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桃干小团茶

  颜弃尘像是早就料定她会这么问,不疾不徐道:“人的性情在从娘胎里出来是就由天定,何关身处什么位置?他生性无情多疑,晚年间必然无子嗣妻妾可信,这是他自己作出来的果。”

  他罩着氅衣,眉眼在寒风凌飞中闪着温柔,“虽我与他流着同一血脉,但我比不上我老子些,我还是想晚年间有子嗣在膝下承欢,有知心人伴其身侧终老。”

  “殿下日后会有很多的子嗣,也会有很多的知心人,”邵棠梨抬眼看了看碧瓦覆新雪,心绪犹如浑水中的泥沙,漂浮不定,“她们会陪你终老,我也会有我自己的路。”

  翠竹沐雪而立,路上宫灯时明时暗,雪已将停风却未止,寒鸦站在结冰的枝头上孤鸣,顷刻之间,颜弃尘的心底好似有什么东西紧紧攥着,不知是何滋味。

  二人良久无言走回了清秋别院,朔风在窗外凛冽凌厉,屋内的两盏蜡烛仍在摇曳,邵棠梨已和了寝衣睡下,颜弃尘还守在烛旁,目光悲凉又平静的看着那只飞蛾。

  飞蛾隐于黑暗中,它在扇动翅膀间卷起火花,夜里惊鸿一刹,最后化作了一点灰烬。颜弃尘将它的灰烬一起推进了烛泪里,声音闷闷道:

  “所谓知心人必要知心,师父亦如此看待师娘。她去世几十年,师父也没有再娶续弦,纵使天人永隔,情意也没有慢慢消逝。”

  邵棠梨虽躺下了,但人还没睡着,正奇怪他说这些做什么,就听见颜弃尘继续道:

  “颜羡矜广纳妻妾,那是因为他在宫中耳濡目染,自认为托生到皇家就该自在逍遥一番,皇帝都有三十六妃,他觉得他有妻妾再寻常不过。”

  “但我师父只有一个妻,”颜弃尘双眸微微一沉,“我耳濡目染的也只有师父与师娘的情意,我眼下或是往后,也会只有一个你这么一个拜过天地的妻。”

  他的眉眼染了一丝伤感,无不可怜道:“我不知道你想走哪条路,但我猜......大抵是条远离我的路,我想留留你。”

  言毕,邵棠梨听完心情简直是复杂难言,她不是觉得颜弃尘不好,而是觉得谈往后太早。

  颜弃尘早晚都要做皇帝,不要说有没有女二的事,就算没有,他也不可能空置后宫。

  她宫斗剧看得还少吗?做了皇帝就会有做皇帝的不得已,她若是真的选了这条路,那就意味着她这个新时代女性必须要接受封建社会的共侍一夫!

  她没这个心气,不想算计别人的肚肠一辈子。

  邵棠梨想都没想,直接怼了回去:“怎么留我?让我开条件,然后再给我一些口头承诺?颜弃尘,没有人能够断定往后如何,你我、你我不过挚友而已。”

  她说到此处,不知为何结巴起来,“你想留我帮你,我当然豁出命帮你,但你若有别的心思......”邵棠梨索性把被子扯过头上,整个人都蒙在里面,“我志不在此。”

  邵棠梨表现抗拒,颜弃尘不动声色的把烛台收拾了回到榻上,屋内的光线彻底没了,庭院里静的都不闻声响。

  “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他没有气馁,此刻亦没有僭越,规规矩矩的履行楚河汉界,他郑重道:

  “你害怕你所托非人,害怕我承诺的尽数做不到,我都知道。我无法让你立刻就信我,但我会陪在你身侧,直到你愿意信我为止。”

  窗纸还透着外面的雪光,邵棠梨在黑暗中眨着眼,那澄澈浑圆的眼睛里头一次流露出了迷茫,她听着夜鸦鸣了几声,终究没有答话。

  *

  随着年关逼近,皇帝并没有给漠北再留什么喘息的余地,而是选择让裴寂进攻。

  漠北有了刺杀的罪名,就算是双方谈好的休战期,照打不误谁也不能诟病什么。皇帝醉翁之意不在酒,这场戏做完了,第二天就回了皇宫。

  而颜弃尘,也即将去往儋州。

  这几日都是晴日,积雪逐渐化了下来,冬日的粲艳落在地上都晃人眼,邵棠梨一身鹅黄织锦羽纱鹤氅,又戴了顶白狐毛的雪帽,眯着眼站在城门口为颜弃尘送行。

  原本她想戴只金钗,但颜弃尘临出门时还是给她戴了雪帽,他在马车上掀帘与她对视,只觉得邵棠梨活像一只山里的小雪貂般可爱。

  他看了一会儿,就不禁笑了起来。

  邵棠梨拍了一下他的脑门,差点给他推回马车里,嘱咐道:“归期不定,我就先给你装了满满一大箱子的药包带过去,记得一日三顿的喝。”

  言毕,颜弃尘的笑容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了。

  那方药效不明的药自然先搁置下来,但邵棠梨也对原先的药方进行了改进,改进之后的汤药喝起来可谓是感觉把十斤黄连熬到只剩一碗水那般苦,苦的就连他这种药罐子都难以下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邵棠梨拿出一个镶着龙纹的木盒,下意识哄慰道:“这是我新制的桃干小团茶,用的都是最新最嫩的芽尖,回甘清甜,给你当解苦的喝。”

  颜弃尘可谓是有些激动地接了过来,他打开木盒看了看,桃香顿时扑面而来,嫩芽尖翠绿润白,哪里是这个时节能有的东西,必定是舍不得喝一直被好好保存了几月。

  他眼中闪着笑意,道:“见茶如见你,有它陪伴,儋州之行亦不会艰难。”

  邵棠梨提醒他,“天造九补必有一缺,定要事事小心留意。”她退了两步,说:“此行一帆风顺,有事书信来往,启程吧。”

  颜弃尘点点头,马夫便动了马鞭,车轮碾动着沁着雪的湿泥地。

  邵棠梨站在原地目送他走,马车一点一点消失在她的视野里越行越远,两个人看彼此的身影都越加模糊。

  颜弃尘吹了一声哨响,黑翅鸢忽地盘旋而出落在了邵棠梨的肩上,和她一同看着云边的千万白絮往儋州飘。

  “主子,”清骨从她身后的马车探了个头出来,她苦学良久,如今说话已和正常人无异。她道:“熹肤斋有客人来访,想请您帮帮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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