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草莽意气
刚出府衙上街，明阳就道了别：“我和我哥就先回家啦。”
“这……回北边吗？”莫栩也是一怔，下意识地挽留：“不再等等，晚上不是还有宴席吗？府衙的封赏也还……”
“不必了。”仓言又带上了那股黑衣寒剑的肃杀气息，似暖阳的光晕都无法驱散他的冷。
明阳的回答就直白活泼的多：“算了，不想吃，我看到那些官就恶心。”末了他又补了一句：“当然你们不一样啦，你们是好官，我很喜欢两位哥哥。”
林河被小孩的话逗的哈哈大笑，薅了一把明阳的头发，惹得小孩大呼小叫：“摸头长不高的。”
话已至此，莫栩也不再留人：“还是多谢二位今天的出手相助，那二位路上小心。”
明阳跳到莫栩林河中间，左右拍了拍肩膀：“哈哈哈，别客气啦，以后有机会去安北我带你们玩啊，安北好吃的可不比中原少。”
“一定。”
“好说。”
莫栩坚持相送二人，在城门处目送着明阳和仓言出了城。
明阳在城门外回过头高举起手摇了摇，林河莫栩也挥手致意。而仓言只微微偏了头就转了回去，背始终很直。
“那仓言的身手，不是一般的高手。”注意到莫栩的视线，林河开口说道。
一人对打六七名流寇的精锐，不仅全身而退还反杀了两个，再加上那对指挥和战术的洞见，莫栩对这二人的身份有了一个猜想。
“嗯。”莫栩只轻轻应了一声，转头问了另一个问题：“你那时是怎么猜到他们是离北来的？”
“这还不简单”，林河说：“那小孩言语间对皇帝毫无敬意，也就离北人会这样。”
“也对。”
也不知道这次去离北，还会不会相遇。城外两人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莫栩收回目光：“今天走不成了，先回客栈吧。”
-
城门外。
“诶哥，这次还真被你说中了，你说南边流民太多恐怕有情况，出来走一趟还真遇到了情况。”明阳踢走一块石子，见仓言还是没反应：“哥？哥你想什么呢？”
“没。”仓言踱了两步，说：“走吧。”
明阳跳到仓言身前回头看着他：“哥你还没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有情报。”
“情报？是赵叔探到的吗？”明阳的嘴唇嘟起来：“小气死了，你们又不提前告诉我。”
“情报也很模糊。”
小孩子气性来的快去得也快，明阳又说起了别的：“老师总说中原朝廷的官都是尸什么和党什么的人来着？”
“尸位素餐、党同伐异。”
“对对对，就是这个。”
明阳看到仓言无语的目光：“干嘛，我只是提嘴忘词，又不是不知道意思。”
“说远啦，我想说，今天这两个哥哥不是挺好的吗，又敢冲上去破贼，还要开仓赈灾。”
仓言无话，他素日里也是看不起中原朝廷愈发的糜烂，没想到会遇到这么两个少年意气的官。
怎么说呢？锐气的不像是那腐朽的中枢能养出来的人物。
他刚才就在想那名叫许墨的中书令，在府衙里张牙舞爪的模样，像逼急了逞凶的小老虎，还……怪可爱的。
“中书令？”仓言低吟了三个字。
林河的龙武卫难以造假。但中书令是皇帝近臣，往来内阁文书，非沉稳练达的人不可，行事绝不会有那种不谙世事一样的天真和冲动。
“不是中书令，会是什么身份呢？许墨……龙武卫……”仓言若有所思。
“哥，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两挺好的？”
“嗯，还行。”他对中原官僚没什么好感，但对这两人生不出什么恶意。
他们走到了城外一个破败的道观里，离和流寇打斗的地方只有一里，他们的马就栓在道观的残壁后。
明阳拍拍马头，解了绳，熟练地翻身上马。
他调转马头，对也已整装待发的仓言扬了下下巴：“哥，好久没比了，就以幽州界碑为终点，我们看谁快。”
“幼稚。”仓言扯着马走了两步。
“没意思。”
明阳撇撇嘴的功夫，仓言却是瞬间夹紧马身，扯过马缰冲上了官道。
“诶诶，哥你耍赖！”明阳急了眼，平日他哥正经的很，谁知道今天比他还幼稚。
他使劲拍了拍马屁股，也追了上去。
官道上，骏马飞驰。正是燕来冰开的时节，复苏之风卷着马蹄的扬尘，一直踏到不知来处。
谁家少年郎，没有几分少年意气。
-
有些相遇是蜻蜓点水，有些邂逅是春雨入泥。
城里的莫栩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微风眯了眼，停下脚步。
