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流寇
总的来说，他们双方互相的第一印象都不错。
他们都能够当机立断地去阻挡流民匪寇，怎么样都是身负勇气正气之辈。哪怕称不上一见如故、引为知己，也在一定程度上“志同道合”。
“那些人真是流寇吗？”林河问道，他久居京城，从未见过流寇正规军队。
“像流寇的行事作风。”莫栩其实也不确定，他也没见过，不过比林河多了一些后世的见识。
鼓动、裹挟流民，以流民为炮灰去破城，破城后又能继续一路裹挟流民，越打越多，就像滚雪球一样。这不是宗强豪贼或者落草为寇的土匪的行事作风，更不可能是地方节度使的叛乱。
“多半是。”仓言说道。
“想那么多，咱们不是能去审吗？”明阳跃跃欲试：“走走走，审了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于是吃饱喝足后，四人便又回了府衙。
林通判和江知府都不在，但早有吩咐。有小吏直接引着四人去了提刑司邸，就在府衙的后边。
大牢就在司邸下面，一股潮湿难闻的气味弥漫开来。才吃饱的众人都是胃部一阵翻腾，惟有仓言面色如故。
“早知道不来了。”明阳十分后悔，捏着鼻子说道。
适应了一会之后，几人才相继走进去。
“府衙审过了吗？”林河身份为督查使，坐在了审讯室的首位，问小吏道。
小吏恭敬鞠躬答道：“禀督查大人，都没有。通判大人吩咐过了，就等您来审。”
“那把人带上来吧。”
陆续有官差压着人上来，由于审讯室不大，一次只能带进七八个人，故而折腾了好几次，才把所有人都点过一遍。
足足抓了五十七个人。
一番辨认后，他们找出了五位真正的匪徒。
匪徒和流民其实很好区分。流民吃不饱穿不暖的，和那些匪徒站在一块，气质完全不同，再加上双方早上经过血战，或多或少有点印象。
“五十七个人，只有五个是真正的匪徒。”莫栩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们够能抓的。”林河嗤笑一声看向小吏。
小吏不知道怎么答，只能拱拱手说上官见谅。
带着枷锁的五位匪徒站在审讯室里，目光惊惧地看着面前几人。
他们今天被打破了胆，尤其是那黑衣服的，简直就是个冷面阎王。一名匪徒不小心对上了仓言的目光，腿只打哆嗦。
“说！”林河狠狠砸了一下惊堂木，威严顿生。
那位本就哆嗦的汉子直接跪了下来，大呼饶命，其他几位见状纷纷跪下，生怕自己跪慢了惹得上头的人不开心。
审问的过程很顺利，那几位匪徒几乎是问什么答什么，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就交待了所有东西。
果然如莫栩所猜测，早上那伙人确实是流寇。而且不是简单的流寇，他们是流寇的“老兵”。
所谓“老兵”，莫栩有所耳闻，指的是流寇们的精锐部队。
那些号称几十万兵马的流寇作乱，里面最多的人都是手无寸铁的流民，好一点的就是村里乡里的壮汉。
流寇真正的家底，就是“老兵”。
流寇们压箱底的老兵，轻易不上阵，归流寇的首领直接指挥，是流寇的中军，精锐中的精锐。平日里，这些老兵享受着最优渥的待遇，甲粮充足，一人两骑甚至三骑，战斗时则是驱赶流民消耗，待到敌人疲软时才上阵一鼓而下。
三年前流寇如日中天的时候，几十万兵马的流寇大军里，真正的“老兵”也不过万余，分到各个首领里边，也就是数千。
彼时流寇大军差点打到北直隶，朝廷点派兵马大将围剿，流寇各头目，花花眼、八格格、西山王被追杀连退二千里，打回了夏州、并州、凉州一带，被奉为流寇盟主的冲王最后也只带了十六骑遁入深山。
只以纸面战绩来看，朝廷的剿匪卓有成效，就连近几年各地也没有轰动天下的匪患，都是小打小闹罢了。似乎内患变成了疥藓之患。
据这几位流寇老兵交待，他们这次行动的首领叫唐遂，是当年护着冲王的十六骑之一，后又投入八格格门下，成为八格格的义子，是流寇中响当当的人物。
这么一位大人物从西边不远千里，带着三十老兵轻装简从，长途跋涉摸到了北直隶，此事不简单。
“你们为什么要来临北府起事，到底什么企图？”莫栩冷声问道。
