬：“不是，嘉泽兄你这是搞什么？”
而许羿安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更令莫栩措手不及。
“下官临北府通判许羿安，参见王爷。”
莫栩被这一句话松了手劲，语气冷了起来：“嘉泽兄这又是何意？”
“王爷莫怪罪”，许羿安抬起头：“下官得知王爷要去离北，想献一策。”
莫栩深深看了一眼许羿安，既然对方坚持认自己是王爷，他也懒得先去掰扯自己是不是的问题，而是问道：“何策？”
“临北府如今出四千八百石粮食来赈灾，听闻临北府赈灾，四方的流民都会聚集而来，粮秣的消耗会越来越快。”
“许通判可是有要粮的方法？”莫栩疑惑。若仅仅是这样，似乎没有必要以王爷的身份的来对话。
“不是”，许羿安摇摇头：“粮还是能撑上一段时间的，哪怕不够，我舔着脸向临北府的富户们再募捐一点，一个月应该没问题。敢问王爷，一个月之后呢？”
这事情莫栩也想过，赈灾肯定不可能是一直养着这些流民。那江继奎也说过赈灾不是长久之计，可他那是推托之词，救灾如救火，肯定是先保住人命了才想其他的。
莫栩对之后是有规划的，他已经给他的皇兄写了一封信。
只是没等莫栩回答，许羿安就继续说：“让下官冒昧猜一下，王爷定会是计划将流民拉去垦荒，安置到地，并让皇上免除赋税，如此让流民在新的地方安上家。”
“没错。”
许羿安猜的八九不离十，莫栩又补充道：“如果北直隶没荒地，周边的州也可以安置，并、幽、兖、冀都能去，只要免了税赋，想必各州都会接受流民。”
“王爷此法不差”，许羿安说：“可是王爷有没有想过，这些流民是哪里来的，正是从各州逃难来的，没灾没难的年景土里也刨不出多少食，这是为什么？”
“朝廷免了税赋，如果没有天灾他们是能勉强活下去，可是朝廷又能免几年的呢。一年？两年？两年之后呢，又是流离失所。”
许羿安这说的是治标和治本的问题。
这一批流民能不能活下去？能活。按莫栩的做法，他们养活自己肯定是没问题的，可这只是治标。流民背后的原因才是本质所在，苛政如猛虎，沉重的税赋压的人喘不过气。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向来是勤劳善良的，若不是活不下去，谁又会造反呢？
若是有内阁的某位相公听到许羿安这番话，定然会回答“如今国事艰难，当相忍为国，只要上下勠力同心，方能定中兴之业”这样的话。
但莫栩说不出这样的话，身为后世人，他清楚地知道许羿安说的才是对的，这天下快病入膏肓了。
“那又该怎么办？你有方法？”赈灾的粮有穷尽之时，就地安置也是治标不治本，莫栩想不到第三条路，总不能真等到天下大定了才来救这些灾民。
许羿安一指北方：“离北。”
莫栩一愣：“离北？”
“把流民迁至离北，落为军户。”
朝廷的税收不到离北，离北王自己开府治事，税赋本就比中原低。若是成为军户的话，税赋更是只有中原民户的两成左右。而且离北地广人稀，根本不缺荒地。不得不说，许羿安指明的这条出路是最好的方法，至少对这群流民来说，是又治标又治本。
但以朝廷和离北的这种关系，许羿安的这个做法某种程度上就是在“资敌”。在古代王朝，人口就是最大的财富，把这么多户人口生生送到离北嘴边，可不就是强大了离北，削弱了大启。
先是直言朝廷不堪，随后又是献策“资敌”，许羿安这一番话可谓是大逆不道。
莫栩笑道：“胆子挺大啊，嘉泽兄。”
见莫栩换了称呼，许羿安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没看错人，面色轻松道：“下官这都是出于公心，王爷若觉得许某有罪，抓了便是。”
“嘉泽兄言重了，如此良策，怎么有罪？”莫栩其实很满意许羿安的这个建议。
这一番话给莫栩打开了思路，他本去离北就是去谋一份可能的出路，何不带着这万余人去，有了这些人，他反倒能做更多事。
但许羿安是挑明了莫栩的王爷身份，才献了策。鼓动一位当朝王爷，带着万余的流民去投奔边军重镇，显然不止要救流民这么简单。
在许羿安的考虑中，一位王爷要去离北，并且得到了皇帝的支持，这件事背后代表着东西很多。
离北势大，官吏腐朽，这意味着皇帝想要扶持一位可靠的宗室在外鼎力朝廷。如此若是成功，这王爷至少也会成为一方诸侯。
他不关心这王爷到最后是否忠心于这大启朝廷，他只关心天下会不会更好，他想救的不止是流民，他想救天下。
而在这几天的相处中，他认为莫栩是个值得追寻的人。
许羿安转过身，直视着莫栩的眼睛问道：“王爷欲救天下否？”
莫栩品出了许羿安的意思。
若是话本中谋士遇明主的桥段，此时应该是明主英明神武地说：“我当救天下于水火，挽社稷于狂澜。”
可是没有，在这个满夜繁星的晚上，也许是遇到了一位有类似同情心的人，莫栩说了点心里话。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没有那么大的志向抱负。哪有什么救和不救，能不救吗？我是宗室，大启完蛋了我也跟着完蛋。如果能有的选，我宁愿在京城的烟花风月里享受。”
他又一指着城外的一个方向，在夜色中那里什么都看不见。但许羿安知道莫栩指的是那些流民，莫栩说：“还有啊，他们太苦了，苦得我一看到就心里烦。烦了那总得做点什么吧。”
“不敢称救天下，只敢言尽全力。如此，嘉泽兄可愿同行？”
许羿安大声言道：“善！”
“嘉泽兄，重新认识一下”，莫栩对着许羿安拱手道：“大启中阳王，莫栩。”
许羿安亦是拱手作揖回了礼，这次莫栩坦然相受。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