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医术
我想不明白，想得头痛欲裂，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干。
我不知道李安怎么样了，不知道先生打算怎样处置我，不知道爹娘会不会在那边等着我……
再醒来时，桌边放着一碗喝了一半的汤药，我的嘴里也充斥着苦涩的味道。
窗外的阳光照了进来，我的眼睛又干又涩，便干脆闭上了眼。
他进来走到我的床边，一片阴影笼下，替我掖了掖被角，便转身走了。
我叫住他，“先生。”
他怔了一下，转过身看我，眸色担忧，“你病得很重。”
“你怎么会来看我？”
其实我有很多话没有问出，我想问他，是不是想来赶我走才发现我生病的？
他走过来蹲在我床边，与我对视：“我来是想与你道歉，我不该什么都不查就来兴师问罪。”
我看着他，眼眶忍不住泛酸，“你其实根本就没有相信过我，是吗？”
他问我：“那你呢，慕宁，你有真正信过我吗？”
我回答不了他。
“哪怕一句话，有吗？”
“没有。”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唇角微弯，语气越发谦和包容，没有一丝逼迫感，一如他这个人，怀瑾握瑜，青松沐雪。
“我知你设置了屏障，狼群不会真正跑出来伤到他，你只是想吓吓他，自然也不会想到他会因此断了条腿。”
我看着他：“可无心之失，依旧酿成了无可挽回的后果，不是吗？”
我撑着身子坐起来，他蹲在我面前，直直看着我的眼睛。
我从那双眼眸里看到了关切和疼惜，他问我：“李安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我涩然地笑了笑，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先生，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南周并不太平，先生比我更知晓。我们村里很多男人都被征去充军了，说是征兵，还不是被抓去的，哪有人家不惜命的，可家家户户胆小如鼠，怕触怒了官威，不敢言不敢怒，只有我爹拖着瘸了的腿据理力争，甚至告去了官府，最后被打得遍体鳞伤，草草收场。可是先生，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女儿啊。”
他双目微怔，沉痛地看着我。
“没过多久，村里就没剩下几个壮年了，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我爹识字，就帮他们往前线去寄信，不愿收他们的钱，还常常倒贴钱。若有回信到来，不管有多远，只要村里人知会一声，我爹就一瘸一拐地去人家家里，把信一字一句读给人家听。”
“过年时，我爹带着我去各家各户写春联，我娘还把剪的窗花分给有眼疾的老人。”
“村里闹了饥荒，我爹带着全村人出去避难，到了一处山林，有人发现山上有野兔子，我爹带着几个人上去打猎，可谁知遇上了饿狼，偏生没带打狼的工具，我爹掩护他们先回去，找到工具再来救他。整整五只饿狼啊，他们就真的忍心留我爹一个瘸了一条腿的人在山上。”
“他们回来时，个个不说话，我娘问了好久，他们才说在山上遇到狼了，我爹还在山里。我哭着喊他们，让他们去救我爹，可他们却说，没有弓弩，没有刀叉，去了岂不是白白送死。还告诉我说，我爹死得其所。”
“最终只有我娘，打着一只微弱的火把，去山上找我爹。我悄悄跟在我娘后面。先生，时至今日，我闭上眼睛还能看到火光之下，我娘眼里掩饰不住的恨意，和鲜血喷溅在脸上的感觉。”
我带着哭腔，身子几乎瘫软，掩饰不住恨意和悲痛：“我爹娘从不曾亏待他们，却因他们而死。这么好的人，怎么命运如此多舛呢。命不好的人，又为什么要那么善良呢。”
谢屹扶住我，我看到他眼眶通红，眼中的我脸上满是止不住的泪水。
“我娘死前，拼死把我藏在了山洞里，靠着一个饼子，我在那里藏了五日，睁眼闭眼都是野狼的嚎叫声。后来我跑了出来，看到了一辆马车，遇见了先生。”
“先生，别怪我骗了你，我只是……只是一直觉得我爹娘还没有死。”
他双手颤抖着抚上我的肩膀，手指缓缓收紧，最终却将我拉进怀里，紧紧抱住我，
“是先生错了。”
我闭上眼睛，双手捏住他的衣角，泣不成声。
“我平日顽劣不堪，怪不得先生。”
他摇摇头，双眼微红地看着我，认真地说：“你是有些调皮，但没有不堪，你很好，是先生心里最好的姑娘。”
我脸上显露出一丝笑容，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是吗？那我原谅你了。”
他也笑了，伸出手替我擦眼泪，“慕宁，下一次，可不可以信任先生？”
我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次，我说的都是真话。
李安的意图不难查到，他的父亲因修水道不小心断了条腿，不仅没有得到官吏优待，反而愈加苛责。再加上领免费粥的每家每户都有指派，需按照指派的人数去修建水道，李安的父亲因腿伤无法前往，李安就必须要去，而他想要读书，于是去求先生，乞求一个免指派的机会。
