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一章
2023，冬，入夜，时家老宅。
时隔六年，时年再次见到了季远。
时年以为，时家老宅就像往常一样，除了年迈的管家，不会再有其他人。
直到他看到那个站在楼梯间的人。
少年时的轮廓早已模糊，那人看着比他还高了几分。
时年试探地喊：“小远？”
季远缓步下楼，把手里的热牛奶送到时年手上，而后伸手摸了摸时年潮湿的袖口问：“下雪了吗？”。
时年摩挲着杯壁，抬眼看向窗外，雪已经停了，他恍惚了一瞬，不知道说什么才不算欺骗。
斟酌片刻，时年换了种说法“当年……我从来没想过骗你。”
仅仅是一句话的功夫，客厅里就铺满了Alpha信息素，雪松的味道比窗外的更甚。
季远逼近一步，没带什么感情地说：“我只是问你下雪了吗？哥。”
时年答非所问：“我可以补偿你。”
季远盯着时年紧闭的唇看了半晌反问：“补偿？”他看着时年的喉结上上下下滚了几番，轻笑一声说：“我想要什么，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哥。”
他的声音比刚才哑了不少，时年若有所感，抬手摸上季远的后颈，果然腺体烫得厉害。
时年手心拢着捏了一把他的后颈：“你忘了吗，小远，我只是个Beta。”
不管是六年前，还是现在，时年始终是个停止分化的Beta，他感受不到任何跟信息素有关的东西。
“我没忘！”季远挣开他的手：“我没忘，我怎么会忘呢？哥，亲手毁了自己的腺体，你后悔过吗？”
2023，冬，凌晨，时年房间。
时年房间里的灯早就坏了，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了。
在时年的记忆里，自从季远被带走，这个屋子就没怎么亮过灯。
黑暗总是宣泄情绪的最好伪装，从前时年是，现在的季远也是。
屋里唯一的光亮来源于窗帘半敞的窗户，初冬的雪连成一片，折着残留的月光，让时年勉强看清季远的脸。
小狼崽子长大了依旧是狼崽子。
时年抬手，借光摸上季远半湿的头发：“你还恨我吗？”
季远一言不发，重新拿起手边的东西，撕开。
Alpha的易感期总是会被一些旁的东西影响。
时年纵着他，予求予取。
直到熟悉的眩晕感传来，时年勉强揽住季远的腰，声音轻到像是在喃喃自语。
他说：“想恨就恨着吧，起码你还会记得我，小远，我没多少时间了。”
季远一开始没听清，半年一次的易感期，不知道是因为长期打抑制剂的缘故，还是今晚见了时年的缘故，足足提前了四个月，也更不受他控制。
身下的人呼吸轻浅，季远后知后觉地发现，就连他的体温也高到不太正常。
恐惧和担忧最终占了上风，易感期的种种负面情绪在此刻消失殆尽。
季远退开身子，随便扯了件睡袍披在身上，急忙用被子把人裹紧抱在怀里，慌乱地问：“什么叫没多长时间了，时年，哥……你怎么了……”
时年用仅剩的意识说了句“别担心”就彻底晕了过去。
2023，冬，破晓，医院病房。
时年一直都很讨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原发性骨癌晚期，不管是手术、放疗、化疗、拿药，都没给时年留下什么好的回忆。
时年醒时，入眼就是白到刺眼的天花板，他伸手想挡，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把手抬起来。
可能是气温骤降，膝盖之前又被按得太久，腿弯处动过手术的地方也开始犯痒。
时年莫名有些烦躁，他多用了点力气抽手，手指被抽出的瞬间猛地贴上另一只手。
季远迅速从睡梦中醒来，反握住时年的手，抬头问：“想要什么？”问完才突然醒过神来，他俯身死死抱住时年，声音闷在时年颈窝里：“哥，你吓死我了。”