“怎么了？”林河好奇问道。
“风。”莫栩揉揉眼睛。
林河顺势问起莫栩：“接下来什么章程？看你这架势是要亲自赈灾？”
“也不用一直待在这，但是前几天得看着，不然我不放心。”
“确实，不看着点，这些官的花样多了去了。”林河了然，又问道：“不会误了你的大事吧？”
林河说的是去离北的事，今天搞出这么大动静，难保身份不会暴露，而且还要在临北府逗留。
莫栩思忖片刻：“应该不会，那江知府应该比你我更不想让别人知道今日之事，他巴不得咱两没出现过。”
“况且，幽州就在前头，有了风声大不了直接跑过去。这离北，我是说什么也要走一遭的。”
说这话的时候，莫栩又露出了那种莽夫一样的气质。
林河是几年前小王爷跳井后，才被皇帝派来保护他的。相处之后，林河始终觉得莫栩内心带着一股子莽意，认定的事情就会发了狠地去尝试，只是配上他那绝好的脸庞，才把这种草莽气息包装成少年朝气。
“行了，你有谱就行，我回去先睡个大觉。晚饭前别叫我。”林河倒是毫不在乎，反正他的任务就是听皇帝的话保护莫栩，别的他也懒得琢磨。
回到客栈又续了房，林河倒头便睡。莫栩在桌上写了封信，随后又拿出纸笔在计算许久，直到有人来敲了门才回过神来。
“爷，有人找，说是府衙的人。”小二在房门外喊道。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屋内也早已显得昏暗，桌上的纸密密麻麻写满了东西。
他揉揉有点酸涩的眼，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小二身后站着的李捕头谄媚地迎上来：“大人，知府大人已经在春满楼设了宴，让小人来客栈接您二位过去。”
莫栩不奇怪府衙知道他们住的地方，他们也没隐藏过行踪。他点点头，说道：“行，你等我一会。”
“我就在楼下等您。”李捕头恭敬地弯着腰，直到莫栩关上房门才直起身子。
小二把毛巾搭到肩上，好奇地凑过来：“李爷，这房间里是哪家的公子哥？”
“不该问的别问。”李捕头语气冷厉：“老老实实备一壶好茶，送到楼下。还有。别到处什么都说，不然我查到了治你的罪。”
小二愣了一下，连说不敢。
李捕头满意地“哼”了一声，颇有官威地扶着剑走下了楼。小二看着李捕头的身影下了楼梯，“啐”地吐了一口口水，低声骂道：“什么玩意？”
-
屋内林河仍在熟睡。
莫栩把桌上的纸拢起来叠好，放进了行囊里，这才去叫林河。
喊了七八声林河都嘟嘟囔囔地没有醒，直到莫栩说到“起来吃饭了”，林河才睁开了眼。
莫栩没好气地说：“林千户惟有美食不可辜负啊。”
“饿了嘛”，林河利索起了身，火速穿好靴子拿起剑：“走着。”
当垆楼是临北府最大的酒楼，以胡姬出名，北边的胡姬要运往京师和金陵，必过临北府。天下名妓中的胡姬，无一不是在当垆楼出过场。
这楼里也不再是单纯的雕栏立柱，翠屏罗帐，而是多了加了许多异族风情的装饰。
当垆楼的中央围出了圆形的空地，每层楼都可俯瞰当中的演出。此时乐曲声声传来，胡笳的悠长混着琵琶的细腻，穿着大胆的胡姬在飘然起舞，她们头上带着面纱和胡饰，流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
饶是莫栩见多了京师繁华，也觉得这个当垆楼别有洞天。
在靡靡之声中，李捕头引着二人来到顶楼的雅间，江知府已经入座，身边只有林通判一人。
看来江继奎并未带来临北府的其他官员，只是摆了个私宴。如莫栩所料，江继奎接受了交易，就不会再想让更多人知道莫栩林河来过。
江继奎看到人来，立刻站起身来。
他扯出了个笑容，摆摆手请二人入座：“请。”
二人也没客气，一前一后在客位上落了座。随后江继奎递给了李捕头一个眼神，李捕头点点头表示收到退出了雅间。
“林督查、许令君，这当垆楼的胡姬可是闻名北边，今日我便尽尽地主之谊，带二位领略一番‘边塞风光’。”
话音刚落，屏风拉开，珠饰轻摇，数名胡姬袅娜入场。
四名漂亮的胡姬分站到在座的四人旁边开始斟酒。美人纤长的手指把住玉盏递到宾客的嘴边，酒色映着肤色，酒香裹着体香，端的是一副人间温柔乡。
江知府的安排可谓是费尽心思，世人所求不过财色。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么会不喜欢美人呢？
