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好人
清卓窝在城隍庙里，把碗上的时候几粒黍米卷进嘴，舌头把碗舔的干净。
这是官府赈灾的第三天，这几天死的人少了很多。官府施了粥，每天给两顿，但是这粥稀的很，饱腹感撑不到两个时辰。
很多人都是吃完就躺着，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这样就能让饥饿来的更晚些。
刚让胃里填了食物，清卓就开始憧憬起明天的粥，也开始担忧官府能施粥多久。上一次在并州，官府只赈了一周的灾就停了，这里是北直隶，兴许比并州有更多粮吧。
清卓这么想着安心不少，于是开始分出心思聆听周围的聊天。
“你听那个林大壮说过了吗？这回粮是一位大人物放的。”
匮乏的日子里，聊天这是难得的消遣，众人来了兴趣，纷纷开口。
“什么大人物？”
“林大壮，那不是龙塘村的吗？他家都没了，鳏夫一个能知道啥，他真说了？”
“怎么没说”，前头开腔的那个人说：“他说他亲耳听到的，就在牢房里。是个顶好看的大官，逼那知府大人开仓放粮。”
“那大官是个好人叻。”旁边妇人说道。
“大官还顶好看”，有人不信：“怕不是那林大壮饿花了鸟，想起哪位小娘子说来哄骗你。”
“就是，就是。”笑声一片。
“去去去”，那人急眼了，说话声都大了些：“不懂别乱说。你们记不记得，那日唐爷......哦不流寇作乱的时候，那门口不就有个喊府衙开仓放粮的吗？”
“我当时挤不进去，离得近瞧了一眼，我跟你说那模样就像画里走出来似的，一看就是贵人。说不准啊，那人就是林大壮说的大官。”
“你还敢说流寇的事，跟流寇勾结，怕不是官府来抓你。”旁边的人吓他。
“切，老子怕官府不成？”那人假装强硬地回上一嘴：“不说了，说了你们也不懂。”
而后的话题，又是从好看的大官到好看的小娘子，又到村里好看的寡妇。七嘴八舌又稀稀落落的聊天始终在城隍庙里晃荡，这群暂时饿不死的人的日子显得那么冗长。
“大官。”清卓突然生出想见一面的念头。
那个叫林大壮的清卓认识，之前他在龙塘村的时候还吃过他家的窝头。
“就是不知道他在不在这个城隍庙里。”清卓挣扎着起了身，犹豫要不要去找一找。
流民众多，除了城隍庙里，官府还在城外搭了很多的棚子，如果那林大壮不在城隍庙，去棚里找的话会颇费功夫。
“至少找一会。”正好是刚吃完饭没多久，还算有点力气，清卓打定主意先看看周围。
花了一刻钟功夫，清卓把城隍庙里外都走了一遍，没看到那林大壮的身影。还在思索要不要出庙的时候，正好瞧见城隍庙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那人脸上皱纹颇多，眉毛弯出一个八字，眼睛半眯着，长相显得特别苦哈哈。
那不是林大壮又是谁。
清卓小跑了几步，来到林大壮跟前。
他有点喘，说道：“大壮叔，向你打听件事。”
林大壮见有个身影扑来，还吓了一跳，等到看清了才发现是个半大少年：“你是？”
“大壮叔你不记得我了？半年前我还吃过你家的窝头。”清卓说。
“哦”，林大壮有点印象：“娃啥事？”
“大壮叔，听说官府这次出粮是因为一位大老爷，对吗？”清卓问道。
“有这回事”，林大壮看了一眼小孩：“你打听这事干啥子？”
“就是想知道谁救了我，记在心里日后有机会报答。”
林大壮是个淳朴的庄稼汉，听了点点头：“娃厚道，是该感谢哩。有机会俺也想当面给恩公磕几个头。”
他神色舒缓，似在回忆，但布满皱纹的脸还是显得那么苦。
“那天，俺从那牢里出来……”
林大壮正是杨虎喊来拉车的五个汉子其中一个，身处混乱中央的他根本跑不脱，被打斗误伤在地。
