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野狼
景德三十二年，隆冬。皇宫内一夜落雪，放眼处皆白茫茫一片。我走至窗边，打开窗户，冷风瞬间钻进我的衣衫。
我才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侍女就连忙来为我披上狐氅，将我拉回炉火旁坐着。我的目光落在院子里被厚雪压弯枝头的桃树上，心头一片滞涩。
阿冉看着我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问我：“姑娘，冷吗？回床上歇着吧。”
我盯着窗外的桃树，缓慢摇了摇头，眉头微微蹙着。我突然开口问侍女阿冉：“宫中尚是这般光景，边关该如何？”
她不懂我的意思，歪着头疑惑地看着我，我淡淡笑笑，没说话。
先生，冷吗？
皇宫四处寒风起，可我知这风，吹不到中北之境。
三月后。
乐意公主回宫。皇帝大宴群臣，连我这在宫中讨人嫌的贵人也得以列席其中，足以见得皇帝对这位流落民间八年的公主有多重视。
说是流落，其实是他亲自送去躲灾的，十年前那场旱灾，至今提起也能让众人胆寒，灾民围城，大臣醉生梦死，皇帝昏庸无能，造成那样无可挽回的结果。
宴会结束后，皇帝的妃子和大臣的家眷们围着乐意公主阿谀奉承，欢声笑语，好不快活，就像是他们早八百年前就认识了一样。
我只觉得她们吵闹，转身欲走，不知那群莺莺燕燕对她说了什么，她偏要凑过来找我不痛快。
“赵贵人，我父皇还没碰过你吧？”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是淡淡的，懒得理她。
不知是不是我满不在乎的神情刺激到了这位众星捧月的公主，她出言嘲讽：“不过是一个不得宠的贱人，竟敢如此猖狂！”
我嗤笑一声：“那又如何？”
刁蛮任性的公主没想到我敢这么肆无忌惮，当下吃了一瘪，气得说不出话来：“你！”
我颇觉好笑，无奈看她一眼：“还有事吗？没事我就走喽。”说完，我不理她，瞥了眼她身后的莺莺燕燕，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她在我身后大喊：“站住！我让你走了吗？！”这位公主命令身后跟着的小厮，“赵贵人对我不敬，给我教训她！”
我转过头冷冷瞥了她一眼，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愉悦极了。
这位刚回宫就想刷存在感的公主，大概不知，在这宫里，皇后都要对我礼让三分。
只要我不主动作死，谁敢动我？
哦不，就算是我主动找死，皇帝也要想方设法保我。
他不是不想碰我，而是不敢碰我。
尤其是在边关大战的关口，皇帝焦头烂额却又担惊受怕，恨不得将我供起来。
谁让我的先生，在驻守边关呢。
没过多久，宫里传来消息，边关大战在先生的带领下，早有战胜之迹象。可他却迟迟未归，让皇上起了疑心。
这天晚上，他带着侍卫踹开我的房门，让我跪在他的面前。
我抬头看他，他神色疲惫，眼神惶惶不安，哪还能见到三年前他胁迫我和先生时的威严。
“你说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我掀起眼皮看着他，不说话。
他一脚踹在我肩上，恶狠狠道：“你觉得，对谢屹来说，兵权和你，到底哪个更重要？”
我觉得这个问题不需要犹豫，“自然是我重要。”
他笑了，俯下身狠狠打了我一巴掌，面目狰狞着拂袖离去。
“但愿你说的是对的。”
我脸色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因为对他的行为丝毫不意外。
入宫三年来，明面上的事，他都会保我，借此威胁我的先生。暗地里，我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被囚禁的俘虏，见不得光，任他欺辱的俘虏。
他走后，我将口中不小心被牙齿咬坏的血肉狠狠吐出。又觉心中怒火难抑，指甲生生将手掌心挖出了血。
景德二十九年，得逢天下大赦，我和先生从狱中被放了出来。
还记得那天阳光真好，斜斜地照在我的脸上，我转头看向先生，他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家。
阳光真好啊，好得我想哭。
景德二十三年，先生守孝期满，两人一马车悄悄走在回皇城的路上。
正值深秋，满目萧瑟。周围的树早已褪去鲜嫩的枝桠，偶有几只鸟儿划过天空。明明该是热闹的官道，在那样的年岁里却显得萧索落寞。