这个时候，时年才终于在他身上找到了一点熟悉的感觉。
就像小时候，还是一个奶团子的季远，总喜欢这样撒娇似的喊他哥，而不是上次他们见面时那样，季远的每一声哥都带着刻意和敌意。
时年弯着手肘轻轻顺季远的背哄人：“好了，没事了，小远不怕，乖……”
Alpha在体质上总是会占优势，时年晕了三天，季远就守了三天，安抚信息素也断断续续放了三天。
门口和窗边的信息素屏蔽仪尽职尽责地闪着红光，时年侧头，就看到季远泛红的腺体边缘。
时年隔着被子拍了拍身上的人：“听话，把信息素收一收。”
刻意竖起的刺在那晚过后彻底被拔除。
季远收紧手臂闷闷地问：“医生说，你一直在等一个人。”他语气里充满了迟疑和不确定：“那个人……是我吗？”
入户的晨光代替了窗边的红光，时年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一直都是你。”
2024，冬，正午，市区别墅。
六年的时间算不上长，但对时年来说，他已经没有第二个六年了。
所以当他接到季远打来的质问电话时，心里甚至有一点庆幸。
至于后来季远对他做的事，也都是他心甘情愿。
空了六年的别墅终于在2024年的除夕等来了他真正的主人。
时年在季远离开后就没再来过这里，他和这栋房子之间的联系，就只剩下了每年例行请人来的清洁保养。
门开时，映入眼帘的就是满桌的年夜饭，是季远趁时年午睡的时候偷偷跑回来做的。
时年粗略扫过去，几乎都是自己平时喜欢吃的。
房子里依旧保留着当年的布置，时年站在原地，神情恍惚。
回忆开始一幕幕浮现，眼前的一切就像回到了六年前，当年也是这么一桌子菜，只不过是他按着季远的口味一道道做出来的。
时年愣神太久，季远勾了勾他的手指，时年骤然回神，反射性地握紧季远的手。
季远任他握着，牵着他一路走到餐桌边坐下：“医生说你要控制饮食，这些菜做好了你也只能尝尝，今天是除夕，给你煮了长寿面，生日快乐，哥。”
人们常说，除夕出生的孩子命格祥贵，但时年偏偏是个例外。
有季远的时候，时年并不觉得自己像旁人说得那么凄惨，季远离开后，时年的记忆就停留在了城郊荒村的木屋里，只剩下一个空壳日复一日地回忆过往。
和面一起送到时年手边的还有一枚戒指，素圈戒指和季远手上的那枚极为相似。
时年没管那碗面，摸着戒指的边缘问：“这算什么？”
季远伸手，覆在时年手背上，摸着把戒指套在他的无名指上。
伴着新年的钟声，时年听到他轻且坚定地说：“枷锁。”
2024，春，午后，拉萨古城。
冬末春初，万物复苏，最是祈福许愿的好时机。
扎耶巴寺，一座建在悬崖上的寺庙。
时年刷到那条介绍视频时，季远也在旁边，他说想去，季远第二天就带他去看了房车。
房车改造、体检、旅游攻略、路线规划，季远用了平生最严谨的态度去对待每一件事。
临近出发，时年带季远回了他之前住过的家。
家里的阁楼上了锁，时年当着季远的面输了密码。
时年站在门口问：“密码记住了吗？”
季远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嗯”了一声。
时年的右手一直被牵着，他伸出左手按开了灯说：“从进门起，按着顺序，我准备了你19岁之后每一年的生日礼物，中秋礼物和新年礼物。”
季远低头，轻轻吻了一下时年打断他的话：“我想你每年都亲手送给我。”
时年垂下眼睑没说话，从衣兜里拿了两样东西摊在手心上：“补给你24岁的生日礼物。”
一片钥匙和一张银行卡叠着躺在时年手心里，季远按着东西把时年的手攥在手里：“我不要。”
钥匙季远认识，是时家老宅的，当年时年给过他一片，他现在还留着。
银行卡季远也认识，是他手里那张副卡的主卡。
