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梦魇
起初，他并不管我，也终日不见人影。我自然乐得自在，就躲在他的府邸，整日招猫逗狗，无聊时和侍女打页子牌消磨时光。
再后来，我躲开所有人，悄悄溜出府去，酒肆，茶馆，只要是可以玩乐的地方我都去过。
皇城就是皇城，再不济也没有城外的哀嚎遍野，衣不蔽体，食不饱腹。我几乎沉醉在这样的奢华之中，醉生梦死，不知年月几何。
路边偶有几个四处乞讨的乞丐，见我提着酒壶，跑过来满脸讨好，奢求着我能赏给他们几枚铜板。
我看着他与我先前相似的着装，破布烂衫，脏污一片，只觉得万分厌弃。
是的，我连自己都厌弃。那时的我讨厌世间的一切，讨厌无止境的哀嚎，厌恶世间所有的背弃，不相信一丝真心。
就连救我回家的谢屹，我也不肯放下心中的防备。
若是那些不长眼的乞丐胆敢纠缠我，我会毫不犹豫地踹开他，绝不手软。
再后来，谢屹主动找上我，他看着我堕落，不学无术的样子，眉头蹙着。
我淡笑一声，问他：“你可是后悔救了我？”
他眼里黑沉一片，我在其中看到了失望，不忍，我觉得可笑极了，偏开头不看他。
“不曾后悔。”他语气温和，看着我说。
我皱眉，疑惑地看着他：“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看着我的眼神坦坦荡荡，不容亵渎，“没什么目的，若是找到了你的父母，你随时可以离开。”
我在心里嗤笑，对他说的话一丝一毫也不相信，面上却对他笑：“多谢先生，先生恩情，慕宁永生难忘。”
他的眼神淡淡的，没有回应我。
现在想来，他应是知道我在说谎话，敷衍他。
“明日起，到政屿轩找我。”
我问他：“先生有什么事吗？”
他回头看我，“教你读书，你身在谢府，不可太过顽劣。”
读书？
我头疼极了，对他说：“我于此事，就是榆木疙瘩，先生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他顿住脚步，没有回头：“你年纪尚小，心性不定，我不希望看着你走歪路。”
那时的我听了这话是什么反应呢？我觉得可笑，觉得莫名其妙，他竟然想要管我，教导我。
我心中千般不服，万般不愿，可谁让我无处可去，寄身在谢府呢。
其实我心里明白极了，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并不比任何人高贵，更没有资格看不起任何人。
可我总有厌恶人的权利，我厌恶世间的丑恶，谎言，欺骗，利用，即使他们装的善良，可内里都是一样的，腐朽不堪，令人生厌。
我在宫中等了数日，终于等到了谢屹班师回朝的消息。我喜由心生，连带着午膳都多用了几碗。
阿冉慌慌张张跑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夹碟中最后一块儿红烧肉吃。
“姑娘，有消息了，谢将军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现下正在府中养伤。”
我一惊，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任由那块红烧肉滚落在衣衫上，浸染出一大片污迹。
我几乎找不回自己的声音来，“你说什么？”
阿冉走过来，将我抱在她的怀里，拿帕子擦我眼角的泪水，擦了好久。
说来也是奇怪，阿冉是我在宫中救活的落水侍女，她应是不知道我和先生的往事的，但她对我的反常行为，却展现出了极致的包容和理解。
胃口不好，吃不下去饭，我早早就躺在床上，眼眶生涩，却怎么也睡不着。
边关怎么能算是个好地方呢，两军交战之地，偏偏还是极寒之所。三年来，他频繁出入中北之境，大大小小受伤无数，可唯有这次，被将士抬回了谢府，至今昏迷不醒。
泪水一滴滴从眼角滑落，最后又消失在枕头上，只留下一片湿润。哭着哭着，我却又笑出来，先生没有变，他心里总还是担心着我的。
阿冉悄悄进来点了炉香，我的眼皮越来越沉，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我顺着梦中的长廊，走在微凉月光下，长廊的尽头是一间仍然透着光的房间。
我走过去，悄悄往屋内瞥，一个身穿青衫，发丝散乱的男子颓然坐在地上，眼眶红红的，眉心紧紧蹙着。
我本不想在意的，可脚步却不受控制往里走去。
梦里的我明明还生着他的气，可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却难受得紧。