而后官兵一来二话不说就把他也抓了去。在牢里他被拎出来又放了回去，最后又被官兵从牢里放走。
他走的晚，见到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大官下了牢，那押他的官兵都喊知府大人。那知府还盯着他看了几眼，看的他头皮发麻。
知府是好大的官，他连见到捕头都害怕，哪里见过那么大的官。
但是那知府下去之后，竟然对着两个人低声下气，他故意走慢两步多听了一嘴，依稀听到其中一位说什么开仓放粮。
结果第二天，府衙果真开仓放粮了。
“那位大人长什么样？”清卓问道。
“长什么样？”林大壮又皱了眉头：“俺哪晓得咋个说，只记得怪好看的哩，是个年轻的大官。”
“年轻，好看……”清卓还记得在酒楼见过两位气质不凡的公子哥，其中一位的容貌确实是称得上“顶好看”。
难不成就是那位？
“谢谢大壮叔。”清卓说完就往城隍庙外跑，正是粥棚的方向。
“诶娃别跑”，林大壮喊了一句，见清卓没回头，苦闷的脸摇了摇头：“跑得快饿得快哟。”
清卓小跑了几百米就累的不行，连日的饥饿让他体力不佳，于是只好放缓脚步，好在粥棚离城隍庙没多远，又是走了两刻钟，他终于见到了一处生着火的木棚。
清卓憋出几分气力，往那里走去。
-
粥棚里，许通判和莫栩都在。
这是开仓放粮的第三天。这三天里，白天他帮着许通判和官吏们赈灾，晚上也都跟着许通判在棚里吃公餐。那些下属和仆役们也都慢慢认可了这位京城来的年轻官员，确是真心实意来干事的。
哪怕吃了三天，莫栩也还是觉得这粗粮饼难吃的很，林河昨天被他抓过来吃了一次，就说什么也不来了。
“嘉泽兄，我可能明日就要离开临北府，剩下的日子里，赈灾的事就靠你了。”莫栩说道。
许通判本名许羿安，字嘉泽。这几日下来，两人也逐渐熟悉，莫栩对他的称呼已经从官职换成了表字。
“令君明日便走？”许羿安有些意外，还以为对方会多待几天。
“嗯。”
“不早说”，许羿安有点懊恼：“早说今晚就带你去家里吃一顿，拙荆烧的茄子可是有一手。”
“哈哈哈，下次会有机会吃到的”，莫栩看向桌上还剩的粗粮饼：“况且这饼我吃的心安。”
“令君是好人。”许羿安由衷说道。
或许江知府会觉得这位中书令行事莽撞，不按套路出牌，跟官场格格不入。但是在许羿安来看，这位是心地善良，有赤子之心之人。
“没什么好不好，不过是坚持本心罢了，人无本心，与禽兽何异。”莫栩觉得要做的还很多、很难，前路那么长，如果不坚持点什么，恐怕就会迷失。
“说得好！”
许羿安赞完又叹了一口气：“只是，难啊，本心。”
两人无言几秒，许羿安突然抬头看向莫栩：“有几句话想与令君私下说，不知令君可否方便？”
“嗯？”莫栩不知道许羿安想说什么，但是很快就答应了：“方便。”
“请。”
天色渐黑，苍穹破出点点星光，似在偏执地驱散四周的墨色。
许羿安和莫栩出了粥棚，往外走了几十步，直到棚子的边缘已经跟夜色模糊在一起。
许羿安站定后，说道：“想问令君几个问题。”
“嘉泽兄但说无妨。”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许羿安开口问道：“令君明日可是要往北走？”
这个问题……莫栩在心里斟酌了一下。
突然的沉默落在许羿安眼里，以为莫栩是不便回答，他连忙说道：“是我唐突，令君和林督查职责在身，我不该多问，让令君为难。”
“没”，莫栩没隐瞒：“确是往北，去离北。”
“离北……”
许嘉泽说完呼了一口气，沉吟了几秒在想怎么措辞。
但没等他想好，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一个方向，喝道：“是谁？！出来！”
