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拙劣模仿

  早产当然只是皮埃尔生命中诸多不幸的一个开始,母亲将他囚禁在家中的行径在父亲选择离开后就愈发变本加厉,也是以这个契机为节点,西格莉德开始用那本就算不得完整的人偶制作法在尚且年幼的皮埃尔身上实验。

  一个近乎未曾进行过实操的人在工艺的熟练度上自然是匠人学徒都称不上的水平,近乎是在她决定动手的第一天,皮埃尔就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所谓能够成就完美人偶的办法其实是雅克德罗家不外传的邪术,鬼迷心窍的先祖在黑魔法师的蛊惑下利用年幼的孩童进行实验,截去四肢替换成人偶一样的金属关节,然后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不断进行零部件的更换重组,最后在成人礼结束的那一天换掉心脏,这样一来,就能制作出拥有人类心智,以及人偶一般不朽的存在。

  那些被选中当做改造对象的孩子从小就会被单独保护起来,与世隔绝的同时,人偶师的家系还会不断向他们灌输一些完全服务于身体改造的扭曲思想,久而久之即便身体会因为尚且不成熟的技术和术后的伤口感染而感到万分痛苦,畸形的认知也会把那些遭遇试做理所当然。

  最后那些从小就慢慢失去人类身体组织的孩童就会成长为有着人类大脑的机窍怪物,或是被送到贵族老爷的家里变成供人赏玩的奇珍异宝,又或者被别有用心之人送到政敌身边进行暗杀。

  从生物逐渐完成向物品转变过程的这些人偶能够完美地履行特洛伊木马的计划,按照买下他们的主人的意愿去执行任何命令,无论达成目的是需要牺牲尊严还是生命。

  诚然,这项技术放在中世纪的黑暗童话里都听起来格外骇人听闻,更别说作为一项切实能够实施的技术被流传到现世。

  而那位最初的人偶师也在这样惨无人道的行径过后众叛亲离最后孤独惨死,这项技术却被雅克德罗家族一直沿用至今,直至皮埃尔的外祖父那一代都还在进行。

  一切在西格莉德开始对屠戮家人之后都乱套了,但就好像所有的河流最后都会汇聚于海洋一样,西格莉德就像是冥冥之中接受那位先祖的启示一般,将自己的儿子皮埃尔当做了孕育自己人偶匠人生涯中第一件也是最伟大的作品。

  一旦当父母希求自己的儿女去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能用上的手段和后续能造成的伤害也远超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我一直觉得母亲是爱我的,哪怕那份爱和其他孩子的母亲不一样,是夹杂着更多自私的偏执,但那也是爱。】

  事到如今早就抛却了那个名字的雅克德罗在心底也依旧怀念着构成了他儿时全部回忆的女人。

  母亲有一头漂亮柔顺的银灰色长发,每每在给他因为关节生锈导致感染的伤口上药护理,总是会轻声安慰痛苦不堪冷汗直冒的皮埃尔。

  在他肢体断面的坏蛆溃烂而睡不着时,母亲也会细心仔细地消毒,在床边唱着熟悉动听的摇篮曲。

  他相信母亲是爱着他的,母亲为了让他长大付出了多少的辛苦,皮埃尔都一清二楚,就算外面世界更美好又怎样呢?

  他不需要离开这栋宅子,也不会离开西格莉德身边——这个可怜的女人就只有他了。

  也不会有人会去这样毫无条件地为一个身体孱弱见不得光的孩子付出。

  他们都只有彼此了,皮埃尔和西格莉德都清楚,而所谓的复现人偶来振兴家族的目标,也早就随着家产的最后一点败落变成了在萧条大宅里的苍白笑谈。

  领不到薪水的仆人们接二连三地离开宅邸,早年几位对家族忠心耿耿的女仆和老管家在认清西格莉德的本性之后也选择远走他乡。

  她身边曾经围绕着那么多人,可现在谁也不剩了,按理说到了这一步,西格莉德理应没有了继续下去的理由。

  事实也确实如此,宅邸地下室里曾经存放了许多给人偶孩童们准备的各种替换零件,姑且懂一些手术原理的西格莉德还能通过小消耗那些存货来勉强跟随皮埃尔的成长进度。

  可眼看着她一天天老去,皮埃尔的成人礼将近,适合少年的零件和躯干机械早就找不到了。

  而如今的雅克德罗家族已经没有人能够制造新的替换件给皮埃尔使用,这也意味着少年很有可能在他成人礼到来之前就彻底因为身体零件的各种故障朽坏而命丧黄泉。

  这个结局在很早就已经决定,皮埃尔能很坦然地面对那一天的到来。

  人都是会死的,他曾是人类,所以会死并不奇怪。

  而人死后的身体都活消散腐化,至少他的大半躯壳还能保存很长一段时间,这是身为人偶的好处。

  皮埃尔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对他而言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无法继续陪着西格莉德了。

  明明他们只有彼此的,不久之后就只剩母亲孤零零一个人活着了,真是可怜。

  “呜呜……啊…对不起,皮埃尔…我……”

  身形已然成长了不少的他站在如今憔悴佝偻的母亲面前,听着她低声幽怨的啜泣声,已经被替换成金属结构的面皮因为故障的缘故当下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

  他学着母亲曾经对他做的那样,把她抱在怀里,然后用无甚温度的手轻轻抚摸她的发顶。

  “别哭了,您身体不好,哭多了会更累的。”

  又是一个难熬的寒冬,在宅邸里的仆人全都跑光了的现在,他们母子二人只能每天上后山砍柴生火来维持屋内的温度。

  原本养尊处优的女人一点点变成了如今这幅苍老丑陋的模样,她的手指上的老茧因为极寒而开裂,浑浊的双眼更是深深地塌陷下去,哭起来也像是一把潮湿的干瘦柴火。

  “您能陪我到最后,皮埃尔就很开心了。”

  少年柔声细语地哄骗这个也快要走到生命尽头的女人,玻璃眼珠里看不到任何变化。

  这是对她曾经的温柔进行简单而拙劣的模仿,他既做不到感同身受,也无法起到半点安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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