我正被野狼追赶，浑身是血，遥遥看见一辆马车，便拼尽一切，不管不顾朝马车跑来。
赶车的马夫见我跑向他们，当下就想离开，又看见我身后的两只饿狼，心上一惊，驱车就跑。
我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要熄灭了，跑了许久，早已脱了力。那时我心里想着，死在这荒山野岭也挺好，远离人烟，清清静静的。
恍惚间我听到一阵争执，接着马车里的男子掀开了窗，朝我看过来，我与他对视的那一刻，他眉头霎时皱起。
不知他向马夫说了什么，马夫不情不愿地驱车调转方向，朝我驶来。
车里的男子探出半个身子来，弯弓搭箭，身后离我最近的那只狼呜咽一声，跌倒在地。
我腿一软，眼看就要跌倒，他伸手将几乎无力的我拉进马车，继续弯弓，将另一只狼射杀。
我惊魂未定地缩在马车的角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向我。他递给我一杯水，我伸出手接住，茶水却因我的抖动洒落了几滴在他的袖子上。
我惊恐地看着他，他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可能是看我好一点了，他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逃荒路上，与爹娘走散了。”
他突然沉默了，我那时不敢抬头看他的神情，是以没有看见他长蹙不展的眉头和眼里的痛惜。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赵慕宁。”
我低着头，听见他似乎笑了一声，“不慕名利，宁静安然，是个好名字。”
我终于忍不住抬头望向他，他眼神清明，唇角勾着一丝温润的笑，身上的白衣因连夜赶路的辛劳而略显褶皱，却不见一丝脏污。
“你说的，不对。”
他也看向我，问我：“哪里不对？”
我嗓子生涩，“是惹人羡慕，宁静安然。”
时至今日，我已不记得他听到后的反应，他似乎是笑了一笑，也似乎是良久的沉默。
“我叫谢屹。”
君子屹立于世的屹。
也是后来我才知道，马夫不愿救我，不是因为怕狼，而是因为吃的不够了，在这样的乱世里，多救我一个人，他们就多一分饿死的风险。
就这样，他将我带回了他的家。我在谢府住了三年，在皇城大狱待了三年，又被囚禁在皇宫三年。
爱了他八年。
我才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侍女就连忙来为我披上狐氅，将我拉回炉火旁坐着。我的目光落在院子里被厚雪压弯枝头的桃树上，心头一片滞涩。
阿冉看着我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问我：“姑娘，冷吗？回床上歇着吧。”
我盯着窗外的桃树，缓慢摇了摇头，眉头微微蹙着。我突然开口问侍女阿冉：“宫中尚是这般光景，边关该如何？”
她不懂我的意思，歪着头疑惑地看着我，我淡淡笑笑，没说话。
先生，冷吗？
皇宫四处寒风起，可我知这风，吹不到中北之境。
三月后。
乐意公主回宫。皇帝大宴群臣，连我这在宫中讨人嫌的贵人也得以列席其中，足以见得皇帝对这位流落民间八年的公主有多重视。
说是流落，其实是他亲自送去躲灾的，十年前那场旱灾，至今提起也能让众人胆寒，灾民围城，大臣醉生梦死，皇帝昏庸无能，造成那样无可挽回的结果。
宴会结束后，皇帝的妃子和大臣的家眷们围着乐意公主阿谀奉承，欢声笑语，好不快活，就像是他们早八百年前就认识了一样。
我只觉得她们吵闹，转身欲走，不知那群莺莺燕燕对她说了什么，她偏要凑过来找我不痛快。
“赵贵人，我父皇还没碰过你吧？”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是淡淡的，懒得理她。
不知是不是我满不在乎的神情刺激到了这位众星捧月的公主，她出言嘲讽：“不过是一个不得宠的贱人，竟敢如此猖狂！”
我嗤笑一声：“那又如何？”
刁蛮任性的公主没想到我敢这么肆无忌惮，当下吃了一瘪，气得说不出话来：“你！”
我颇觉好笑，无奈看她一眼：“还有事吗？没事我就走喽。”说完，我不理她，瞥了眼她身后的莺莺燕燕，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她在我身后大喊：“站住！我让你走了吗？！”这位公主命令身后跟着的小厮，“赵贵人对我不敬，给我教训她！”
我转过头冷冷瞥了她一眼，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愉悦极了。