十几年前的东西，时年都保存得很好，现在他把它们一起托付给季远。
——他的寄托和他的全部。
在执着方面，季远从来都是占下风。
季远觉得，他不会再有一个生日能比这一次的更难过了。
气温回暖，季远开车，载着时年，沿着川藏线，一路走走停停进了藏。
时年高反严重，季远很多次都想立刻掉头回家，但都被时年拦了下来。
原因也没别的，时年的一句“我想去”，就把季远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嘴边，屡试不爽。
就算是在拉萨市区，辅路边的雪还没化全，时年盯着路边断断续续的雪出神。
季远放慢车速，腾手捏了捏时年的手心：“饿不饿。”
“嗯？”时年回神，转头看向季远：“不饿。”
“那我们直接去。”
时年：“找个地方停车，不急在这一个晚上。”
季远照做。
晚上睡前，季远找借口出门，时年觉得反常，也披了件衣服跟着出了门。
他凭着感觉在房车与墙的角落里找到了季远。
不知道是抑制剂的包装太过难拆还是易感期的Alpha本就是这样，昏暗的灯光下，时年可以清楚地看到季远手背上的青筋。
时年上前几步，轻松抽走季远手里的注射器，季远抬头，茫然地喊了声“哥”。
“我在呢。”时年倾身抱住时年：“有我在呢，小远。”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吻，季远下意识地搂紧人深吻，换气时才猛然回神，他推开时年，替他裹紧衣服，之后才去抽他手里的抑制剂。
时年用拇指拨开注射器的保险扣，手腕用力，借着季远的手把整管抑制器压在空气里。
他松手扔掉手里的注射器，揽上季远的脖子，手腕内侧贴在他的腺体上说：“没关系，现在只有我了。”
房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季远把时年抱在怀里，低头叼住时年的后颈，把自己所有的脆弱都暴露给眼前这个人。
月亮悄悄退至一边和远处的星星耳语。
夜还未深，一切都安静了。
2024，夏，黄昏，扎耶巴寺。
“过午不入寺”
也季远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看来
的，天还没亮，时年就被生生从被子里拖出来。
酒店房间的暖气开得足，里面和外面也没什么温差，时年收紧手臂，就着姿势在季远胸前蹭了一下，含糊道：“别闹我，再睡会儿。”
季远囫囵把人抱在怀里，腾出一只手利落地给他换下了睡衣。
房间外寒气重，季远半扶半抱和时年一起站在门口适应温度。
骨癌后期的病人嗜睡，时年偶尔也会一睡就是一整天，如果换了平常，季远肯定不会这么折腾时年，何况时年昨天还受了累。
但昨晚，季远刚抱着时年洗过澡，才缓过劲来的时年就贴着季远说，明天是看好的日子，无论如何都要叫他起来去。
不过时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刚刚这么个光景。
他们出门时，太阳刚刚越过地平线，金灿灿的光越过时年撒满了整个山头。
季远站定，嘱咐时年在原地站好，自己转身走远了几步。
时年回身看，就见季远正举起相机。
画面定格，一个几岁的小女孩和季远同时按下快门，她举着相纸给时年看。
小小的方框里，阳光洒满整个背景，举相机的人半跪着，对面的便是他整个信仰。
时年用给季远的糖换了小女孩手里的照片后，两人才重新上路。
四十几分钟的路程，季远开了快两个小时，一到山脚，时年就清醒了，他压住季远的手：“小远，这里我们走上去。”
寺庙依山而建，几乎有一半都是借了悬崖的势。
季远抬头看了一眼山路，弯腰让时年趴在他背上。
时年揽住他的脖子，季远轻轻托了一下他的腘窝就轻易地把人背了起来。
