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庆功宴
景德三十二年春。
阿冉将我屋内的窗户全都打开，阳光照在我栖身的软榻上，我揉了揉眼睛，朝外看去，宫人们裹着初春的小袄，在院中洒扫。
这几日我过得浑浑噩噩，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乐意公主倒是来了我殿中几趟，不过只是顺道罢了，我让阿冉打发了去，懒得招待她。
左右也没什么事情，讨人嫌罢了。
不过我此举倒是把娇贵的不可一世的公主给惹怒了，去皇后那状告了我的无礼之罪，皇后听了推拖不得，着急忙慌地来我殿中劝我，结局显而易见，我并没有前去赔礼道歉，任由乐意公主将事情捅到了皇帝那里。
皇帝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处罚我，倒是公主被罚了禁足，张狂如她又怎会心甘情愿，与他的皇兄大吵一顿，闹得后宫不得安宁。
就是苦了皇后，夹在我与乐意公主之间左右为难。
可是，这宫里的人不让先生好过，我又怎会让他们好过呢？我就是要搅得这皇宫鸡犬不宁，就是要看他们厌恶我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乐意公主被解除禁足之日，正是先生的庆功宴。先生身负重伤，在府中养病的事让先前的谣言不动自破。皇帝为了明面上过得去，在皇宫里摆了宴席，做戏给天下人看。
曹公公传令来，告知我可以去参加庆功宴时，我激动得直接从椅子上跳起，将曹公公吓了一跳。
在宴席上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的心就颤抖地不成样子。
他端坐在声色犬马的宴会中，四处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唯他眼神清明。明明是为他举办的宴席，他却平静地像个局外人，看不出一丝喜悦。
他瘦了，也黑了，唇色因受伤而变得苍白，最大的变化是他的眼睛，早已不是三年前的温润如水，变得淡漠冷静，无波无澜，脸上惯常挂着的让人感到亲切的微笑也被他收起，不见踪影。
他看着宴会上的歌舞兴致缺缺，低头不语，唯独在不经意间抬头看见我的那一刻，他的眼眸愈发黑沉，又渐渐通红。
怎么描述那一刻呢，就像一瞬间枯木逢春，雨雪消霁，我的鼻尖酸得不成样子。
我双手紧紧抓着衣袖，不让自己的脸上露出哪怕一丝不合时宜的神情，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佯装镇静地坐在他对面属于我的位置上。
谢屹做少师时，何等的风光霁月，何等的温润如玉，却被构陷入狱，如今再次入朝为官，变得手段狠厉，淡漠无情。
这是朝野上下对他的评价。
而在我心里，先生永远是那个站在阳光下，清正廉明，怀瑾握瑜的谢圣人。
我抬头紧紧盯着他，他隔着莺莺燕燕与我对视，眼神漆黑一片，握着酒杯的手青筋暴起。我对他笑，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他的眼眸如墨，紧紧盯着我，我擦擦眼泪，不愿让他难过。
“哥哥打算怎么补偿乐意？”
皇帝大笑了两声，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乐意公主，“意儿想要什么，尽管说来就是。”
真是令人讨厌，不过刚被解除了软禁，就出来刷存在感，早知如此，就该把事情弄得更大一些。
乐意公主娇羞地看向我的先生，他感受到那炽热的目光，偏开脸，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厌烦与不耐。
皇帝何等精明的人，只消一眼就能看出自己妹妹的心思。他淡笑不语，眼神在我和谢屹身上打量。
我眼神一凌，看向乐意公主，竟敢把主意打到谢屹头上来，她亲爱的皇帝哥哥竟是什么也没告诉她。
乐意公主扭捏地走到谢屹身边，用甜腻腻的语气说：“谢将军，听闻你先前是正二品少师，本公主有些问题要请教你，不知你明日可否用空为我解答一番。”
谢屹眉头微蹙，看向她的眼神充满淡漠和不耐。
她却像是没看到一般，扯着他的袖子，委屈巴巴地开口：“你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我吗？”
谢屹将袖子从她手中抽出，目光隐晦地看了我一眼，起身与她拉开距离。
“臣愿为公主效劳。”
我看着乐意公主欣喜若狂的样子，恨不得一把将她从先生身边拉走。我看向谢屹的眼神充满幽怨，他却不再抬头看我一眼。
当天晚上我便去龙涎宫去找皇帝，宫人还没来得及通传，我一把推开他宫殿的大门。他自然不会想到我今晚会来，瞪大眼睛看向我。
“大胆！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不说话，他将宫人屏退，我走到他的面前，毫不客气。