林河倒是不客气，立马握着胡姬的手把酒一饮而尽：“酒不错。”
见状，江继奎“哈哈”大笑，也就着胡姬的手被喂了小半杯酒：“来吃菜，当垆楼的口味也是别具一格。”
一旁的许通判注意到莫栩摆摆手拒绝了胡姬的伺候，胡姬只好端着酒杯远离了半步站在一边。他心中对莫栩的印象又更好了几分，看来江知府今晚的安排也是无用功了。
“江知府。”
“这厮又来了。”听到莫栩开口，江继奎不是震惊，反倒有几分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又生气又无奈，挤出一丝笑容：“许令君请讲。”
江继奎生气，莫栩更生气，刚亲历完流寇流民，一府主官在奢靡的酒楼里安然享受着美酒美人，就像没事人一样。
他想到了被林河杀死的那个流寇高呼着“那些老爷大户还在吃香的喝辣的”，顿觉眼前的珍馐不是滋味。
莫栩心里有点烦，问道：“今日说的事，府衙安排可否妥当？”
“公事不急于一时，不如……”
话没说完，就又被莫栩掐断：“很急，还是先把事情说完吧，不然我这饭吃不安心。”
江知府摩挲了握着的玉手，似有点不舍，才慢慢松开胡姬：“你们先下去吧。”
胡姬们离开后，江继奎内心又暗骂了莫栩一声，这才开口：“依今日商议，也拿了个章程。现在府库里能立刻拿出一千八百二十石，明日就在城外搭棚施粥，余下的份额已经派人到各县催，七日内便能陆续到达。”
“总共四千八百石？”
“四千八百石。”
“江知府辛劳”，莫栩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如此我和林督查过两天便走。此间就算事了，只要不再‘误抓’，流寇一事便请江知府自行发挥。”
“呵呵。”江知府敷衍地笑了笑：“为国家效力，不敢称辛苦。”
豪奢的一顿饭变成了无聊的宴席，江知府吃的没有滋味，莫栩吃的也没有滋味。反倒是许通判聊起了临北府的风土人情，跟大快朵颐的林河说着话，这才没让席间的气氛彻底冷下来。
不知蝗蠹遍天下，苦尽苍生尽王臣。
“这……回北边吗？”莫栩也是一怔，下意识地挽留：“不再等等，晚上不是还有宴席吗？府衙的封赏也还……”
“不必了。”仓言又带上了那股黑衣寒剑的肃杀气息，似暖阳的光晕都无法驱散他的冷。
明阳的回答就直白活泼的多：“算了，不想吃，我看到那些官就恶心。”末了他又补了一句：“当然你们不一样啦，你们是好官，我很喜欢两位哥哥。”
林河被小孩的话逗的哈哈大笑，薅了一把明阳的头发，惹得小孩大呼小叫：“摸头长不高的。”
话已至此，莫栩也不再留人：“还是多谢二位今天的出手相助，那二位路上小心。”
明阳跳到莫栩林河中间，左右拍了拍肩膀：“哈哈哈，别客气啦，以后有机会去安北我带你们玩啊，安北好吃的可不比中原少。”
“一定。”
“好说。”
莫栩坚持相送二人，在城门处目送着明阳和仓言出了城。
明阳在城门外回过头高举起手摇了摇，林河莫栩也挥手致意。而仓言只微微偏了头就转了回去，背始终很直。
“那仓言的身手，不是一般的高手。”注意到莫栩的视线，林河开口说道。
一人对打六七名流寇的精锐，不仅全身而退还反杀了两个，再加上那对指挥和战术的洞见，莫栩对这二人的身份有了一个猜想。
“嗯。”莫栩只轻轻应了一声，转头问了另一个问题：“你那时是怎么猜到他们是离北来的？”
“这还不简单”，林河说：“那小孩言语间对皇帝毫无敬意，也就离北人会这样。”
“也对。”
也不知道这次去离北，还会不会相遇。城外两人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莫栩收回目光：“今天走不成了，先回客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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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外。
“诶哥，这次还真被你说中了，你说南边流民太多恐怕有情况，出来走一趟还真遇到了情况。”明阳踢走一块石子，见仓言还是没反应：“哥？哥你想什么呢？”
“没。”仓言踱了两步，说：“走吧。”
明阳跳到仓言身前回头看着他：“哥你还没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有情报。”