“小人们真的不知啊”，跪在前头的流寇答道：“先是唐将军在老兵中招募人手，说是要来临北府这边起事，要机灵的、武功好的。离的那么老远，谁敢去啊。可是又说募中的人马上给五十两银子，任务完成之后还有重赏。俺图那点钱就跟唐将军过来了。小的们也只知道跟着头领们，至于为什么来这边那是当家们考虑的事情了。”
又审问了一会，见也审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了，流寇们又被带下去分开关押。
“这些流寇，怕是要玩次大的。”林河摸摸下巴。
莫栩也十分赞同这个看法，能让流寇选出精锐来北直隶行险，必然图谋甚大。他顺着推演，若是此次真的让他们成功了，临北府蒙难，则北直隶必然震动，京师必然震动。
如果说这么点人想打穿北直隶、打进京师那是痴人说梦。
但是，朝廷不知，必然调兵来保护北直隶拱卫京师。那周边的郡县……就危险了，流寇最擅长顺风仗，一路烧杀抢掠越打越多，破坏力难以估计。
不光如此，一旦朝廷把防御在剿匪一线的凉州并州军也调动了，蛰伏在老巢的流寇也可顺势而起。
莫栩越推演越震惊，说道：“今日若让流寇得手，后果不堪设想。”
事实上，真正的历史上发生的事情跟莫栩所料相差无几。肆虐在北直隶的流寇席卷了周边的青州、冀州，而后才被剿灭。并州深山里的冲王趁势出山，流寇逐渐成为拖垮大启的有生力量。
四人机缘巧合的一次拼命，把大启的病死之日稍稍往后拨动了些许。
明阳听着迷糊，扯了一下莫栩的袖子：“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玩大的，什么不堪设想？”
莫栩把自己的推演大致讲了一番，惹得明阳大呼小叫。
“这也太可怕了。”
明阳倒吸一口凉气，随后弱弱问道：“你们说，如果我们今天不在，不会真给他们成了吧。”
众人回想起来，亦是觉得难以置信。
三十精锐从西边跋涉千里，穿过前线的层层封堵盘查，意图来到大启的腹地起事，但凡沿途有一点点纰漏，抑或是临北府的安防稍微提防一些，他们都绝无成功的可能。
天桥说书的听了都觉得是编的。
但现实就是比话本更不讲逻辑。
“就这么敢赌？”林河对这胆大包天的行为甚至生出一点敬佩。
“不是赌。”莫栩和仓言异口同声地说道。
清冷和温润的两道声线汇到一起，双方都有些诧异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林河挑了下眉，说道：“你们还挺齐整。”
莫栩有点不好意思，道：“我想的比较浅显，仓言兄先说吧。”
“嗯。”仓言从莫栩收回了目光，紧接着吐出了第一句话。
“安北似与朝廷不合。”
莫栩愣了一下，这个虽然天下人皆知，但是一般都是用更委婉地措辞，很少有这么直白地说不合。
仓言没有停顿，继续说：“临北府在北直隶与幽州交界之地，幽州为安北和朝廷的缓冲，故此处必不会陈重兵。”
“原来如此”，明阳抢白：“哥我懂了，这是个位置关键却又没什么防御的地方。”
仓言“嗯”了一声，接着说道：“且作为北直隶门户，四面的流民都会汇聚于此。”
听到这里，莫栩也不由觉得，临北府果真是个举事的好地方。流民众多，城防松懈，地处腹地，这三点共同给流寇的这次行动带来了可能性，所以这不是赌博，这是一场缜密思考后的行事。看来流寇并不是只会烧杀抢掠，流寇中有大才之辈。
这道理看似浅显，但是窗户纸捅破之前谁也想不到流寇的举事不在偏远的边州而会在这里，这是思维惯性带来的结果。
见到几人的神情，仓言知道他们也已经明了，便不再多说，而是看向莫栩，这人好像跟他想的并不相同。
莫栩收到了仓言的目光，组织了一下语言：“那个，我跟仓兄考虑的角度不同。”
他接着说道：“我考虑的是，这股流寇确实是胆大心细，但是流寇的头领们可能并不关心成败。”
“这只是一步闲棋，一股偏师都称不上的小队。若是成了，那自然是收益巨大，若是不成，对流寇们的大局毫无阻碍。所以这不是赌，赌桌上不应该只有收益而不下筹码。现在，关键点不在这里，而在并州……”
他皱起了眉头：“……我怀疑流寇们经过三年的休养，必然又积蓄了一股力量，打算找个时机再度大规模暴动。而这次临北府，只是他们的契机之一。”
“哪怕没有临北府，其他地方，或者说任何地方都可能成为那个契机。”
