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交易
府衙后堂,江继奎悠悠醒来,吐了一口浊气后撑起身子。
动静把一旁假寐的毌丘克也惊醒,连忙赶过来扶起上官。
“知府大人,林督查一行半个时辰前已经去提刑司审问了犯人。”
“好。”江继奎下意识应了一声
话语把他的思绪又拉回到了晕倒前。叛乱、分功、龙武卫、督查,千头万绪又浮现到脑海中,让他恨不得再晕过去一次。
一边慢吞吞地整理好衣冠,他终于是恢复了一些清明。
“走,去提刑司。”
-
提刑司里,在综合了情报并分析后,这次事件的来龙去脉也已经清晰。于是莫栩让林河以督查名义把不相干的流民都放了,只留下那五个老兵。
小吏收到指示后,仍有一丝犹豫,不过依然照做。
莫栩目送着五十二位神色不一的流民被打开枷锁,从地牢推出去。他们走的时候并没有多少雀跃,有人是麻木,有人是迷茫,些许想的明白的也知道他们依然会被驱逐到城门外自生自灭。
“必须开仓放粮。”莫栩心道。
就在这放人的当口,江继奎和许通判都到了提刑司。看着门口陆续放出的流民,江继奎一阵无言,不过还是什么也没说,下了地牢。
见到了莫栩林河等人,江继奎径直向林河拱拱手,开门见山:“督查审讯辛苦,早上江某多有得罪,今晚就在春满楼给督查大人设宴,算是江某赔罪了。此外,临北府必定准备厚礼答谢林督查的挺身而出。”
江继奎自认为姿态放得很低,作为一府的主官,已经是给足了这个年轻督查面子,话里话外更是透露出要打点金银的意思。
“就当破财免灾了,也不知道这个龙武卫能吸多少血。”江继奎叹了口气,官场多年,这一套他清楚的很,自己想要这个台阶下,是要付出代价的。
“江知府。”第一个出声的不是林河,而是莫栩。
林河身边这个年轻人几次三番插话,江继奎也有点恼,那龙武卫挂了个钦差身份也就罢了,身边的人也这么放肆。
“这位是?”江继奎看着林河,意思是管管你的这个随从。
林河没有吱声任由莫栩发挥,这位的真实身份说出来怕不是江知府又要再晕一次。
“许墨,中书令,奉旨协助林督查”,莫栩毫不客气说道:“这个身份可否让江知府听我说几句?”
江继奎有点尴尬,还是不习惯莫栩这么直白的说话方式:“原来是许令君,令君请讲。”
“绕弯子的话我也少说,今日临北府险些出事,你作为主官责任是推卸不掉的。我只有一个要求,府衙配合开仓放粮赈济来往灾民。如此,杀良冒功这些就罢了,我和林督查只会上报流寇来犯功败垂成。”
江继奎面露难色:“许令君,临北府的粮食也不多,此事需从长计议……”
“给个准话吧。”莫栩不想听他推诿,直接打断。
“这……”江继奎招架不住:“林督查和许令君可否随在下去府衙看一下账本,了解一下情况才更好打算。”
莫栩见江知府有松口的趋势,又捏着把柄,不担心他玩什么缓兵之计。
“那就依江知府所言,先点一下账本,这也是林督查此次北行应有之义。”
烛火摇曳,江继奎呼吸间尽是地牢里潮湿的空气,恍然间有种自己是犯人正在被审讯的心虚感。
他驱逐了这股念头,稳住心态:“二位请。”
一旁,明阳轻步附到仓言耳边:“哥,我们也过去吗?不如早点回家算了。”
“看完再走。”
那位中枢来的中书令,一副清贵模样,却连连说要开仓放粮。仓言起了一丝好奇之心,想看看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
这是众人今日第三次到府衙,府衙内的路走起来都熟悉不少。
一圈人又在公文房内汇聚,江知府仍坐在主位上,只是再也没了先前的从容。左边依次坐着林河、莫栩,右边则是林通判,毌丘克和仓言等人则是分站两边。
