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梦境
“诶，你们看，那不是关熙和他的瘸子爹吗？”其中一个满脸肥腻的胖小子轻蔑的指着关熙。
“可不，我娘说过些日子就向戚太君回禀，不让这瘸子的穷酸儿子跟我们定北侯府的子孙一起念书。”
“他坐在我旁边我都能闻见馊味，哈哈哈...”
那样小的年纪，连残忍都不会用伪善来圆滑掩饰，一句句话，落在轻蔑的嬉闹里，吹在冷风中。
饶是梦里，关熙也忍不住恨得咬牙切齿。
他拉了拉父亲的衣袖，因为时间太久了，他的梦境中关于父亲的音容笑貌都只是模糊的一团影像。但是那衣袖的触感他至今记得。
单薄粗糙的麻衣上结着冰粒，伸手去触碰，只能摸得到一手冰冷的水。他听见自己说：“爹，我不想去念书了，他们都欺负我。”
“要读书,要读书...咳咳...我儿要当大官，只有当了大官才能...咳咳...才能不受欺负。”
不受欺负....要做官...才能不被欺负...
关熙迷迷瞪瞪的被这句话踹进了另一个深渊。
那个冬日，定北侯关擎回京述职，侯府张灯结彩，灯笼高挂。侯爷入城那日他头一次逃学，挤在乌泱泱的人群中，想着看一看那位骁勇善战的北雁战神究竟长得什么样子。
可因为个头太矮，莫说定北侯，就连定北侯座下的马都没看见。定北侯入了京城就进了宫中。
“侯爷肯定会回东府的....”关熙揣着手，在冷风里瑟瑟发抖，悄悄的蹲在侯府的石狮子后面，不知道等了多久，只觉得脚都冻麻了。
天色已晚，他隐约听见了马蹄声。身上的血液因为激动，一时倒流，他冷的发白的脸，因为激动而涨红起来。他站起身来，在石狮子后面张望，没有看到定北侯，后衣领子却被人一下提了起来，冷风灌进衣领里，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婊子养的贱货，你等在这里干什么！”西府大太太的管事嬷嬷奉了她家主子的命怕关熙一会去关擎面前告状，过来抓着关熙就往侯府旁边的巷子里拽，跟在两人后面的还有几个西府的小厮
关熙被那老婆子连拖带拽的薅进巷子，到了远处才放开声音骂道：“穷酸货，说不说！你是不是等着趁乱偷东西的的？”
“我没有！你放开我，我没有偷东西，我也是关家的后人，我....”
“啪”
老嬷嬷一巴掌将关熙的嘴角打出来血：“呸！凭你也配。今年侯爷回京述职，主子吩咐转要防着小人告刁状！你若是再不识抬举，小心把你也打成和你爹一样的瘸子！”
——-
那日关熙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了，好像是他被那些人丢在了门口，他身上生疼，有打伤的，也有冻的裂口。
他迷迷糊糊的听见他娘的哭声，是那种强行忍耐却仍旧抑制不住的哭泣。愤怒而又无能为力，内疚自责到极处以至于哭的肩膀发抖。
关熙眼皮很沉，眼睛干涩，他费力的睁开，轻声唤道：“娘，你别哭了。”
兰苕听见自己儿子的声音，赶紧摸了一把眼泪：“娘不哭了，不哭了。来，熙儿吃糖，甜的。”
关熙木讷的张开嘴，含住了一块饴糖。甜腻腻的，有些粘牙，但是关熙很喜欢，因为平日里吃不到这些。
他撑着手臂，在床上坐起来，眼睛瞟到了桌上的八宝盒。盒子上雕刻着精美的八仙花纹，里面装了饴糖，花生，瓜子....
那油漆的盒子崭新的，和家中常年因为漏雨而裂纹发黄的墙壁格格不入。
他收回了目光，懂事的没有多过问自己昨天回家的细节了，只是握了握母亲的手，然后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娘，我不疼了。我...我爹呢？”
兰苕给关熙塞了塞被子，故作轻松道：“这不是侯爷回京了吗，你爹就想着看看能不能去侯府要些月钱回来。原来西府都扣着咱家的不发。现如今侯爷回了东府，想来他们能收敛些。”
“哦对了，侯爷给的年节赏赐下来了，今年那帮王八蛋顾忌着侯爷在，没敢扣下。”兰苕指了指桌上的八宝盒子“那些赏的丝绸布匹都拿去当掉了，这八宝盒子你爹想着你爱吃，也不值几个钱，就让我留下来。”
“娘。”关熙接过蜜饯没有吃，抬手喂到了母亲的嘴里“侯爷知道他们这么欺负人吗？”
兰苕怔了怔，眼眶子有些泛红，良久只是勉强勾了勾唇角：“侯爷连侯府都不会，上哪知道咱们呢？”
“那我们去找他啊！娘，凭什么，凭什么关旭他们就能锦衣玉食养在侯府，我就要...唔。”兰苕赶紧捂住了关熙的嘴，小声道：“别说了，让你爹听见他该难受了。”
而后一滴眼泪落在兰苕手背上，好像熔浆滚水，她赶忙抽回了手。再也抑制不住的将关熙抱进怀里哭出声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关熙只记得母亲反复说着一句话。
“侯爷怎么会见我们呢，我们连侯府的门...连门都进不去啊...”