他突然摇头，嗤笑一声，“多番挣扎，苦寻无果，不过垂翼暴鳞，终不成事。”
我的眼里突然升起一层雾气，却对他绽开笑容，“无星暗涌，清晨雾起，先生所历良多，怎可就此放弃，不过多谢磨折。”
他抬头看我，眼里是我从未见过的颓然和无措。
那件令他殚精竭虑，夙夜难寐的事终究还是在天大的阻碍面前失败了……
我伸手抓住他的袖子，对他说：“先生，您是个好人，好人定有好报。”
他突然对我笑了，不再是他脸上惯常扬起的三分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他笑起来真好看啊，眼眸里温润一片，像是盛入了倒映着天上星河的江水。
可在下一刻，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倒在我的面前，我伸手想要抓住他，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眼前的景象突然坍塌，我再次睁开眼却是白茫茫一片，我的先生站在雪中，朝我招手。我提着裙摆，满脸笑意地跑向他，却生生看着一把剑将他贯穿，他唇角渗出血迹，跪倒在地上。
殷红色的血液喷溅在无边的雪色之中，我不顾一切跑过去，“不——谢屹！”
脚下的冰层陡然破裂，我直直往下坠去，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我面前。
“宁儿，娘好恨，你一定要记住你爹是怎么死的。”
她将我藏在山洞里，将身上最后一块饼子递给我，对我说出了她人生中的最后两句话。
“不要相信任何人。”
“爹娘只想让你活下去！”
下一秒，鲜血喷溅在我的脸上，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娘！谢屹！回来，我只想你们回来！”我哭到不能自抑，却发现一切不过是梦，我在榻上醒来，阿冉担忧地站在旁边看着我。
我淡淡一笑，“做噩梦了。”
她拿起热帕子给我擦脸，“姑娘心里苦，阿冉知道。”
我转过脸看见窗外太阳升起，冰雪逐渐消融，檐角水滴点点坠落。
我对她笑笑：“不苦。”
早就不苦了，在景德二十三年遇见他的那一刻，心里的苦便如这雪一般慢慢消融了。
曾经我笑他傻，不过从狼群中救回了我，却妄想拯救我。现如今我万般欣喜，日夜向上神祈愿，将他带到我身边。
作者有话说：
再后来，我躲开所有人，悄悄溜出府去，酒肆，茶馆，只要是可以玩乐的地方我都去过。
皇城就是皇城，再不济也没有城外的哀嚎遍野，衣不蔽体，食不饱腹。我几乎沉醉在这样的奢华之中，醉生梦死，不知年月几何。
路边偶有几个四处乞讨的乞丐，见我提着酒壶，跑过来满脸讨好，奢求着我能赏给他们几枚铜板。
我看着他与我先前相似的着装，破布烂衫，脏污一片，只觉得万分厌弃。
是的，我连自己都厌弃。那时的我讨厌世间的一切，讨厌无止境的哀嚎，厌恶世间所有的背弃，不相信一丝真心。
就连救我回家的谢屹，我也不肯放下心中的防备。
若是那些不长眼的乞丐胆敢纠缠我，我会毫不犹豫地踹开他，绝不手软。
再后来，谢屹主动找上我，他看着我堕落，不学无术的样子，眉头蹙着。
我淡笑一声，问他：“你可是后悔救了我？”
他眼里黑沉一片，我在其中看到了失望，不忍，我觉得可笑极了，偏开头不看他。
“不曾后悔。”他语气温和，看着我说。
我皱眉，疑惑地看着他：“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看着我的眼神坦坦荡荡，不容亵渎，“没什么目的，若是找到了你的父母，你随时可以离开。”
我在心里嗤笑，对他说的话一丝一毫也不相信，面上却对他笑：“多谢先生，先生恩情，慕宁永生难忘。”
他的眼神淡淡的，没有回应我。
现在想来，他应是知道我在说谎话，敷衍他。
“明日起，到政屿轩找我。”
我问他：“先生有什么事吗？”
他回头看我，“教你读书，你身在谢府，不可太过顽劣。”
读书？
我头疼极了，对他说：“我于此事，就是榆木疙瘩，先生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他顿住脚步，没有回头：“你年纪尚小，心性不定，我不希望看着你走歪路。”
那时的我听了这话是什么反应呢？我觉得可笑，觉得莫名其妙，他竟然想要管我，教导我。
我心中千般不服，万般不愿，可谁让我无处可去，寄身在谢府呢。
其实我心里明白极了，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并不比任何人高贵，更没有资格看不起任何人。