时年本来是想自己爬上去的，直到下车前，他都这么觉得。
但意智很难抵御生理上的疼痛，小腿腿骨无法支撑所有的重量，索性就把自己全权交给眼前这个人。
山路难走，两人到正殿时已近正午，到了大殿门口，季远把时年放下。
时年在就近的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默默祈求。
季远是不信这些的，但不知怎么的，在僧人的诵经声中，他也跟着跪在了时年旁边。
也在佛像脚下许下了自己的愿望。
和上山想比，归途显得更加从容。
时年依旧伏在季远背上，半山腰时，正值落日，时年低头吻了一下季远的发尾：“前面那块石头看到了吗？”
“嗯。”
“去歇一会儿。”
临到石头旁，季远先把时年放下，然后脱了自己的上衣折了几折放在石头上叫季远坐过去。
太阳渐渐隐在石尖山林处，落日余晖带着温度打在两人身上，时年牵住季远的手温声道：“你看，太阳落山了。”
——正文完——
2024，夏，入夜，季家宅院。
季家宅院里存了太多他们之间的回忆，但承载回忆的东西大多在六年前就被抢夺殆尽。
时年住过的房间也没能避免，季远坐在床边，俯身弯腰把脸埋进陈旧的被子里。
七年前，他第一次动心就在这里，时年以哥哥的名义来给他过生日，陪他睡觉。
少年心思难以自持，爱慕刚刚冒了头，行动就先一步成了现实，第一次亲吻的触感太过美好，少年还想再进一步，床上的人就醒了。
那人伸手，把少年揽进怀里，轻轻拍了几下，说：“快睡。”
未分化的Alpha虽然感受不到信息素的存在，但总能在时年身上找到一点暖意。
自此，再也挣脱不开。
***
2017年冬天，18岁的季远被迫离开时年，时隔六年，24岁的季远重新拥有时年，隔年，25岁的季远永远失去了时年。
阁楼里的礼物季远年年都会拆，样样是他喜欢的，但样样不是他想要的。
此后，冬寒夏烈，雪松再也等不来他的暖春。
时隔六年，时年再次见到了季远。
时年以为，时家老宅就像往常一样，除了年迈的管家，不会再有其他人。
直到他看到那个站在楼梯间的人。
少年时的轮廓早已模糊，那人看着比他还高了几分。
时年试探地喊：“小远？”
季远缓步下楼，把手里的热牛奶送到时年手上，而后伸手摸了摸时年潮湿的袖口问：“下雪了吗？”。
时年摩挲着杯壁，抬眼看向窗外，雪已经停了，他恍惚了一瞬，不知道说什么才不算欺骗。
斟酌片刻，时年换了种说法“当年……我从来没想过骗你。”
仅仅是一句话的功夫，客厅里就铺满了Alpha信息素，雪松的味道比窗外的更甚。
季远逼近一步，没带什么感情地说：“我只是问你下雪了吗？哥。”
时年答非所问：“我可以补偿你。”
季远盯着时年紧闭的唇看了半晌反问：“补偿？”他看着时年的喉结上上下下滚了几番，轻笑一声说：“我想要什么，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哥。”
他的声音比刚才哑了不少，时年若有所感，抬手摸上季远的后颈，果然腺体烫得厉害。
时年手心拢着捏了一把他的后颈：“你忘了吗，小远，我只是个Beta。”
不管是六年前，还是现在，时年始终是个停止分化的Beta，他感受不到任何跟信息素有关的东西。
“我没忘！”季远挣开他的手：“我没忘，我怎么会忘呢？哥，亲手毁了自己的腺体，你后悔过吗？”
2023，冬，凌晨，时年房间。
时年房间里的灯早就坏了，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了。
在时年的记忆里，自从季远被带走，这个屋子就没怎么亮过灯。
黑暗总是宣泄情绪的最好伪装，从前时年是，现在的季远也是。
屋里唯一的光亮来源于窗帘半敞的窗户，初冬的雪连成一片，折着残留的月光，让时年勉强看清季远的脸。