风雨欲来。
他们都能够当机立断地去阻挡流民匪寇，怎么样都是身负勇气正气之辈。哪怕称不上一见如故、引为知己，也在一定程度上“志同道合”。
“那些人真是流寇吗？”林河问道，他久居京城，从未见过流寇正规军队。
“像流寇的行事作风。”莫栩其实也不确定，他也没见过，不过比林河多了一些后世的见识。
鼓动、裹挟流民，以流民为炮灰去破城，破城后又能继续一路裹挟流民，越打越多，就像滚雪球一样。这不是宗强豪贼或者落草为寇的土匪的行事作风，更不可能是地方节度使的叛乱。
“多半是。”仓言说道。
“想那么多，咱们不是能去审吗？”明阳跃跃欲试：“走走走，审了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于是吃饱喝足后，四人便又回了府衙。
林通判和江知府都不在，但早有吩咐。有小吏直接引着四人去了提刑司邸，就在府衙的后边。
大牢就在司邸下面，一股潮湿难闻的气味弥漫开来。才吃饱的众人都是胃部一阵翻腾，惟有仓言面色如故。
“早知道不来了。”明阳十分后悔，捏着鼻子说道。
适应了一会之后，几人才相继走进去。
“府衙审过了吗？”林河身份为督查使，坐在了审讯室的首位，问小吏道。
小吏恭敬鞠躬答道：“禀督查大人，都没有。通判大人吩咐过了，就等您来审。”
“那把人带上来吧。”
陆续有官差压着人上来，由于审讯室不大，一次只能带进七八个人，故而折腾了好几次，才把所有人都点过一遍。
足足抓了五十七个人。
一番辨认后，他们找出了五位真正的匪徒。
匪徒和流民其实很好区分。流民吃不饱穿不暖的，和那些匪徒站在一块，气质完全不同，再加上双方早上经过血战，或多或少有点印象。
“五十七个人，只有五个是真正的匪徒。”莫栩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们够能抓的。”林河嗤笑一声看向小吏。
小吏不知道怎么答，只能拱拱手说上官见谅。
带着枷锁的五位匪徒站在审讯室里，目光惊惧地看着面前几人。
他们今天被打破了胆，尤其是那黑衣服的，简直就是个冷面阎王。一名匪徒不小心对上了仓言的目光，腿只打哆嗦。
“说！”林河狠狠砸了一下惊堂木，威严顿生。
那位本就哆嗦的汉子直接跪了下来，大呼饶命，其他几位见状纷纷跪下，生怕自己跪慢了惹得上头的人不开心。
审问的过程很顺利，那几位匪徒几乎是问什么答什么，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就交待了所有东西。
果然如莫栩所猜测，早上那伙人确实是流寇。而且不是简单的流寇，他们是流寇的“老兵”。
所谓“老兵”，莫栩有所耳闻，指的是流寇们的精锐部队。
那些号称几十万兵马的流寇作乱，里面最多的人都是手无寸铁的流民，好一点的就是村里乡里的壮汉。
流寇真正的家底，就是“老兵”。
流寇们压箱底的老兵，轻易不上阵，归流寇的首领直接指挥，是流寇的中军，精锐中的精锐。平日里，这些老兵享受着最优渥的待遇，甲粮充足，一人两骑甚至三骑，战斗时则是驱赶流民消耗，待到敌人疲软时才上阵一鼓而下。
三年前流寇如日中天的时候，几十万兵马的流寇大军里，真正的“老兵”也不过万余，分到各个首领里边，也就是数千。
彼时流寇大军差点打到北直隶，朝廷点派兵马大将围剿，流寇各头目，花花眼、八格格、西山王被追杀连退二千里，打回了夏州、并州、凉州一带，被奉为流寇盟主的冲王最后也只带了十六骑遁入深山。
只以纸面战绩来看，朝廷的剿匪卓有成效，就连近几年各地也没有轰动天下的匪患，都是小打小闹罢了。似乎内患变成了疥藓之患。
据这几位流寇老兵交待，他们这次行动的首领叫唐遂，是当年护着冲王的十六骑之一，后又投入八格格门下，成为八格格的义子，是流寇中响当当的人物。
这么一位大人物从西边不远千里，带着三十老兵轻装简从，长途跋涉摸到了北直隶，此事不简单。
“你们为什么要来临北府起事，到底什么企图？”莫栩冷声问道。
“小人们真的不知啊”，跪在前头的流寇答道：“先是唐将军在老兵中招募人手，说是要来临北府这边起事，要机灵的、武功好的。离的那么老远，谁敢去啊。可是又说募中的人马上给五十两银子，任务完成之后还有重赏。俺图那点钱就跟唐将军过来了。小的们也只知道跟着头领们，至于为什么来这边那是当家们考虑的事情了。”