“情报？是赵叔探到的吗？”明阳的嘴唇嘟起来：“小气死了，你们又不提前告诉我。”
“情报也很模糊。”
小孩子气性来的快去得也快，明阳又说起了别的：“老师总说中原朝廷的官都是尸什么和党什么的人来着？”
“尸位素餐、党同伐异。”
“对对对，就是这个。”
明阳看到仓言无语的目光：“干嘛，我只是提嘴忘词，又不是不知道意思。”
“说远啦，我想说，今天这两个哥哥不是挺好的吗，又敢冲上去破贼，还要开仓赈灾。”
仓言无话，他素日里也是看不起中原朝廷愈发的糜烂，没想到会遇到这么两个少年意气的官。
怎么说呢？锐气的不像是那腐朽的中枢能养出来的人物。
他刚才就在想那名叫许墨的中书令，在府衙里张牙舞爪的模样，像逼急了逞凶的小老虎，还……怪可爱的。
“中书令？”仓言低吟了三个字。
林河的龙武卫难以造假。但中书令是皇帝近臣，往来内阁文书，非沉稳练达的人不可，行事绝不会有那种不谙世事一样的天真和冲动。
“不是中书令，会是什么身份呢？许墨……龙武卫……”仓言若有所思。
“哥，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两挺好的？”
“嗯，还行。”他对中原官僚没什么好感，但对这两人生不出什么恶意。
他们走到了城外一个破败的道观里，离和流寇打斗的地方只有一里，他们的马就栓在道观的残壁后。
明阳拍拍马头，解了绳，熟练地翻身上马。
他调转马头，对也已整装待发的仓言扬了下下巴：“哥，好久没比了，就以幽州界碑为终点，我们看谁快。”
“幼稚。”仓言扯着马走了两步。
“没意思。”
明阳撇撇嘴的功夫，仓言却是瞬间夹紧马身，扯过马缰冲上了官道。
“诶诶，哥你耍赖！”明阳急了眼，平日他哥正经的很，谁知道今天比他还幼稚。
他使劲拍了拍马屁股，也追了上去。
官道上，骏马飞驰。正是燕来冰开的时节，复苏之风卷着马蹄的扬尘，一直踏到不知来处。
谁家少年郎，没有几分少年意气。
-
有些相遇是蜻蜓点水，有些邂逅是春雨入泥。
城里的莫栩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微风眯了眼，停下脚步。
“怎么了？”林河好奇问道。
“风。”莫栩揉揉眼睛。
林河顺势问起莫栩：“接下来什么章程？看你这架势是要亲自赈灾？”
“也不用一直待在这，但是前几天得看着，不然我不放心。”
“确实，不看着点，这些官的花样多了去了。”林河了然，又问道：“不会误了你的大事吧？”
林河说的是去离北的事，今天搞出这么大动静，难保身份不会暴露，而且还要在临北府逗留。
莫栩思忖片刻：“应该不会，那江知府应该比你我更不想让别人知道今日之事，他巴不得咱两没出现过。”
“况且，幽州就在前头，有了风声大不了直接跑过去。这离北，我是说什么也要走一遭的。”
说这话的时候，莫栩又露出了那种莽夫一样的气质。
林河是几年前小王爷跳井后，才被皇帝派来保护他的。相处之后，林河始终觉得莫栩内心带着一股子莽意，认定的事情就会发了狠地去尝试，只是配上他那绝好的脸庞，才把这种草莽气息包装成少年朝气。
“行了，你有谱就行，我回去先睡个大觉。晚饭前别叫我。”林河倒是毫不在乎，反正他的任务就是听皇帝的话保护莫栩，别的他也懒得琢磨。
回到客栈又续了房，林河倒头便睡。莫栩在桌上写了封信，随后又拿出纸笔在计算许久，直到有人来敲了门才回过神来。
“爷，有人找，说是府衙的人。”小二在房门外喊道。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屋内也早已显得昏暗，桌上的纸密密麻麻写满了东西。
他揉揉有点酸涩的眼，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小二身后站着的李捕头谄媚地迎上来：“大人，知府大人已经在春满楼设了宴，让小人来客栈接您二位过去。”
莫栩不奇怪府衙知道他们住的地方，他们也没隐藏过行踪。他点点头，说道：“行，你等我一会。”
“我就在楼下等您。”李捕头恭敬地弯着腰，直到莫栩关上房门才直起身子。
小二把毛巾搭到肩上，好奇地凑过来：“李爷，这房间里是哪家的公子哥？”
“不该问的别问。”李捕头语气冷厉：“老老实实备一壶好茶，送到楼下。还有。别到处什么都说，不然我查到了治你的罪。”