等着账本的功夫,公文房一时无话,连木椅的咿呀声都清晰了起来。
李捕头领着户房总管来到,才打破了沉默。
江继奎直接拿过户房总管手里的账本到桌上摊开:“林督查,许令君请过目。”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和记录,他们二人都看不懂。
“请江知府指教一下吧。”林河随意翻了几页。
户房总管收到江知府的目光,解说道:“各位上官容禀。临北府去岁秋收后府库共有四万五千七百石,经上缴直隶总府衙、发放官吏俸禄、城防兵员消耗后,目前共计二万一千六百石。若支撑到夏收为止,整个临北府可结余三千石。”
“三千石……整个临北府就能抠出三千石的粮食?”莫栩坐不住了。
北直隶富庶而不产粮,但也不能够就这么点存粮,若是连北直隶都只有这么点粮,那别的地方就更难了。
“近些年军费靡巨,粮食都运往离北和并凉,留在府库中的并不多。”
江继奎也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林督查、许令君,非是我视人命如草芥,见到城外流离失所我也深感痛心。可实在是国事艰难,三千石用来放粮也是杯水车薪,非长久之计。”
“长久,怎么算长久,等着城外的都饿死了就长久了是吗?”莫栩气的眼角发红,站起身来指着江继奎。
江继奎见莫栩失态,心中反而淡定了几分,心道不过还是小毛孩。他轻捋胡须,说道:“非是此意,令君怎可如此想。如此多的流民,当合周边数府之力,编户齐民,分拨田地,如此才是正理。”
这一套下来,跟饿死也没区别了。
莫栩耐心尽无,不想再听他那一套官样文章:“挤出六千石来赈灾。”
“账本就在此,没有粮我也变不出来啊。”
“若是临北府拿不出来,那我就向朝廷请赈灾粮了。”
江继奎心中讥讽,向朝廷请,朝廷又有多少粮来赈灾。各地的太平难道是他们这些地方官做主的?还不是封疆大吏、内阁相公们的默许。临北府拿不出粮 ,直隶总督衙门也拿不出,就算是户部尚书在这里,也不敢开口赈灾。
但瞧见一旁林河脸上似笑非笑的样子,江继奎忍住了想说的话,眼珠子一转。
不对,这两位是皇帝身边的亲信。皇帝派人来钦差北路粮饷,是皇帝不满现状,还是有人借钦差的手要在朝中翻弄风云,都不好说。
临北府出了事,往大了说就是北直隶出了事。若是有人借题发挥,把这不太平的屎盆子都扣到北直隶上,那北直隶总督和背后的相公可就惹了龙颜了。
想到这,江继奎落下一滴冷汗,他只是一个小小知府,中枢朝廷那动辄罢相杀帅的党争他不想参与。今日流寇的过失顶多就是贬官罢官,可是掺和到党争,自己这条命都未必能保住。
“这……”江继奎咬咬牙:“三千五百石,临北府最多只能支援三千五百石。”
莫栩心中冷笑,看来还是扯虎皮最好使:“五千八百石。”
“三千八百石,令君别再为难了。”
“五千五百石。”
“四千石,四千石已经是倾尽全力。”
“五千石。”
“真没那么多。”
见确实是极限,莫栩也松了口:“四千八百石,今日所有事情我和林督查就当没发生过,你也当我俩没来过,我只要你开仓赈灾,如何?”
江继奎咬咬牙,答应了下来:“好。既如此,令君说话算话。”
“放心。”莫栩胳膊拐了一下林河。
林河当即心领神会,也表态:“就照小……许令君说的。”
事宜敲定,莫栩也不想留在这,走前嘱咐道。
“今日多有叨扰,后面就有劳府衙点清粮食,希望明天开始,开仓放粮。”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一向自诩养气功夫了得的江继奎一弗衣袖,把桌上的杯盏全扫到地上叮铛碎了一地,破口大骂。
“竖子可恶至极,国家大事如同商贾交易,简直有辱斯文!”