从那天起，关熙失去了对定北侯府的所有念想，包括那个不曾谋面的北雁战神。他不再仰慕定北侯能平疆卫国，他只艳羡着这位侯爷手中的权力。能让西府的人点头哈腰，仰其鼻息生存。
他内心中种下了一颗火苗，对权力的渴望与对出身的恨意将这颗火苗养大，在幼小的身躯中燃成熊熊烈火。
父亲死后，他与母亲被送到了远在边疆的关家村守着祖坟。临行前一夜，他按照事先一个月计划好的，从狗洞钻进了西府，将从庶长子哪里偷来的灯油缸子倒在了主母和二公子的寝室走廊边。
他身形小，又动作利落。倒完了灯油，将沾油的白线从院子角落新凿的洞口顺出来，然后一把火点燃。
再将油缸碎片放在主母院子旁边的花池里，手指沾上引线的灰烬抹在了庶长子院落的红墙上。
留下几处引人遐想的蛛丝马迹，让本就不和的两边彻底翻了脸。
关熙看见火光燎天，听见惨叫与哭声，意外的没有做完坏事的恐惧。他趁乱逃出来。飞奔回去的路上，还几次回头张望自己的杰作。
暗夜之中，四处死寂灰暗，唯有定北侯西府火光滔天，关熙钻进一个巷子里，背靠着墙壁大喘着气，缓缓下移，跪坐。
他耳畔忽然响起父亲的声音“明人不为暗事。”
这天是关仁的头七，关熙四处张望着，以为是他爹的魂魄。
“爹，是你吗？”关熙伸着手四处乱抓，而后眼泪从他稚气的脸上滑过
“爹，道理我都知道，可我...我如何才能不恨呢...”
“爹，我错了，您被怪我。可您怪我，我...我也会这么做！”
“我听您的，以后会做官，做这世上最大的官，让我娘过上好日子。”
一声声低喃在夜风中被吹散，没有知道一个受尽欺凌的孩子曾在一个墙角痴人说梦过什么。只有他自己记得，信着。
后来他和母亲来到了关家村，一住就是五年。无论生活怎么苦，他没忘记读书，饶是边疆没有教书先生，他也一个字一个字的沾着茶水往木桌上写。
或许是从小被欺负惯了，以至于关熙对于陌生人的靠近有一种天然的嗅觉。那日他拿着母亲的绣品去换粮食，隐约就觉得有人跟着自己，不远不近，也不伤他，就这样过了一个月。
再后来，他就等来了他的机遇，一个保养甚好，穿着没有异味的破衣烂衫的老婆婆。
那老婆婆说已经几天没有吃过饭，希望关熙能给她口吃的。关熙欣然同意，将家里仅剩的一碗都给老婆婆煮了粥。
那老婆婆斯文的吃相，让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个人没有穷过，更没有饿过。
这些细节让他心中激荡，好像是即将掉入悬崖的人握住了一根救命的藤条。那根藤条能将他拽出深渊，能将他送上青云。戚岚要演，他便陪着演宽厚仁孝。
关熙很明白现如今自己身上无利可图，但是因为他姓关，所以未来一切便有了筹码。
他梦见自己坐上了回京的轿撵，梦见了诺大的皇宫，梦见了自己从未见过的富丽堂皇。
梦里看见那位曾经近在咫尺，远在天边的定北侯正端坐在御座上。
他梦见自己急切的上前跑过去，却被皇上一掌推开，上位者眯着眼轻蔑的看着他，摇摇头道：“你不配。”
语气像是曾经在北雁都城，在定北侯府中无数次听到的那样，
轻蔑，戏谑，看不上....
而后周遭的琉璃瓦，黄金顶全部做碎片状散做碎片，他掉进了一个漩涡中，漩涡将周遭所有的景象都搅碎，搅成粉末。
他又回到了北雁那个漏雨潮湿的小屋里，四处灰暗，没有灯光，只有桌子上放着一个空了的八宝盒....
作者有话说：
“可不，我娘说过些日子就向戚太君回禀，不让这瘸子的穷酸儿子跟我们定北侯府的子孙一起念书。”
“他坐在我旁边我都能闻见馊味，哈哈哈...”