小二愣了一下，连说不敢。
李捕头满意地“哼”了一声，颇有官威地扶着剑走下了楼。小二看着李捕头的身影下了楼梯，“啐”地吐了一口口水，低声骂道：“什么玩意？”
-
屋内林河仍在熟睡。
莫栩把桌上的纸拢起来叠好，放进了行囊里，这才去叫林河。
喊了七八声林河都嘟嘟囔囔地没有醒，直到莫栩说到“起来吃饭了”，林河才睁开了眼。
莫栩没好气地说：“林千户惟有美食不可辜负啊。”
“饿了嘛”，林河利索起了身，火速穿好靴子拿起剑：“走着。”
当垆楼是临北府最大的酒楼，以胡姬出名，北边的胡姬要运往京师和金陵，必过临北府。天下名妓中的胡姬，无一不是在当垆楼出过场。
这楼里也不再是单纯的雕栏立柱，翠屏罗帐，而是多了加了许多异族风情的装饰。
当垆楼的中央围出了圆形的空地，每层楼都可俯瞰当中的演出。此时乐曲声声传来，胡笳的悠长混着琵琶的细腻，穿着大胆的胡姬在飘然起舞，她们头上带着面纱和胡饰，流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
饶是莫栩见多了京师繁华，也觉得这个当垆楼别有洞天。
在靡靡之声中，李捕头引着二人来到顶楼的雅间，江知府已经入座，身边只有林通判一人。
看来江继奎并未带来临北府的其他官员，只是摆了个私宴。如莫栩所料，江继奎接受了交易，就不会再想让更多人知道莫栩林河来过。
江继奎看到人来，立刻站起身来。
他扯出了个笑容，摆摆手请二人入座：“请。”
二人也没客气，一前一后在客位上落了座。随后江继奎递给了李捕头一个眼神，李捕头点点头表示收到退出了雅间。
“林督查、许令君，这当垆楼的胡姬可是闻名北边，今日我便尽尽地主之谊，带二位领略一番‘边塞风光’。”
话音刚落，屏风拉开，珠饰轻摇，数名胡姬袅娜入场。
四名漂亮的胡姬分站到在座的四人旁边开始斟酒。美人纤长的手指把住玉盏递到宾客的嘴边，酒色映着肤色，酒香裹着体香，端的是一副人间温柔乡。
江知府的安排可谓是费尽心思，世人所求不过财色。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么会不喜欢美人呢？
林河倒是不客气，立马握着胡姬的手把酒一饮而尽：“酒不错。”
见状，江继奎“哈哈”大笑，也就着胡姬的手被喂了小半杯酒：“来吃菜，当垆楼的口味也是别具一格。”
一旁的许通判注意到莫栩摆摆手拒绝了胡姬的伺候，胡姬只好端着酒杯远离了半步站在一边。他心中对莫栩的印象又更好了几分，看来江知府今晚的安排也是无用功了。
“江知府。”
“这厮又来了。”听到莫栩开口，江继奎不是震惊，反倒有几分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又生气又无奈，挤出一丝笑容：“许令君请讲。”
江继奎生气，莫栩更生气，刚亲历完流寇流民，一府主官在奢靡的酒楼里安然享受着美酒美人，就像没事人一样。
他想到了被林河杀死的那个流寇高呼着“那些老爷大户还在吃香的喝辣的”，顿觉眼前的珍馐不是滋味。
莫栩心里有点烦，问道：“今日说的事，府衙安排可否妥当？”
“公事不急于一时，不如……”
话没说完，就又被莫栩掐断：“很急，还是先把事情说完吧，不然我这饭吃不安心。”
江知府摩挲了握着的玉手，似有点不舍，才慢慢松开胡姬：“你们先下去吧。”
胡姬们离开后，江继奎内心又暗骂了莫栩一声，这才开口：“依今日商议，也拿了个章程。现在府库里能立刻拿出一千八百二十石，明日就在城外搭棚施粥，余下的份额已经派人到各县催，七日内便能陆续到达。”
“总共四千八百石？”
“四千八百石。”
“江知府辛劳”，莫栩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如此我和林督查过两天便走。此间就算事了，只要不再‘误抓’，流寇一事便请江知府自行发挥。”
“呵呵。”江知府敷衍地笑了笑：“为国家效力，不敢称辛苦。”
豪奢的一顿饭变成了无聊的宴席，江知府吃的没有滋味，莫栩吃的也没有滋味。反倒是许通判聊起了临北府的风土人情，跟大快朵颐的林河说着话，这才没让席间的气氛彻底冷下来。
不知蝗蠹遍天下，苦尽苍生尽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