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大梦醒

  章含灵那日回去后便再也没有出过门,一门心思都扑在自己的婚事上,有一种飞蛾扑火的执着。

  陈萍觉得她真的是疯了,可是见她熬红了的眼却又陪着她一起疯魔。

  那一场婚事,仿佛耗尽了章含灵所有的心血。

  五月初,日已常暖。

  任道月的冠礼在五月十一这一日,而他与章含灵的婚事就在五月十五。

  任道月行完了冠礼,恢复了任家族长的身份,那些手中停掉的生意都有重新被他掌握。

  陈萍将这些事告诉章含灵的时候,她以为他们所经受的苦难都过去了。

  只是不知两人的苦难,最终变本加厉的都压在了她一人身上。

  五月十五是个晴日,万里无云,夜里应当能看见整轮圆月。

  章含灵从前一日夜里就开始梳妆,她花大价钱请了江宁最好的妆娘,细描花钿,朱唇轻点。

  镜子中的女子二八年华,出落如珠玉,便是妆娘也道:见过这么多新嫁娘,都没有见过这般倾城的姿色。

  到第二日清晨,章含灵便在屋中等着,等着任道月来娶她。

  光阴一寸一寸的逝,日光一点一点的暗,她眼中渐渐无神,看着满目的红绸锦缎和她那三十三箱嫁妆一动不动。

  陈萍进来送饭见她如痴傻般端坐,却不敢问。

  便如此,她静坐到深夜。

  街上人来人往,指指点点,最后索性关了门。

  五月十五亥时,街上已无人,远看只有此处亮着灯光。章含灵一身嫁衣推开门,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半瘫半坐的委在门前。

  那一夜好长,章含灵望着东边一刻也不睡。

  她硬生生坐了三日。

  谁来叫也不听,任门前谁指指点点也不回嘴,也不理会。

  许是任府怕人多口杂,第四日章含灵等来了任府一纸退婚书。

  她不认识字,便让陈萍念。

  陈萍念一个字,她就掉一滴泪,已经沾了尘土的嫁衣又沾了泪,和在一起污糟不堪。

  章含灵想,若那晚任道月说他反悔了,她一定不会等。

  可他分明说了来娶她,为什么食言......

  她将那一纸退婚书撕碎,身着嫁衣,提着剑就去了任府。

  她要见他,要问个明白。

  只是任家人早有防备,纵使她拼尽全力也没进得任府半步。

  那些护院下了死手,若无陈萍相救,她那日便要被生生打死。

  “任道月!出来见我!任道月!任道月!你负我.....”

  她生来木讷沉默,从未这么大声的喊过谁。

  嗓子扯出了血,一口的腥甜,好像那人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到最后,她声音渐息。陈萍在她身边相护,挨着防不住的拳脚。

  章含灵已经倒在地上,浑身上下只有一只手能动,她一边流泪,一边用石子敲着地面发出声响。

  想着任道月能来看她一眼,她不奢求他给他解释了,就只想再见一面。

  他负了她,先骗了她的心,又把她丢弃。

  那场婚事过后,她便活成了一个笑话。

  千金散尽为博戏子一笑,背弃师门与那戏子远赴柳城。

  七月初,任家挂起白绫,任母仙逝,灵堂前却不见任道月。

  人说他一夜飞度千关去了柳城,将柳城翻遍了却再也见不到想见的人。

  回程时生了一场大病,险些命丧于此。再醒来时,不许任何人再提起章含灵的名字。

  荣瑛还在梦中见到了前世的自己。

  马上的女将军恣意洒脱,权势滔天,美艳而威严。她带兵来柳城,两侧百姓夹道相迎,因为只要荣大将军来了,这柳城的山匪便不敢作乱。

  章含灵遥望过荣瑛一眼,她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女人能活得这样洒脱,她注视荣瑛许久,直到荣瑛也瞧见了她。

  荣瑛勾了勾唇角,目光流转:“小姑娘,看的这么入神?”

  章含灵点点头:“你叫荣瑛吗?”

  荣瑛当时觉得这个问题挺棒槌的,我不是荣瑛谁还配叫荣瑛?

  不过她见这姑娘年纪小,便只是笑吟吟:“是,我便是荣瑛。怎么?一直瞧着我一直瞧着我便是想问这个?”