小狼崽子长大了依旧是狼崽子。
时年抬手，借光摸上季远半湿的头发：“你还恨我吗？”
季远一言不发，重新拿起手边的东西，撕开。
Alpha的易感期总是会被一些旁的东西影响。
时年纵着他，予求予取。
直到熟悉的眩晕感传来，时年勉强揽住季远的腰，声音轻到像是在喃喃自语。
他说：“想恨就恨着吧，起码你还会记得我，小远，我没多少时间了。”
季远一开始没听清，半年一次的易感期，不知道是因为长期打抑制剂的缘故，还是今晚见了时年的缘故，足足提前了四个月，也更不受他控制。
身下的人呼吸轻浅，季远后知后觉地发现，就连他的体温也高到不太正常。
恐惧和担忧最终占了上风，易感期的种种负面情绪在此刻消失殆尽。
季远退开身子，随便扯了件睡袍披在身上，急忙用被子把人裹紧抱在怀里，慌乱地问：“什么叫没多长时间了，时年，哥……你怎么了……”
时年用仅剩的意识说了句“别担心”就彻底晕了过去。
2023，冬，破晓，医院病房。
时年一直都很讨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原发性骨癌晚期，不管是手术、放疗、化疗、拿药，都没给时年留下什么好的回忆。
时年醒时，入眼就是白到刺眼的天花板，他伸手想挡，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把手抬起来。
可能是气温骤降，膝盖之前又被按得太久，腿弯处动过手术的地方也开始犯痒。
时年莫名有些烦躁，他多用了点力气抽手，手指被抽出的瞬间猛地贴上另一只手。
季远迅速从睡梦中醒来，反握住时年的手，抬头问：“想要什么？”问完才突然醒过神来，他俯身死死抱住时年，声音闷在时年颈窝里：“哥，你吓死我了。”
这个时候，时年才终于在他身上找到了一点熟悉的感觉。
就像小时候，还是一个奶团子的季远，总喜欢这样撒娇似的喊他哥，而不是上次他们见面时那样，季远的每一声哥都带着刻意和敌意。
时年弯着手肘轻轻顺季远的背哄人：“好了，没事了，小远不怕，乖……”
Alpha在体质上总是会占优势，时年晕了三天，季远就守了三天，安抚信息素也断断续续放了三天。
门口和窗边的信息素屏蔽仪尽职尽责地闪着红光，时年侧头，就看到季远泛红的腺体边缘。
时年隔着被子拍了拍身上的人：“听话，把信息素收一收。”
刻意竖起的刺在那晚过后彻底被拔除。
季远收紧手臂闷闷地问：“医生说，你一直在等一个人。”他语气里充满了迟疑和不确定：“那个人……是我吗？”
入户的晨光代替了窗边的红光，时年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一直都是你。”
2024，冬，正午，市区别墅。
六年的时间算不上长，但对时年来说，他已经没有第二个六年了。
所以当他接到季远打来的质问电话时，心里甚至有一点庆幸。
至于后来季远对他做的事，也都是他心甘情愿。
空了六年的别墅终于在2024年的除夕等来了他真正的主人。
时年在季远离开后就没再来过这里，他和这栋房子之间的联系，就只剩下了每年例行请人来的清洁保养。
门开时，映入眼帘的就是满桌的年夜饭，是季远趁时年午睡的时候偷偷跑回来做的。
时年粗略扫过去，几乎都是自己平时喜欢吃的。
房子里依旧保留着当年的布置，时年站在原地，神情恍惚。
回忆开始一幕幕浮现，眼前的一切就像回到了六年前，当年也是这么一桌子菜，只不过是他按着季远的口味一道道做出来的。
时年愣神太久，季远勾了勾他的手指，时年骤然回神，反射性地握紧季远的手。
季远任他握着，牵着他一路走到餐桌边坐下：“医生说你要控制饮食，这些菜做好了你也只能尝尝，今天是除夕，给你煮了长寿面，生日快乐，哥。”