动静把一旁假寐的毌丘克也惊醒,连忙赶过来扶起上官。
“知府大人,林督查一行半个时辰前已经去提刑司审问了犯人。”
“好。”江继奎下意识应了一声
话语把他的思绪又拉回到了晕倒前。叛乱、分功、龙武卫、督查,千头万绪又浮现到脑海中,让他恨不得再晕过去一次。
一边慢吞吞地整理好衣冠,他终于是恢复了一些清明。
“走,去提刑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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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刑司里,在综合了情报并分析后,这次事件的来龙去脉也已经清晰。于是莫栩让林河以督查名义把不相干的流民都放了,只留下那五个老兵。
小吏收到指示后,仍有一丝犹豫,不过依然照做。
莫栩目送着五十二位神色不一的流民被打开枷锁,从地牢推出去。他们走的时候并没有多少雀跃,有人是麻木,有人是迷茫,些许想的明白的也知道他们依然会被驱逐到城门外自生自灭。
“必须开仓放粮。”莫栩心道。
就在这放人的当口,江继奎和许通判都到了提刑司。看着门口陆续放出的流民,江继奎一阵无言,不过还是什么也没说,下了地牢。
见到了莫栩林河等人,江继奎径直向林河拱拱手,开门见山:“督查审讯辛苦,早上江某多有得罪,今晚就在春满楼给督查大人设宴,算是江某赔罪了。此外,临北府必定准备厚礼答谢林督查的挺身而出。”
江继奎自认为姿态放得很低,作为一府的主官,已经是给足了这个年轻督查面子,话里话外更是透露出要打点金银的意思。
“就当破财免灾了,也不知道这个龙武卫能吸多少血。”江继奎叹了口气,官场多年,这一套他清楚的很,自己想要这个台阶下,是要付出代价的。
“江知府。”第一个出声的不是林河,而是莫栩。
林河身边这个年轻人几次三番插话,江继奎也有点恼,那龙武卫挂了个钦差身份也就罢了,身边的人也这么放肆。
“这位是?”江继奎看着林河,意思是管管你的这个随从。
林河没有吱声任由莫栩发挥,这位的真实身份说出来怕不是江知府又要再晕一次。
“许墨,中书令,奉旨协助林督查”,莫栩毫不客气说道:“这个身份可否让江知府听我说几句?”
江继奎有点尴尬,还是不习惯莫栩这么直白的说话方式:“原来是许令君,令君请讲。”
“绕弯子的话我也少说,今日临北府险些出事,你作为主官责任是推卸不掉的。我只有一个要求,府衙配合开仓放粮赈济来往灾民。如此,杀良冒功这些就罢了,我和林督查只会上报流寇来犯功败垂成。”
江继奎面露难色:“许令君,临北府的粮食也不多,此事需从长计议……”
“给个准话吧。”莫栩不想听他推诿,直接打断。
“这……”江继奎招架不住:“林督查和许令君可否随在下去府衙看一下账本,了解一下情况才更好打算。”
莫栩见江知府有松口的趋势,又捏着把柄,不担心他玩什么缓兵之计。
“那就依江知府所言,先点一下账本,这也是林督查此次北行应有之义。”
烛火摇曳,江继奎呼吸间尽是地牢里潮湿的空气,恍然间有种自己是犯人正在被审讯的心虚感。
他驱逐了这股念头,稳住心态:“二位请。”
一旁,明阳轻步附到仓言耳边:“哥,我们也过去吗?不如早点回家算了。”
“看完再走。”
那位中枢来的中书令,一副清贵模样,却连连说要开仓放粮。仓言起了一丝好奇之心,想看看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
这是众人今日第三次到府衙,府衙内的路走起来都熟悉不少。
一圈人又在公文房内汇聚,江知府仍坐在主位上,只是再也没了先前的从容。左边依次坐着林河、莫栩,右边则是林通判,毌丘克和仓言等人则是分站两边。