“别忘了，那日你答应我的，不会逼他娶任何人。”
“我何曾逼过他？”
“今日庆功宴上，皇上和乐意公主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我笑，眼神中充满讽刺，“若是他心甘情愿呢？”
我嗤笑一声，抬头看他，“绝无可能。”
景德二十九年，他将先生囚禁在宫中，我找到他时，看见他浑身是血，被宫人压在地上，没有一丝尊严。
我的先生为了整治旱灾，救助灾民，整日殚精竭虑，他们却构陷先生入狱，而今又如此对待先生。
高高在上的皇帝想要他再次入仕，却又不肯相信他，逼他娶妻，牵制他，让他变成南周王朝的傀儡，榨干他最后一丝价值。
先生连再次入仕都不肯，又怎么可能放下在家为他试穿嫁衣的我，另娶他人。
可不答应，就是死路一条，我只想让先生活着，不惜任何代价。
于是便有了这场交易。我被困在深宫，先生被困在战场，我与他终日不得安睡。
我没有想到会在皇宫里看到先生，但想来也是，他昨日答应了乐意公主去她宫里解惑，难怪他会出现在这里。
我从他身边径直走过去，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实则我的余光里也尽是他的身影，他身姿挺立，呆板无趣的官服穿在他身上竟显得他眉目愈发俊朗，清逸出尘。
他伸出手拉住我的衣衫，喊我名字：“慕宁。”
我得逞一笑，顺势停下脚步，却佯装生气道：“先生现在不应该在公主殿中教书吗？”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无奈一笑：“不过是问上几个问题。”
我才不相信，嘟嘟囔囔：“乐意公主什么时候有这么好学了。”
他看着我笑，“我也没有那么好为人师。”
我听了这话高兴极了，忍不住笑开：“那你就是，好为我师了？”
他不说话，一把将我抱在怀里，温热的唇覆上来，我双手紧紧回抱着他。
我一下子红了眼眶，“谢屹，好久不见。”
在这三年里，我只见过他五面，每一次见面都是皇帝精心安排，第一次是威胁先生和我，第二次是让先生放心出征，第三次、第四次、甚至连昨日的庆功宴都是因为先生打了胜仗，名为“赏赐”。
我在那一场场的精心安排中，扮演过婢女，扮演过侍卫，更多的时候我都是以皇帝的妃子赵贵人的身份出席。
唯独这一次是我与先生单独见面，正好在人烟罕见的偏殿，我也正好孤身一人，倒是有种偷情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阿冉将我屋内的窗户全都打开，阳光照在我栖身的软榻上，我揉了揉眼睛，朝外看去，宫人们裹着初春的小袄，在院中洒扫。
这几日我过得浑浑噩噩，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乐意公主倒是来了我殿中几趟，不过只是顺道罢了，我让阿冉打发了去，懒得招待她。
左右也没什么事情，讨人嫌罢了。
不过我此举倒是把娇贵的不可一世的公主给惹怒了，去皇后那状告了我的无礼之罪，皇后听了推拖不得，着急忙慌地来我殿中劝我，结局显而易见，我并没有前去赔礼道歉，任由乐意公主将事情捅到了皇帝那里。
皇帝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处罚我，倒是公主被罚了禁足，张狂如她又怎会心甘情愿，与他的皇兄大吵一顿，闹得后宫不得安宁。
就是苦了皇后，夹在我与乐意公主之间左右为难。
可是，这宫里的人不让先生好过，我又怎会让他们好过呢？我就是要搅得这皇宫鸡犬不宁，就是要看他们厌恶我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乐意公主被解除禁足之日，正是先生的庆功宴。先生身负重伤，在府中养病的事让先前的谣言不动自破。皇帝为了明面上过得去，在皇宫里摆了宴席，做戏给天下人看。
曹公公传令来，告知我可以去参加庆功宴时，我激动得直接从椅子上跳起，将曹公公吓了一跳。
在宴席上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的心就颤抖地不成样子。
他端坐在声色犬马的宴会中，四处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唯他眼神清明。明明是为他举办的宴席，他却平静地像个局外人，看不出一丝喜悦。
他瘦了，也黑了，唇色因受伤而变得苍白，最大的变化是他的眼睛，早已不是三年前的温润如水，变得淡漠冷静，无波无澜，脸上惯常挂着的让人感到亲切的微笑也被他收起，不见踪影。
他看着宴会上的歌舞兴致缺缺，低头不语，唯独在不经意间抬头看见我的那一刻，他的眼眸愈发黑沉，又渐渐通红。
怎么描述那一刻呢，就像一瞬间枯木逢春，雨雪消霁，我的鼻尖酸得不成样子。
