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祸不单行

  两人跟着胖官员走向太守府衙,听着那人一路上的念念叨叨。

  两人或许早已明白此事的慎重和严峻,都意外地听得很认真。

  这个胖官员叫王仓,是岳岭的太守。岳岭背靠青山绿水,又是九省通衢,在短短二个月前,一场潮水淹了大部分的船只,再加上梅子多雨,他们那时并没有在意。

  以为雨水会散去、以为潮水会潮落、以为这一年的夏日如往常一样,只可惜连绵不断的雨水打破了所有人的幻想,等到所有人都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

  粮食因长期浸泡直接腐烂,食物的价格如潮水般增加,百姓开始因为银两不足,没有食物,生病丧命。这种情况下,就连病毒流感都容易传染,因为人们会开始吃老鼠的食物。

  卖身葬父都是轻的,往往一夜雨下,就会多几个哥儿,去当妓子;多几个夫郎,去当小偷,偷奸引盗、易子而食。

  水靖潭心下一震。

  潮水涨潮、下雨过深,他以为这些都是小事,粮食可以申请国库填充,最令人担心是瘟疫。

  祸不单行。果然如此。

  明明可以上书的请国库奏折,却非要让丞相视察,是因为岳岭除了水灾、无钱之外,更可怕的一种灾害,在岳岭蔓延——瘟疫横行。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从他和柳词安泊船之后,没有任何人的身影,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们全部被圈禁起来。

  他几乎是有些急促,鼻翼轻微翕动,脚步快了起来,手刀自上往下劈,做了个果断的姿态,打断王仓的自哀自怜:“那哪些尚未被瘟疫感染的人在哪里。”

  “哎呦,我怎么这么惨啊——没天理啊!!!”

  柳词安:呵呵。

  水靖潭冷着眉目,以往都是笑眯眯的他,第一次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点禀告。”

  柳词安挑起眉毛,略有诧异,他还以为这人,会笑着过一辈子呢。

  没想到竟然也会生气...

  不对,我在乎他生不生气干什么。柳词安,你清醒一点,他可是曾经囚禁你、折断你双手的人。

  但很快,便被另一层记忆铺盖而来。是这一世的记忆。

  水靖潭会在夜光下,两人一同比武,带着他认识自己的四十多个暗卫,那是他第一次明白水靖潭暗卫的强大之处。

  会相信他的话语,将侍奉在水家多年的管家解雇;会跟他说,你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别害怕。

  没关系。

  会知道自己喜欢吃甜的,然后饭桌上糕点甜点就会有大多数。那些甜食,往往都会被自己吃下去。

  “宁水?宁水?”

  柳词安被惊醒,抬眸便看见威武森严的府衙,正上面朱红牌匾肃立,刚正有力的几个字像是被刻在匾上——公生明,抿唇:“怎么了。”

  水靖潭:“怎么叫你那么多次,你都没有回神,是在想什么事情么?”

  柳词安率先走了进去,留下一个背景:“没有。”

  王仓:???这奴才,怎么走得比主子还快。

  他转头看一眼丞相大人的脸色,发现水靖潭的脸色毫无变化,甚至说是习以为常的自然。

  王仓:???这...这是什么年月,奴才已经自由到这种地步了吗。

  水靖潭紧跟其后,坐在正堂之上。

  “王仓,我且问你。那些尚未被感染的人,可有分发食物、衣物等?那些被感染,可有郎中在看顾病情,知晓是什么引起的瘟疫么?源头在哪。”

  王仓:...

  “下...下官不知道啊!”

  水靖潭:....

  水靖潭麻木了,他自我安慰:其实也不算太坏的事,毕竟如果救治成功的话,他将会在百姓的心目中威信更甚。这个方面想的话,这个就会容易得多。

  个屁啊!!!他拿什么救!!!他只是个文科生,他怎么救人,他拿一条命来救吗。

  水靖潭抬起手指,指着王仓,压抑从心头上冒出的火气:“你给我去把所有的郎中,全部给我叫出来。”

  “不然我直接斩了你!!!”

  王仓心中哀嚎一声,“扑通”一声直接跪下:“大人啊!!小的知错了!”

  柳词安厌恶地瞥一眼王仓,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还不快滚——”

  王仓:“是是是。”

  王胖大官员麻溜地滚了,滚的很快,不知道的还以为水靖潭拿着一把刀砍向他。

  柳词安见他离开,直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水靖潭似乎被气得不轻的样子:“你冷静一下。”

  “瘟疫并非小事,却也......”柳词安将手中茶杯放下,淡淡道。

  “什么?”

  “没什么。”

  柳词安敛去眉目间的冷漠,尚有半句话被藏在肚子里,瘟疫并非小事,也绝非大事,不过是下下策。

  谈话之间,有数十个郎中纷纷进门,像被赶鸭子上架一样。

  他们正要跪下时,水靖潭稳住人设,连忙起身,带着少许的忧愁,温声道:“诸位,快快请起。”

  “诸位尽皆都是华佗再世,不知对此次岳岭瘟疫一事,有何看法。若能有办法,赏金五十两;若办法成效显然,则赏金百两。”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一位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出人群之中,欲拜却被柳词安扶起。

  老人白发沧桑,额间的纹路皱起一座山,因为日以继夜研究瘟疫之源,眼睛有些浑浊,手有扇子那么大,粗糙枯槁的手指粗得好似扭曲了一样,布满密密麻麻的茧子。

  他的手格外有力,像鹰爪一样死死抓住柳词安的手。

  柳词安略感有些不适,抿唇。

        “老先生,请讲。”水靖潭温声道,眉目里带着慎重。

  “咳咳咳,”老人颤颤着动了动鹰爪的手,抬起混黄的眼球,愣愣望着水靖潭,似乎在判定水靖潭是否值得信任,“草民...”