等着账本的功夫,公文房一时无话,连木椅的咿呀声都清晰了起来。
李捕头领着户房总管来到,才打破了沉默。
江继奎直接拿过户房总管手里的账本到桌上摊开:“林督查,许令君请过目。”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和记录,他们二人都看不懂。
“请江知府指教一下吧。”林河随意翻了几页。
户房总管收到江知府的目光,解说道:“各位上官容禀。临北府去岁秋收后府库共有四万五千七百石,经上缴直隶总府衙、发放官吏俸禄、城防兵员消耗后,目前共计二万一千六百石。若支撑到夏收为止,整个临北府可结余三千石。”
“三千石……整个临北府就能抠出三千石的粮食?”莫栩坐不住了。
北直隶富庶而不产粮,但也不能够就这么点存粮,若是连北直隶都只有这么点粮,那别的地方就更难了。
“近些年军费靡巨,粮食都运往离北和并凉,留在府库中的并不多。”
江继奎也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林督查、许令君,非是我视人命如草芥,见到城外流离失所我也深感痛心。可实在是国事艰难,三千石用来放粮也是杯水车薪,非长久之计。”
“长久,怎么算长久,等着城外的都饿死了就长久了是吗?”莫栩气的眼角发红,站起身来指着江继奎。
江继奎见莫栩失态,心中反而淡定了几分,心道不过还是小毛孩。他轻捋胡须,说道:“非是此意,令君怎可如此想。如此多的流民,当合周边数府之力,编户齐民,分拨田地,如此才是正理。”
这一套下来,跟饿死也没区别了。
莫栩耐心尽无,不想再听他那一套官样文章:“挤出六千石来赈灾。”
“账本就在此,没有粮我也变不出来啊。”
“若是临北府拿不出来,那我就向朝廷请赈灾粮了。”
江继奎心中讥讽,向朝廷请,朝廷又有多少粮来赈灾。各地的太平难道是他们这些地方官做主的?还不是封疆大吏、内阁相公们的默许。临北府拿不出粮 ,直隶总督衙门也拿不出,就算是户部尚书在这里,也不敢开口赈灾。
但瞧见一旁林河脸上似笑非笑的样子,江继奎忍住了想说的话,眼珠子一转。
不对,这两位是皇帝身边的亲信。皇帝派人来钦差北路粮饷,是皇帝不满现状,还是有人借钦差的手要在朝中翻弄风云,都不好说。
临北府出了事,往大了说就是北直隶出了事。若是有人借题发挥,把这不太平的屎盆子都扣到北直隶上,那北直隶总督和背后的相公可就惹了龙颜了。
想到这,江继奎落下一滴冷汗,他只是一个小小知府,中枢朝廷那动辄罢相杀帅的党争他不想参与。今日流寇的过失顶多就是贬官罢官,可是掺和到党争,自己这条命都未必能保住。
“这……”江继奎咬咬牙:“三千五百石,临北府最多只能支援三千五百石。”
莫栩心中冷笑,看来还是扯虎皮最好使:“五千八百石。”
“三千八百石,令君别再为难了。”
“五千五百石。”
“四千石,四千石已经是倾尽全力。”
“五千石。”
“真没那么多。”
见确实是极限,莫栩也松了口:“四千八百石,今日所有事情我和林督查就当没发生过,你也当我俩没来过,我只要你开仓赈灾,如何?”
江继奎咬咬牙,答应了下来:“好。既如此,令君说话算话。”
“放心。”莫栩胳膊拐了一下林河。
林河当即心领神会,也表态:“就照小……许令君说的。”
事宜敲定,莫栩也不想留在这,走前嘱咐道。
“今日多有叨扰,后面就有劳府衙点清粮食,希望明天开始,开仓放粮。”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一向自诩养气功夫了得的江继奎一弗衣袖,把桌上的杯盏全扫到地上叮铛碎了一地,破口大骂。
“竖子可恶至极,国家大事如同商贾交易,简直有辱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