作者有话说：
这是官府赈灾的第三天，这几天死的人少了很多。官府施了粥，每天给两顿，但是这粥稀的很，饱腹感撑不到两个时辰。
很多人都是吃完就躺着，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这样就能让饥饿来的更晚些。
刚让胃里填了食物，清卓就开始憧憬起明天的粥，也开始担忧官府能施粥多久。上一次在并州，官府只赈了一周的灾就停了，这里是北直隶，兴许比并州有更多粮吧。
清卓这么想着安心不少，于是开始分出心思聆听周围的聊天。
“你听那个林大壮说过了吗？这回粮是一位大人物放的。”
匮乏的日子里，聊天这是难得的消遣，众人来了兴趣，纷纷开口。
“什么大人物？”
“林大壮，那不是龙塘村的吗？他家都没了，鳏夫一个能知道啥，他真说了？”
“怎么没说”，前头开腔的那个人说：“他说他亲耳听到的，就在牢房里。是个顶好看的大官，逼那知府大人开仓放粮。”
“那大官是个好人叻。”旁边妇人说道。
“大官还顶好看”，有人不信：“怕不是那林大壮饿花了鸟，想起哪位小娘子说来哄骗你。”
“就是，就是。”笑声一片。
“去去去”，那人急眼了，说话声都大了些：“不懂别乱说。你们记不记得，那日唐爷......哦不流寇作乱的时候，那门口不就有个喊府衙开仓放粮的吗？”
“我当时挤不进去，离得近瞧了一眼，我跟你说那模样就像画里走出来似的，一看就是贵人。说不准啊，那人就是林大壮说的大官。”
“你还敢说流寇的事，跟流寇勾结，怕不是官府来抓你。”旁边的人吓他。
“切，老子怕官府不成？”那人假装强硬地回上一嘴：“不说了，说了你们也不懂。”
而后的话题，又是从好看的大官到好看的小娘子，又到村里好看的寡妇。七嘴八舌又稀稀落落的聊天始终在城隍庙里晃荡，这群暂时饿不死的人的日子显得那么冗长。
“大官。”清卓突然生出想见一面的念头。
那个叫林大壮的清卓认识，之前他在龙塘村的时候还吃过他家的窝头。
“就是不知道他在不在这个城隍庙里。”清卓挣扎着起了身，犹豫要不要去找一找。
流民众多，除了城隍庙里，官府还在城外搭了很多的棚子，如果那林大壮不在城隍庙，去棚里找的话会颇费功夫。
“至少找一会。”正好是刚吃完饭没多久，还算有点力气，清卓打定主意先看看周围。
花了一刻钟功夫，清卓把城隍庙里外都走了一遍，没看到那林大壮的身影。还在思索要不要出庙的时候，正好瞧见城隍庙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那人脸上皱纹颇多，眉毛弯出一个八字，眼睛半眯着，长相显得特别苦哈哈。
那不是林大壮又是谁。
清卓小跑了几步，来到林大壮跟前。
他有点喘，说道：“大壮叔，向你打听件事。”
林大壮见有个身影扑来，还吓了一跳，等到看清了才发现是个半大少年：“你是？”
“大壮叔你不记得我了？半年前我还吃过你家的窝头。”清卓说。
“哦”，林大壮有点印象：“娃啥事？”
“大壮叔，听说官府这次出粮是因为一位大老爷，对吗？”清卓问道。
“有这回事”，林大壮看了一眼小孩：“你打听这事干啥子？”
“就是想知道谁救了我，记在心里日后有机会报答。”
林大壮是个淳朴的庄稼汉，听了点点头：“娃厚道，是该感谢哩。有机会俺也想当面给恩公磕几个头。”
他神色舒缓，似在回忆，但布满皱纹的脸还是显得那么苦。
“那天，俺从那牢里出来……”
林大壮正是杨虎喊来拉车的五个汉子其中一个，身处混乱中央的他根本跑不脱，被打斗误伤在地。
而后官兵一来二话不说就把他也抓了去。在牢里他被拎出来又放了回去，最后又被官兵从牢里放走。