可我总有厌恶人的权利，我厌恶世间的丑恶，谎言，欺骗，利用，即使他们装的善良，可内里都是一样的，腐朽不堪，令人生厌。
我在宫中等了数日，终于等到了谢屹班师回朝的消息。我喜由心生，连带着午膳都多用了几碗。
阿冉慌慌张张跑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夹碟中最后一块儿红烧肉吃。
“姑娘，有消息了，谢将军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现下正在府中养伤。”
我一惊，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任由那块红烧肉滚落在衣衫上，浸染出一大片污迹。
我几乎找不回自己的声音来，“你说什么？”
阿冉走过来，将我抱在她的怀里，拿帕子擦我眼角的泪水，擦了好久。
说来也是奇怪，阿冉是我在宫中救活的落水侍女，她应是不知道我和先生的往事的，但她对我的反常行为，却展现出了极致的包容和理解。
胃口不好，吃不下去饭，我早早就躺在床上，眼眶生涩，却怎么也睡不着。
边关怎么能算是个好地方呢，两军交战之地，偏偏还是极寒之所。三年来，他频繁出入中北之境，大大小小受伤无数，可唯有这次，被将士抬回了谢府，至今昏迷不醒。
泪水一滴滴从眼角滑落，最后又消失在枕头上，只留下一片湿润。哭着哭着，我却又笑出来，先生没有变，他心里总还是担心着我的。
阿冉悄悄进来点了炉香，我的眼皮越来越沉，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我顺着梦中的长廊，走在微凉月光下，长廊的尽头是一间仍然透着光的房间。
我走过去，悄悄往屋内瞥，一个身穿青衫，发丝散乱的男子颓然坐在地上，眼眶红红的，眉心紧紧蹙着。
我本不想在意的，可脚步却不受控制往里走去。
梦里的我明明还生着他的气，可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却难受得紧。
他突然摇头，嗤笑一声，“多番挣扎，苦寻无果，不过垂翼暴鳞，终不成事。”
我的眼里突然升起一层雾气，却对他绽开笑容，“无星暗涌，清晨雾起，先生所历良多，怎可就此放弃，不过多谢磨折。”
他抬头看我，眼里是我从未见过的颓然和无措。
那件令他殚精竭虑，夙夜难寐的事终究还是在天大的阻碍面前失败了……
我伸手抓住他的袖子，对他说：“先生，您是个好人，好人定有好报。”
他突然对我笑了，不再是他脸上惯常扬起的三分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他笑起来真好看啊，眼眸里温润一片，像是盛入了倒映着天上星河的江水。
可在下一刻，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倒在我的面前，我伸手想要抓住他，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眼前的景象突然坍塌，我再次睁开眼却是白茫茫一片，我的先生站在雪中，朝我招手。我提着裙摆，满脸笑意地跑向他，却生生看着一把剑将他贯穿，他唇角渗出血迹，跪倒在地上。
殷红色的血液喷溅在无边的雪色之中，我不顾一切跑过去，“不——谢屹！”
脚下的冰层陡然破裂，我直直往下坠去，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我面前。
“宁儿，娘好恨，你一定要记住你爹是怎么死的。”
她将我藏在山洞里，将身上最后一块饼子递给我，对我说出了她人生中的最后两句话。
“不要相信任何人。”
“爹娘只想让你活下去！”
下一秒，鲜血喷溅在我的脸上，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娘！谢屹！回来，我只想你们回来！”我哭到不能自抑，却发现一切不过是梦，我在榻上醒来，阿冉担忧地站在旁边看着我。
我淡淡一笑，“做噩梦了。”
她拿起热帕子给我擦脸，“姑娘心里苦，阿冉知道。”
我转过脸看见窗外太阳升起，冰雪逐渐消融，檐角水滴点点坠落。
我对她笑笑：“不苦。”
早就不苦了，在景德二十三年遇见他的那一刻，心里的苦便如这雪一般慢慢消融了。
曾经我笑他傻，不过从狼群中救回了我，却妄想拯救我。现如今我万般欣喜，日夜向上神祈愿，将他带到我身边。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