人们常说，除夕出生的孩子命格祥贵，但时年偏偏是个例外。
有季远的时候，时年并不觉得自己像旁人说得那么凄惨，季远离开后，时年的记忆就停留在了城郊荒村的木屋里，只剩下一个空壳日复一日地回忆过往。
和面一起送到时年手边的还有一枚戒指，素圈戒指和季远手上的那枚极为相似。
时年没管那碗面，摸着戒指的边缘问：“这算什么？”
季远伸手，覆在时年手背上，摸着把戒指套在他的无名指上。
伴着新年的钟声，时年听到他轻且坚定地说：“枷锁。”
2024，春，午后，拉萨古城。
冬末春初，万物复苏，最是祈福许愿的好时机。
扎耶巴寺，一座建在悬崖上的寺庙。
时年刷到那条介绍视频时，季远也在旁边，他说想去，季远第二天就带他去看了房车。
房车改造、体检、旅游攻略、路线规划，季远用了平生最严谨的态度去对待每一件事。
临近出发，时年带季远回了他之前住过的家。
家里的阁楼上了锁，时年当着季远的面输了密码。
时年站在门口问：“密码记住了吗？”
季远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嗯”了一声。
时年的右手一直被牵着，他伸出左手按开了灯说：“从进门起，按着顺序，我准备了你19岁之后每一年的生日礼物，中秋礼物和新年礼物。”
季远低头，轻轻吻了一下时年打断他的话：“我想你每年都亲手送给我。”
时年垂下眼睑没说话，从衣兜里拿了两样东西摊在手心上：“补给你24岁的生日礼物。”
一片钥匙和一张银行卡叠着躺在时年手心里，季远按着东西把时年的手攥在手里：“我不要。”
钥匙季远认识，是时家老宅的，当年时年给过他一片，他现在还留着。
银行卡季远也认识，是他手里那张副卡的主卡。
十几年前的东西，时年都保存得很好，现在他把它们一起托付给季远。
——他的寄托和他的全部。
在执着方面，季远从来都是占下风。
季远觉得，他不会再有一个生日能比这一次的更难过了。
气温回暖，季远开车，载着时年，沿着川藏线，一路走走停停进了藏。
时年高反严重，季远很多次都想立刻掉头回家，但都被时年拦了下来。
原因也没别的，时年的一句“我想去”，就把季远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嘴边，屡试不爽。
就算是在拉萨市区，辅路边的雪还没化全，时年盯着路边断断续续的雪出神。
季远放慢车速，腾手捏了捏时年的手心：“饿不饿。”
“嗯？”时年回神，转头看向季远：“不饿。”
“那我们直接去。”
时年：“找个地方停车，不急在这一个晚上。”
季远照做。
晚上睡前，季远找借口出门，时年觉得反常，也披了件衣服跟着出了门。
他凭着感觉在房车与墙的角落里找到了季远。
不知道是抑制剂的包装太过难拆还是易感期的Alpha本就是这样，昏暗的灯光下，时年可以清楚地看到季远手背上的青筋。
时年上前几步，轻松抽走季远手里的注射器，季远抬头，茫然地喊了声“哥”。
“我在呢。”时年倾身抱住时年：“有我在呢，小远。”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吻，季远下意识地搂紧人深吻，换气时才猛然回神，他推开时年，替他裹紧衣服，之后才去抽他手里的抑制剂。
时年用拇指拨开注射器的保险扣，手腕用力，借着季远的手把整管抑制器压在空气里。
他松手扔掉手里的注射器，揽上季远的脖子，手腕内侧贴在他的腺体上说：“没关系，现在只有我了。”
房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季远把时年抱在怀里，低头叼住时年的后颈，把自己所有的脆弱都暴露给眼前这个人。
月亮悄悄退至一边和远处的星星耳语。
夜还未深，一切都安静了。