我双手紧紧抓着衣袖，不让自己的脸上露出哪怕一丝不合时宜的神情，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佯装镇静地坐在他对面属于我的位置上。
谢屹做少师时，何等的风光霁月，何等的温润如玉，却被构陷入狱，如今再次入朝为官，变得手段狠厉，淡漠无情。
这是朝野上下对他的评价。
而在我心里，先生永远是那个站在阳光下，清正廉明，怀瑾握瑜的谢圣人。
我抬头紧紧盯着他，他隔着莺莺燕燕与我对视，眼神漆黑一片，握着酒杯的手青筋暴起。我对他笑，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他的眼眸如墨，紧紧盯着我，我擦擦眼泪，不愿让他难过。
“哥哥打算怎么补偿乐意？”
皇帝大笑了两声，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乐意公主，“意儿想要什么，尽管说来就是。”
真是令人讨厌，不过刚被解除了软禁，就出来刷存在感，早知如此，就该把事情弄得更大一些。
乐意公主娇羞地看向我的先生，他感受到那炽热的目光，偏开脸，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厌烦与不耐。
皇帝何等精明的人，只消一眼就能看出自己妹妹的心思。他淡笑不语，眼神在我和谢屹身上打量。
我眼神一凌，看向乐意公主，竟敢把主意打到谢屹头上来，她亲爱的皇帝哥哥竟是什么也没告诉她。
乐意公主扭捏地走到谢屹身边，用甜腻腻的语气说：“谢将军，听闻你先前是正二品少师，本公主有些问题要请教你，不知你明日可否用空为我解答一番。”
谢屹眉头微蹙，看向她的眼神充满淡漠和不耐。
她却像是没看到一般，扯着他的袖子，委屈巴巴地开口：“你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我吗？”
谢屹将袖子从她手中抽出，目光隐晦地看了我一眼，起身与她拉开距离。
“臣愿为公主效劳。”
我看着乐意公主欣喜若狂的样子，恨不得一把将她从先生身边拉走。我看向谢屹的眼神充满幽怨，他却不再抬头看我一眼。
当天晚上我便去龙涎宫去找皇帝，宫人还没来得及通传，我一把推开他宫殿的大门。他自然不会想到我今晚会来，瞪大眼睛看向我。
“大胆！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不说话，他将宫人屏退，我走到他的面前，毫不客气。
“别忘了，那日你答应我的，不会逼他娶任何人。”
“我何曾逼过他？”
“今日庆功宴上，皇上和乐意公主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我笑，眼神中充满讽刺，“若是他心甘情愿呢？”
我嗤笑一声，抬头看他，“绝无可能。”
景德二十九年，他将先生囚禁在宫中，我找到他时，看见他浑身是血，被宫人压在地上，没有一丝尊严。
我的先生为了整治旱灾，救助灾民，整日殚精竭虑，他们却构陷先生入狱，而今又如此对待先生。
高高在上的皇帝想要他再次入仕，却又不肯相信他，逼他娶妻，牵制他，让他变成南周王朝的傀儡，榨干他最后一丝价值。
先生连再次入仕都不肯，又怎么可能放下在家为他试穿嫁衣的我，另娶他人。
可不答应，就是死路一条，我只想让先生活着，不惜任何代价。
于是便有了这场交易。我被困在深宫，先生被困在战场，我与他终日不得安睡。
我没有想到会在皇宫里看到先生，但想来也是，他昨日答应了乐意公主去她宫里解惑，难怪他会出现在这里。
我从他身边径直走过去，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实则我的余光里也尽是他的身影，他身姿挺立，呆板无趣的官服穿在他身上竟显得他眉目愈发俊朗，清逸出尘。
他伸出手拉住我的衣衫，喊我名字：“慕宁。”
我得逞一笑，顺势停下脚步，却佯装生气道：“先生现在不应该在公主殿中教书吗？”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无奈一笑：“不过是问上几个问题。”
我才不相信，嘟嘟囔囔：“乐意公主什么时候有这么好学了。”
他看着我笑，“我也没有那么好为人师。”
我听了这话高兴极了，忍不住笑开：“那你就是，好为我师了？”
他不说话，一把将我抱在怀里，温热的唇覆上来，我双手紧紧回抱着他。
我一下子红了眼眶，“谢屹，好久不见。”
在这三年里，我只见过他五面，每一次见面都是皇帝精心安排，第一次是威胁先生和我，第二次是让先生放心出征，第三次、第四次、甚至连昨日的庆功宴都是因为先生打了胜仗，名为“赏赐”。
我在那一场场的精心安排中，扮演过婢女，扮演过侍卫，更多的时候我都是以皇帝的妃子赵贵人的身份出席。
唯独这一次是我与先生单独见面，正好在人烟罕见的偏殿，我也正好孤身一人，倒是有种偷情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