又审问了一会，见也审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了，流寇们又被带下去分开关押。
“这些流寇，怕是要玩次大的。”林河摸摸下巴。
莫栩也十分赞同这个看法，能让流寇选出精锐来北直隶行险，必然图谋甚大。他顺着推演，若是此次真的让他们成功了，临北府蒙难，则北直隶必然震动，京师必然震动。
如果说这么点人想打穿北直隶、打进京师那是痴人说梦。
但是，朝廷不知，必然调兵来保护北直隶拱卫京师。那周边的郡县……就危险了，流寇最擅长顺风仗，一路烧杀抢掠越打越多，破坏力难以估计。
不光如此，一旦朝廷把防御在剿匪一线的凉州并州军也调动了，蛰伏在老巢的流寇也可顺势而起。
莫栩越推演越震惊，说道：“今日若让流寇得手，后果不堪设想。”
事实上，真正的历史上发生的事情跟莫栩所料相差无几。肆虐在北直隶的流寇席卷了周边的青州、冀州，而后才被剿灭。并州深山里的冲王趁势出山，流寇逐渐成为拖垮大启的有生力量。
四人机缘巧合的一次拼命，把大启的病死之日稍稍往后拨动了些许。
明阳听着迷糊，扯了一下莫栩的袖子：“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玩大的，什么不堪设想？”
莫栩把自己的推演大致讲了一番，惹得明阳大呼小叫。
“这也太可怕了。”
明阳倒吸一口凉气，随后弱弱问道：“你们说，如果我们今天不在，不会真给他们成了吧。”
众人回想起来，亦是觉得难以置信。
三十精锐从西边跋涉千里，穿过前线的层层封堵盘查，意图来到大启的腹地起事，但凡沿途有一点点纰漏，抑或是临北府的安防稍微提防一些，他们都绝无成功的可能。
天桥说书的听了都觉得是编的。
但现实就是比话本更不讲逻辑。
“就这么敢赌？”林河对这胆大包天的行为甚至生出一点敬佩。
“不是赌。”莫栩和仓言异口同声地说道。
清冷和温润的两道声线汇到一起，双方都有些诧异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林河挑了下眉，说道：“你们还挺齐整。”
莫栩有点不好意思，道：“我想的比较浅显，仓言兄先说吧。”
“嗯。”仓言从莫栩收回了目光，紧接着吐出了第一句话。
“安北似与朝廷不合。”
莫栩愣了一下，这个虽然天下人皆知，但是一般都是用更委婉地措辞，很少有这么直白地说不合。
仓言没有停顿，继续说：“临北府在北直隶与幽州交界之地，幽州为安北和朝廷的缓冲，故此处必不会陈重兵。”
“原来如此”，明阳抢白：“哥我懂了，这是个位置关键却又没什么防御的地方。”
仓言“嗯”了一声，接着说道：“且作为北直隶门户，四面的流民都会汇聚于此。”
听到这里，莫栩也不由觉得，临北府果真是个举事的好地方。流民众多，城防松懈，地处腹地，这三点共同给流寇的这次行动带来了可能性，所以这不是赌博，这是一场缜密思考后的行事。看来流寇并不是只会烧杀抢掠，流寇中有大才之辈。
这道理看似浅显，但是窗户纸捅破之前谁也想不到流寇的举事不在偏远的边州而会在这里，这是思维惯性带来的结果。
见到几人的神情，仓言知道他们也已经明了，便不再多说，而是看向莫栩，这人好像跟他想的并不相同。
莫栩收到了仓言的目光，组织了一下语言：“那个，我跟仓兄考虑的角度不同。”
他接着说道：“我考虑的是，这股流寇确实是胆大心细，但是流寇的头领们可能并不关心成败。”
“这只是一步闲棋，一股偏师都称不上的小队。若是成了，那自然是收益巨大，若是不成，对流寇们的大局毫无阻碍。所以这不是赌，赌桌上不应该只有收益而不下筹码。现在，关键点不在这里，而在并州……”
他皱起了眉头：“……我怀疑流寇们经过三年的休养，必然又积蓄了一股力量，打算找个时机再度大规模暴动。而这次临北府，只是他们的契机之一。”
“哪怕没有临北府，其他地方，或者说任何地方都可能成为那个契机。”
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