2024，夏，黄昏，扎耶巴寺。
“过午不入寺”
也季远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看来
的，天还没亮，时年就被生生从被子里拖出来。
酒店房间的暖气开得足，里面和外面也没什么温差，时年收紧手臂，就着姿势在季远胸前蹭了一下，含糊道：“别闹我，再睡会儿。”
季远囫囵把人抱在怀里，腾出一只手利落地给他换下了睡衣。
房间外寒气重，季远半扶半抱和时年一起站在门口适应温度。
骨癌后期的病人嗜睡，时年偶尔也会一睡就是一整天，如果换了平常，季远肯定不会这么折腾时年，何况时年昨天还受了累。
但昨晚，季远刚抱着时年洗过澡，才缓过劲来的时年就贴着季远说，明天是看好的日子，无论如何都要叫他起来去。
不过时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刚刚这么个光景。
他们出门时，太阳刚刚越过地平线，金灿灿的光越过时年撒满了整个山头。
季远站定，嘱咐时年在原地站好，自己转身走远了几步。
时年回身看，就见季远正举起相机。
画面定格，一个几岁的小女孩和季远同时按下快门，她举着相纸给时年看。
小小的方框里，阳光洒满整个背景，举相机的人半跪着，对面的便是他整个信仰。
时年用给季远的糖换了小女孩手里的照片后，两人才重新上路。
四十几分钟的路程，季远开了快两个小时，一到山脚，时年就清醒了，他压住季远的手：“小远，这里我们走上去。”
寺庙依山而建，几乎有一半都是借了悬崖的势。
季远抬头看了一眼山路，弯腰让时年趴在他背上。
时年揽住他的脖子，季远轻轻托了一下他的腘窝就轻易地把人背了起来。
时年本来是想自己爬上去的，直到下车前，他都这么觉得。
但意智很难抵御生理上的疼痛，小腿腿骨无法支撑所有的重量，索性就把自己全权交给眼前这个人。
山路难走，两人到正殿时已近正午，到了大殿门口，季远把时年放下。
时年在就近的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默默祈求。
季远是不信这些的，但不知怎么的，在僧人的诵经声中，他也跟着跪在了时年旁边。
也在佛像脚下许下了自己的愿望。
和上山想比，归途显得更加从容。
时年依旧伏在季远背上，半山腰时，正值落日，时年低头吻了一下季远的发尾：“前面那块石头看到了吗？”
“嗯。”
“去歇一会儿。”
临到石头旁，季远先把时年放下，然后脱了自己的上衣折了几折放在石头上叫季远坐过去。
太阳渐渐隐在石尖山林处，落日余晖带着温度打在两人身上，时年牵住季远的手温声道：“你看，太阳落山了。”
——正文完——
2024，夏，入夜，季家宅院。
季家宅院里存了太多他们之间的回忆，但承载回忆的东西大多在六年前就被抢夺殆尽。
时年住过的房间也没能避免，季远坐在床边，俯身弯腰把脸埋进陈旧的被子里。
七年前，他第一次动心就在这里，时年以哥哥的名义来给他过生日，陪他睡觉。
少年心思难以自持，爱慕刚刚冒了头，行动就先一步成了现实，第一次亲吻的触感太过美好，少年还想再进一步，床上的人就醒了。
那人伸手，把少年揽进怀里，轻轻拍了几下，说：“快睡。”
未分化的Alpha虽然感受不到信息素的存在，但总能在时年身上找到一点暖意。
自此，再也挣脱不开。
***
2017年冬天，18岁的季远被迫离开时年，时隔六年，24岁的季远重新拥有时年，隔年，25岁的季远永远失去了时年。
阁楼里的礼物季远年年都会拆，样样是他喜欢的，但样样不是他想要的。
此后，冬寒夏烈，雪松再也等不来他的暖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