  他叹口气,用力推开柳词安,作势歪歪斜斜地跪倒在地,有气无力道:“草民...草民......”

  柳词安:......

  “草民...斗胆请求大人,将夜明珠内芯研磨成粉,制成药引,救黎民百姓!”
  
  随着老人苍白的话语落地,身后一大片的医者乌泱泱地,跪了一大片,异口同声道:“求大人,将夜明珠内芯研磨成粉,制作药引,救千万百姓!!!”

  “求大人,还岳岭一片人间。”

  夜明珠,物稀价高,因只有在深海里能够捞到,皇宫贵族一年要耗着几百箱的真金白银,买着人命去夺那深海中的萤火。

  老者所说的内芯,是一颗夜明珠最亮的地方。一颗夜明珠的内芯根本没有多少,却又要磨成粉,还要制作成药引。

  这无疑是让他去百官嘴里虎口拔牙......

  水靖潭再一次被活生生气乐了。

  他甚至能想象到,他提出这件事后,那些大臣会以什么样的理由去弹劾他。

  这是逼着他在二选一。

  水靖潭抬眸望着长袍灰扑扑的一群,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肩上撑起的是怎样的重任,虽为百官之首,却两面插刀,前虎后狼,若为了这位子便是脚底尸山血海,若为了苍生桃源,那朝堂就是另一天地。

  他可以选的,原主的记忆告诉过他 ,以往瘟疫,若遇见这种情况,是选择火烧感染者。病毒传染,需要源头,将源头杀死,就不会有病毒传播,病毒不能在空气中活下去。

  而他要在百姓和权臣之间选择,走错一步便是万里深渊。

  藏在案牍下的长指猛地蜷缩,此事事关重大,他还需另寻办法,无能如何,至少......

  瞳眸中带着深思,他远远地望向柳词安,正好柳词安也在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眸中明暗闪烁。

  至少此事要和柳词安商量。

  “诸位放心,在下定不负黎民,必还岳岭一片桃源。”水靖潭站起身,朝诸位抱拳行礼,眼神第一次如此坚定,“万死不辞。”

  *

  另一边。

  王仓将那些郎中叫过去之后,颓废的不成样子,踉踉跄跄跌倒在地,他背靠桌椅的一脚,用手捂了一把脸,有些悲哀,却也有点好笑。

  若是水靖潭回到了朝堂之上,那他干的那些事肯定会全部暴露的。不止是他的升官之路,甚至是他的性命也许都会交待在丞相的手上。

  不,不,不能这样。他还需接着往上爬,他还有...他还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妻妾......

  王仓低垂着头,软瘫瘫的手重新支撑他站了起身,他咬了咬牙,还是决定了。

  王仓挪动富贵的身体,找到笔墨,在纸上写上匆匆的几句话,便吩咐自己的心腹送到京城的一位大人手中。

  暗卫得令之后,离开了。

  他望着离开的身影,如释重负,却在也高兴不起来,一旦回复了那位大人,就意味着他被绑架在了一个势力之中,他似乎是有些悲哀,望着天空。

  不禁想着,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怎会落到这种地步。

  他是从岳岭里一个不知名的村庄学堂里读出来的,一路上考进了科举,但是发挥平平,多亏一位大人的垂怜引荐,他从一个小官上升到岳岭府衙。

  他是想为民请愿,当个为青史留名的好官、当个百姓称赞的父母官,可他是怎么堕落的呢。

  是因为升官需要的难以承受的金子吗;

  是俸禄连衣食住行都满足不了,但百姓却可以披金戴银的嫉妒;

  还是无能如何都上报不了,除了金银当通签证的痛苦。

  所以来往的船只可以捞些金银,所以税收可以多捞些油水,所以......

  王仓倏忽发现,岳岭这个地方真是好地方,原来可以捞的民膏民脂那么多,于是自己买了一座又一座的豪宅,娶了一个又一个的哥儿。

  他不敢惹那些大户,所以把目标放在农的身上,农民常有为了一头牛、一只鹅击鼓鸣冤,这很好办,谁给的银两多就考虑给谁,一言定其实很舒畅、也很快活。

  他有时会格外看不惯那些村民,他觉得自己能主宰,就像当年殿试时,九五之尊坐在最高处,他只能跪着,不敢抬起头,任由别人主宰他的仕途。

  现在,轮到他来主宰其他人的正义。

  王仓膨胀后,将那些人的信鸽全部放生了,信也没看。他不过是一个府衙,非必要其实不用去朝堂上。他现在已经没必要去和那些人打交道了。

  直到潮水淹没、大雨突袭、瘟疫蔓延,他在最初的时候也是不以为然,反正归郎中,结果当郎中说救治办法,需要夜明珠的内芯研磨成粉,当药引。

  他第一个反应,便是疯魔了。

  夜明珠...怎么可能。

  他准备将那些感染者圈禁火烧,结果有信鸽传信:威胁他将此事上报朝廷,否则将贪污一事告发。

  他慌了神,同样准备密不释风,可纸包不住火,他开始觉得自己被什么人追踪,自己的东西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

  所以,他奏了奏折,在其期间,那位大人说了什么,自己早已忘得差不多,一只信鸽飞来,脚上的信纸只有短短一句话:有事寻我。

作者有话说:
 夜明珠能当药引的事情,纯纯瞎说。不用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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