他走的晚，见到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大官下了牢，那押他的官兵都喊知府大人。那知府还盯着他看了几眼，看的他头皮发麻。
知府是好大的官，他连见到捕头都害怕，哪里见过那么大的官。
但是那知府下去之后，竟然对着两个人低声下气，他故意走慢两步多听了一嘴，依稀听到其中一位说什么开仓放粮。
结果第二天，府衙果真开仓放粮了。
“那位大人长什么样？”清卓问道。
“长什么样？”林大壮又皱了眉头：“俺哪晓得咋个说，只记得怪好看的哩，是个年轻的大官。”
“年轻，好看……”清卓还记得在酒楼见过两位气质不凡的公子哥，其中一位的容貌确实是称得上“顶好看”。
难不成就是那位？
“谢谢大壮叔。”清卓说完就往城隍庙外跑，正是粥棚的方向。
“诶娃别跑”，林大壮喊了一句，见清卓没回头，苦闷的脸摇了摇头：“跑得快饿得快哟。”
清卓小跑了几百米就累的不行，连日的饥饿让他体力不佳，于是只好放缓脚步，好在粥棚离城隍庙没多远，又是走了两刻钟，他终于见到了一处生着火的木棚。
清卓憋出几分气力，往那里走去。
-
粥棚里，许通判和莫栩都在。
这是开仓放粮的第三天。这三天里，白天他帮着许通判和官吏们赈灾，晚上也都跟着许通判在棚里吃公餐。那些下属和仆役们也都慢慢认可了这位京城来的年轻官员，确是真心实意来干事的。
哪怕吃了三天，莫栩也还是觉得这粗粮饼难吃的很，林河昨天被他抓过来吃了一次，就说什么也不来了。
“嘉泽兄，我可能明日就要离开临北府，剩下的日子里，赈灾的事就靠你了。”莫栩说道。
许通判本名许羿安，字嘉泽。这几日下来，两人也逐渐熟悉，莫栩对他的称呼已经从官职换成了表字。
“令君明日便走？”许羿安有些意外，还以为对方会多待几天。
“嗯。”
“不早说”，许羿安有点懊恼：“早说今晚就带你去家里吃一顿，拙荆烧的茄子可是有一手。”
“哈哈哈，下次会有机会吃到的”，莫栩看向桌上还剩的粗粮饼：“况且这饼我吃的心安。”
“令君是好人。”许羿安由衷说道。
或许江知府会觉得这位中书令行事莽撞，不按套路出牌，跟官场格格不入。但是在许羿安来看，这位是心地善良，有赤子之心之人。
“没什么好不好，不过是坚持本心罢了，人无本心，与禽兽何异。”莫栩觉得要做的还很多、很难，前路那么长，如果不坚持点什么，恐怕就会迷失。
“说得好！”
许羿安赞完又叹了一口气：“只是，难啊，本心。”
两人无言几秒，许羿安突然抬头看向莫栩：“有几句话想与令君私下说，不知令君可否方便？”
“嗯？”莫栩不知道许羿安想说什么，但是很快就答应了：“方便。”
“请。”
天色渐黑，苍穹破出点点星光，似在偏执地驱散四周的墨色。
许羿安和莫栩出了粥棚，往外走了几十步，直到棚子的边缘已经跟夜色模糊在一起。
许羿安站定后，说道：“想问令君几个问题。”
“嘉泽兄但说无妨。”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许羿安开口问道：“令君明日可是要往北走？”
这个问题……莫栩在心里斟酌了一下。
突然的沉默落在许羿安眼里，以为莫栩是不便回答，他连忙说道：“是我唐突，令君和林督查职责在身，我不该多问，让令君为难。”
“没”，莫栩没隐瞒：“确是往北，去离北。”
“离北……”
许嘉泽说完呼了一口气，沉吟了几秒在想怎么措辞。
但没等他想好，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一个方向，喝道：“是谁？！出来！”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