那日在谢府门口吵着要见先生的正是李安，而谢屹从头至尾都不知道。
先生问我想怎么处置这件事时，我说：“找大夫给他治伤吧。”
不是因为可怜他，而是他瘸了腿却为他四处操劳的父亲让我想到了我爹。
我想听我爹叫我“丫头”了。
我吸了吸鼻子，李家不能有两个瘸腿的人。
大夫给李安治伤，他的伤势不算轻，大夫将他的腿剖开，为他接骨，一不小心，他便会因失血过多死掉。
他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我。
我站在他床前，低下头看他，“你还活着，恭喜你。”
“我会替你求情，你最好能出人头地。”
最后，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随时恭候你找我报仇。”
他一直盯着我，眼神里尽是震惊和疑惑。
我从他家出去，一眼便看见站在柳树下的谢屹，水蓝色的衣衫，泼墨般的发丝冠起，露出清隽如画的眉眼，他在朝我招手。
我笑着跑过去，对他说：“先生，教我医术吧。”
他点头，说：“好。”
我疑惑地望向他：“你不问问为什么？”
他认真地看着我，问：“为何？”
我促狭地笑：“也不为什么，就是实在听不进去之乎者也，只对医术感兴趣。”
他又说：“好。”
我竟从他的神情中看到了若有若无的宠溺。
他走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回谢府，他的步子迈得缓慢，我不费力便能跟上他。
我突然开口：“先生，从前是我太偏执了。”
他侧过身子静静听我说话。
“那段时日，我心中始终认为，世上所有人都是自私卑劣的，我不明白先生为何要费力救他们，正如我不懂先生为何敢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从狼群里救出我一样。”
“我始终认为我不值先生一救，若我是先生，定然目不斜视，远离那是非之地。”
“可正因为先生是个好人，所以才会不顾一切救我，我才有机会活到今日。先生一定不会知道，那日若不是遇见了你，我是抱着必死的心的。”
“可今日我看到粥棚里的婶子会偷偷给灾民的碗里多盛一些米粥，父母会为了给孩子治伤四处奔走，先生会为了毫不相干的人殚精竭虑，路上的乞丐越来越少，似乎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先生爱民，慕宁便觉得也许山河皆有情，不忍看山河凋敝。”
“即使我现在没能全然理解先生说过的话，但我愿意同先生站在一起。”
他说：“慕宁，我不能保证这世间没有恶，我只是努力让善多一点，再多一点。”
“你受苦了，以后先生会保护好你。”
我鼻尖泛酸，“多谢先生。”
作者有话说：
我不知道李安怎么样了，不知道先生打算怎样处置我，不知道爹娘会不会在那边等着我……
再醒来时，桌边放着一碗喝了一半的汤药，我的嘴里也充斥着苦涩的味道。
窗外的阳光照了进来，我的眼睛又干又涩，便干脆闭上了眼。
他进来走到我的床边，一片阴影笼下，替我掖了掖被角，便转身走了。
我叫住他，“先生。”
他怔了一下，转过身看我，眸色担忧，“你病得很重。”
“你怎么会来看我？”
其实我有很多话没有问出，我想问他，是不是想来赶我走才发现我生病的？
他走过来蹲在我床边，与我对视：“我来是想与你道歉，我不该什么都不查就来兴师问罪。”
我看着他，眼眶忍不住泛酸，“你其实根本就没有相信过我，是吗？”
他问我：“那你呢，慕宁，你有真正信过我吗？”
我回答不了他。
“哪怕一句话，有吗？”
“没有。”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唇角微弯，语气越发谦和包容，没有一丝逼迫感，一如他这个人，怀瑾握瑜，青松沐雪。
“我知你设置了屏障，狼群不会真正跑出来伤到他，你只是想吓吓他，自然也不会想到他会因此断了条腿。”
我看着他：“可无心之失，依旧酿成了无可挽回的后果，不是吗？”
我撑着身子坐起来，他蹲在我面前，直直看着我的眼睛。
我从那双眼眸里看到了关切和疼惜，他问我：“李安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我涩然地笑了笑，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先生，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南周并不太平，先生比我更知晓。我们村里很多男人都被征去充军了，说是征兵，还不是被抓去的，哪有人家不惜命的，可家家户户胆小如鼠，怕触怒了官威，不敢言不敢怒，只有我爹拖着瘸了的腿据理力争，甚至告去了官府，最后被打得遍体鳞伤，草草收场。可是先生，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女儿啊。”
他双目微怔，沉痛地看着我。
“没过多久，村里就没剩下几个壮年了，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我爹识字，就帮他们往前线去寄信，不愿收他们的钱，还常常倒贴钱。若有回信到来，不管有多远，只要村里人知会一声，我爹就一瘸一拐地去人家家里，把信一字一句读给人家听。”