这位刚回宫就想刷存在感的公主，大概不知，在这宫里，皇后都要对我礼让三分。
只要我不主动作死，谁敢动我？
哦不，就算是我主动找死，皇帝也要想方设法保我。
他不是不想碰我，而是不敢碰我。
尤其是在边关大战的关口，皇帝焦头烂额却又担惊受怕，恨不得将我供起来。
谁让我的先生，在驻守边关呢。
没过多久，宫里传来消息，边关大战在先生的带领下，早有战胜之迹象。可他却迟迟未归，让皇上起了疑心。
这天晚上，他带着侍卫踹开我的房门，让我跪在他的面前。
我抬头看他，他神色疲惫，眼神惶惶不安，哪还能见到三年前他胁迫我和先生时的威严。
“你说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我掀起眼皮看着他，不说话。
他一脚踹在我肩上，恶狠狠道：“你觉得，对谢屹来说，兵权和你，到底哪个更重要？”
我觉得这个问题不需要犹豫，“自然是我重要。”
他笑了，俯下身狠狠打了我一巴掌，面目狰狞着拂袖离去。
“但愿你说的是对的。”
我脸色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因为对他的行为丝毫不意外。
入宫三年来，明面上的事，他都会保我，借此威胁我的先生。暗地里，我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被囚禁的俘虏，见不得光，任他欺辱的俘虏。
他走后，我将口中不小心被牙齿咬坏的血肉狠狠吐出。又觉心中怒火难抑，指甲生生将手掌心挖出了血。
景德二十九年，得逢天下大赦，我和先生从狱中被放了出来。
还记得那天阳光真好，斜斜地照在我的脸上，我转头看向先生，他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家。
阳光真好啊，好得我想哭。
景德二十三年，先生守孝期满，两人一马车悄悄走在回皇城的路上。
正值深秋，满目萧瑟。周围的树早已褪去鲜嫩的枝桠，偶有几只鸟儿划过天空。明明该是热闹的官道，在那样的年岁里却显得萧索落寞。
我正被野狼追赶，浑身是血，遥遥看见一辆马车，便拼尽一切，不管不顾朝马车跑来。
赶车的马夫见我跑向他们，当下就想离开，又看见我身后的两只饿狼，心上一惊，驱车就跑。
我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要熄灭了，跑了许久，早已脱了力。那时我心里想着，死在这荒山野岭也挺好，远离人烟，清清静静的。
恍惚间我听到一阵争执，接着马车里的男子掀开了窗，朝我看过来，我与他对视的那一刻，他眉头霎时皱起。
不知他向马夫说了什么，马夫不情不愿地驱车调转方向，朝我驶来。
车里的男子探出半个身子来，弯弓搭箭，身后离我最近的那只狼呜咽一声，跌倒在地。
我腿一软，眼看就要跌倒，他伸手将几乎无力的我拉进马车，继续弯弓，将另一只狼射杀。
我惊魂未定地缩在马车的角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向我。他递给我一杯水，我伸出手接住，茶水却因我的抖动洒落了几滴在他的袖子上。
我惊恐地看着他，他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可能是看我好一点了，他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逃荒路上，与爹娘走散了。”
他突然沉默了，我那时不敢抬头看他的神情，是以没有看见他长蹙不展的眉头和眼里的痛惜。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赵慕宁。”
我低着头，听见他似乎笑了一声，“不慕名利，宁静安然，是个好名字。”
我终于忍不住抬头望向他，他眼神清明，唇角勾着一丝温润的笑，身上的白衣因连夜赶路的辛劳而略显褶皱，却不见一丝脏污。
“你说的，不对。”
他也看向我，问我：“哪里不对？”
我嗓子生涩，“是惹人羡慕，宁静安然。”
时至今日，我已不记得他听到后的反应，他似乎是笑了一笑，也似乎是良久的沉默。
“我叫谢屹。”
君子屹立于世的屹。
也是后来我才知道，马夫不愿救我，不是因为怕狼，而是因为吃的不够了，在这样的乱世里，多救我一个人，他们就多一分饿死的风险。
就这样，他将我带回了他的家。我在谢府住了三年，在皇城大狱待了三年，又被囚禁在皇宫三年。
爱了他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