  章含灵木木的看着她,心中的念头便脱口而出:“我想成为你,下辈子。”

  荣瑛乐了乐,瞧着她一脸的认真,并不扫兴,还附身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好,那就成为我。不必下辈子,这辈子也不晚。”

  她言罢便打马而去,背影消失在夕阳的余声中。

  章含灵终究是成为不了荣瑛了,那戏子染上了赌瘾,将她灌了药便卖进了匪窝。

  因为荣瑛坐镇柳城,那些山匪不能下山明抢,便花大价钱暗中在戏台风月场买女人。章含灵那一夜后便是万劫不复。

  若只是在匪窝中还好,她醒来还能逃跑,逃不了也能一死了之。

  可北蛮人买走了她,日日在她身上试一些让人生不如死的药,那些日子她过得好似假死人一般,意识昏沉,痛时如筋骨皴裂,痒时如万蚁噬心。

  离开了江宁,她好像成了一个物件,被命运的漩涡推着,最终在逃走时被一支钢箭射中。

  得了解脱。

  一场大雨将所有过往洗净,她躺在冰冷的岩石上,回顾这短暂一生。

  在不懂爱时以为被爱,在懂爱时被抛弃,在该恨的时候隐忍,在不该恨的时候孤注一掷。

  她流下好多眼泪,悔恨,痛苦,悲凉还有一丝伴着喜悦的解脱。

  大梦一场黄粱,有人身如蝼蚁,死时亦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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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灵....”任道月推了推椅子上睡着的人。

  荣瑛从梦中惊醒,满脸是泪痕。她一双眼空洞洞的,好似被噬了魂魄。

  周身一切都慢慢变得清晰可触,不再是梦中的走马灯。

  荣瑛粗喘了几口气,猛的站起来,推开要扶她的任道月。

  她眼中热泪滚烫,脖颈好似被人掐着快要窒息,快要濒死时终于咳出来了一口黑血。

  任道月接住了摇摇欲坠的人,慌忙用衣袖擦她口中的血:“含灵含灵....”

  “滚.....”荣瑛用气声骂了一句,等着自己手上有力气了,一手肘捣在任道月的肚子上,力道之大像是下了死手。

  萧景煜已经从二楼跑下来,将荣瑛按在椅子上就吩咐人去找大夫。

  “含灵....”

  “别叫我。”荣瑛瞪了她一眼,眼中的刀子有如实物。

  萧景煜端来水让她漱了口,见她这会真的发了怒,将桌上的剑给了小二藏起来。

  他怕荣瑛下一秒真的起来把任道月宰了。

  荣瑛慢慢平复,可梦里锥心刺骨的痛仍在继续。她不是章含灵,但是章含灵对眼前人所有的爱与痛都灌进了她的身体。

  她承了命,也必须承她的情。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都好奇的往这边张望。

  荣瑛甩开了萧景煜的按着她的手,起身平复了下,看着任道月:“你跟我来”

  任道月捂着腹部拄着旁边的椅子,颤颤巍巍的起身。

  萧景煜想拦荣瑛,却被她一个眼神给钉在原地。她还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他,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

  萧景煜忽然想起他做御史时听人说起的话:荣将军之怒,三军莫能承。

  任道月跟着荣瑛上了二楼,关上门后就先挨了一巴掌。

  那一巴掌打的任道月一时半刻都听不清楚周遭的声音,嘴角裂开来淌出来血。

  荣瑛打完,语气平静冷漠:“我问你,五月十八,我在你府前哭喊,求你来见我一面时,你可听见了?”

  任道月看着荣瑛,眼中愧疚的泪水滑落:“我听见了....”

  “为何不来?”

  “因为....我答应了母亲,只要不见你,任家的家主便还是我。”他说完,心中那条愧疚的河便决了堤:“我本想先稳住她的....我让人捎信给你,那些信都被拦了下来。我去柳城寻你,可翻过整座柳城也没能再寻到你踪迹。含灵....我,我负你,我来时本以为自己能够放下一切,可再见你时我才知道,我所以为筑就得城池,在你面前顷刻便土崩瓦解。我...”

  “你给我传过信?”

  “是。”任道月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你给我传信,怎么不来见我一面?”荣瑛逼问。

  任道月愣住。

  荣瑛冷哼一声:“任道月,你不来,是怕丢了你家主的位置,你传信,是怕失去章含灵。人之一贪心,莫若如此,你什么都想要,便必然要辜负一方。那谁为弱势?”

  “含灵....我...”

  “你不必跟我做解释什么,也不用诉苦。你知道若相负,必负章含灵,即便你爱她。”荣瑛讽刺道:“你割舍不下任家给你的所有,所以再给你选一次,你依旧会选放弃章含灵。”

  “而你后来所做那些一夜飞度千关去柳城,无非是来弥补你的愧疚。你自以为深情,自以为怀念她,让自己痛苦就能减轻愧疚?你可知道她!她沦为笑柄时,你夺回权势,她远走他乡时,你风光无限。”

  “你寻个人又如何?乘千里马锦衣夜行,为寻心上人?你怎不见她心如死灰,漂泊千里!”

  荣瑛揪住衣领,口中一字一顿:“任道月,看着我说话。”

作者有话说:
还有点磕荣瑛和章含灵......
你想成为我,我便教你如何成为我。
啧,养成系,救赎文,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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