“过年时，我爹带着我去各家各户写春联，我娘还把剪的窗花分给有眼疾的老人。”
“村里闹了饥荒，我爹带着全村人出去避难，到了一处山林，有人发现山上有野兔子，我爹带着几个人上去打猎，可谁知遇上了饿狼，偏生没带打狼的工具，我爹掩护他们先回去，找到工具再来救他。整整五只饿狼啊，他们就真的忍心留我爹一个瘸了一条腿的人在山上。”
“他们回来时，个个不说话，我娘问了好久，他们才说在山上遇到狼了，我爹还在山里。我哭着喊他们，让他们去救我爹，可他们却说，没有弓弩，没有刀叉，去了岂不是白白送死。还告诉我说，我爹死得其所。”
“最终只有我娘，打着一只微弱的火把，去山上找我爹。我悄悄跟在我娘后面。先生，时至今日，我闭上眼睛还能看到火光之下，我娘眼里掩饰不住的恨意，和鲜血喷溅在脸上的感觉。”
我带着哭腔，身子几乎瘫软，掩饰不住恨意和悲痛：“我爹娘从不曾亏待他们，却因他们而死。这么好的人，怎么命运如此多舛呢。命不好的人，又为什么要那么善良呢。”
谢屹扶住我，我看到他眼眶通红，眼中的我脸上满是止不住的泪水。
“我娘死前，拼死把我藏在了山洞里，靠着一个饼子，我在那里藏了五日，睁眼闭眼都是野狼的嚎叫声。后来我跑了出来，看到了一辆马车，遇见了先生。”
“先生，别怪我骗了你，我只是……只是一直觉得我爹娘还没有死。”
他双手颤抖着抚上我的肩膀，手指缓缓收紧，最终却将我拉进怀里，紧紧抱住我，
“是先生错了。”
我闭上眼睛，双手捏住他的衣角，泣不成声。
“我平日顽劣不堪，怪不得先生。”
他摇摇头，双眼微红地看着我，认真地说：“你是有些调皮，但没有不堪，你很好，是先生心里最好的姑娘。”
我脸上显露出一丝笑容，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是吗？那我原谅你了。”
他也笑了，伸出手替我擦眼泪，“慕宁，下一次，可不可以信任先生？”
我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次，我说的都是真话。
李安的意图不难查到，他的父亲因修水道不小心断了条腿，不仅没有得到官吏优待，反而愈加苛责。再加上领免费粥的每家每户都有指派，需按照指派的人数去修建水道，李安的父亲因腿伤无法前往，李安就必须要去，而他想要读书，于是去求先生，乞求一个免指派的机会。
那日在谢府门口吵着要见先生的正是李安，而谢屹从头至尾都不知道。
先生问我想怎么处置这件事时，我说：“找大夫给他治伤吧。”
不是因为可怜他，而是他瘸了腿却为他四处操劳的父亲让我想到了我爹。
我想听我爹叫我“丫头”了。
我吸了吸鼻子，李家不能有两个瘸腿的人。
大夫给李安治伤，他的伤势不算轻，大夫将他的腿剖开，为他接骨，一不小心，他便会因失血过多死掉。
他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我。
我站在他床前，低下头看他，“你还活着，恭喜你。”
“我会替你求情，你最好能出人头地。”
最后，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随时恭候你找我报仇。”
他一直盯着我，眼神里尽是震惊和疑惑。
我从他家出去，一眼便看见站在柳树下的谢屹，水蓝色的衣衫，泼墨般的发丝冠起，露出清隽如画的眉眼，他在朝我招手。
我笑着跑过去，对他说：“先生，教我医术吧。”
他点头，说：“好。”
我疑惑地望向他：“你不问问为什么？”
他认真地看着我，问：“为何？”
我促狭地笑：“也不为什么，就是实在听不进去之乎者也，只对医术感兴趣。”
他又说：“好。”
我竟从他的神情中看到了若有若无的宠溺。
他走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回谢府，他的步子迈得缓慢，我不费力便能跟上他。
我突然开口：“先生，从前是我太偏执了。”
他侧过身子静静听我说话。
“那段时日，我心中始终认为，世上所有人都是自私卑劣的，我不明白先生为何要费力救他们，正如我不懂先生为何敢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从狼群里救出我一样。”
“我始终认为我不值先生一救，若我是先生，定然目不斜视，远离那是非之地。”
“可正因为先生是个好人，所以才会不顾一切救我，我才有机会活到今日。先生一定不会知道，那日若不是遇见了你，我是抱着必死的心的。”
“可今日我看到粥棚里的婶子会偷偷给灾民的碗里多盛一些米粥，父母会为了给孩子治伤四处奔走，先生会为了毫不相干的人殚精竭虑，路上的乞丐越来越少，似乎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先生爱民，慕宁便觉得也许山河皆有情，不忍看山河凋敝。”
“即使我现在没能全然理解先生说过的话，但我愿意同先生站在一起。”
他说：“慕宁，我不能保证这世间没有恶，我只是努力让善多一点，再多一点。”
“你受苦了，以后先生会保护好你。”
我鼻尖泛酸，“多谢先生。”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