那样小的年纪，连残忍都不会用伪善来圆滑掩饰，一句句话，落在轻蔑的嬉闹里，吹在冷风中。
饶是梦里，关熙也忍不住恨得咬牙切齿。
他拉了拉父亲的衣袖，因为时间太久了，他的梦境中关于父亲的音容笑貌都只是模糊的一团影像。但是那衣袖的触感他至今记得。
单薄粗糙的麻衣上结着冰粒，伸手去触碰，只能摸得到一手冰冷的水。他听见自己说：“爹，我不想去念书了，他们都欺负我。”
“要读书,要读书...咳咳...我儿要当大官，只有当了大官才能...咳咳...才能不受欺负。”
不受欺负....要做官...才能不被欺负...
关熙迷迷瞪瞪的被这句话踹进了另一个深渊。
那个冬日，定北侯关擎回京述职，侯府张灯结彩，灯笼高挂。侯爷入城那日他头一次逃学，挤在乌泱泱的人群中，想着看一看那位骁勇善战的北雁战神究竟长得什么样子。
可因为个头太矮，莫说定北侯，就连定北侯座下的马都没看见。定北侯入了京城就进了宫中。
“侯爷肯定会回东府的....”关熙揣着手，在冷风里瑟瑟发抖，悄悄的蹲在侯府的石狮子后面，不知道等了多久，只觉得脚都冻麻了。
天色已晚，他隐约听见了马蹄声。身上的血液因为激动，一时倒流，他冷的发白的脸，因为激动而涨红起来。他站起身来，在石狮子后面张望，没有看到定北侯，后衣领子却被人一下提了起来，冷风灌进衣领里，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婊子养的贱货，你等在这里干什么！”西府大太太的管事嬷嬷奉了她家主子的命怕关熙一会去关擎面前告状，过来抓着关熙就往侯府旁边的巷子里拽，跟在两人后面的还有几个西府的小厮
关熙被那老婆子连拖带拽的薅进巷子，到了远处才放开声音骂道：“穷酸货，说不说！你是不是等着趁乱偷东西的的？”
“我没有！你放开我，我没有偷东西，我也是关家的后人，我....”
“啪”
老嬷嬷一巴掌将关熙的嘴角打出来血：“呸！凭你也配。今年侯爷回京述职，主子吩咐转要防着小人告刁状！你若是再不识抬举，小心把你也打成和你爹一样的瘸子！”
——-
那日关熙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了，好像是他被那些人丢在了门口，他身上生疼，有打伤的，也有冻的裂口。
他迷迷糊糊的听见他娘的哭声，是那种强行忍耐却仍旧抑制不住的哭泣。愤怒而又无能为力，内疚自责到极处以至于哭的肩膀发抖。
关熙眼皮很沉，眼睛干涩，他费力的睁开，轻声唤道：“娘，你别哭了。”
兰苕听见自己儿子的声音，赶紧摸了一把眼泪：“娘不哭了，不哭了。来，熙儿吃糖，甜的。”
关熙木讷的张开嘴，含住了一块饴糖。甜腻腻的，有些粘牙，但是关熙很喜欢，因为平日里吃不到这些。
他撑着手臂，在床上坐起来，眼睛瞟到了桌上的八宝盒。盒子上雕刻着精美的八仙花纹，里面装了饴糖，花生，瓜子....
那油漆的盒子崭新的，和家中常年因为漏雨而裂纹发黄的墙壁格格不入。
他收回了目光，懂事的没有多过问自己昨天回家的细节了，只是握了握母亲的手，然后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娘，我不疼了。我...我爹呢？”
兰苕给关熙塞了塞被子，故作轻松道：“这不是侯爷回京了吗，你爹就想着看看能不能去侯府要些月钱回来。原来西府都扣着咱家的不发。现如今侯爷回了东府，想来他们能收敛些。”
“哦对了，侯爷给的年节赏赐下来了，今年那帮王八蛋顾忌着侯爷在，没敢扣下。”兰苕指了指桌上的八宝盒子“那些赏的丝绸布匹都拿去当掉了，这八宝盒子你爹想着你爱吃，也不值几个钱，就让我留下来。”
“娘。”关熙接过蜜饯没有吃，抬手喂到了母亲的嘴里“侯爷知道他们这么欺负人吗？”
兰苕怔了怔，眼眶子有些泛红，良久只是勉强勾了勾唇角：“侯爷连侯府都不会，上哪知道咱们呢？”
“那我们去找他啊！娘，凭什么，凭什么关旭他们就能锦衣玉食养在侯府，我就要...唔。”兰苕赶紧捂住了关熙的嘴，小声道：“别说了，让你爹听见他该难受了。”
而后一滴眼泪落在兰苕手背上，好像熔浆滚水，她赶忙抽回了手。再也抑制不住的将关熙抱进怀里哭出声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关熙只记得母亲反复说着一句话。
“侯爷怎么会见我们呢，我们连侯府的门...连门都进不去啊...”
从那天起，关熙失去了对定北侯府的所有念想，包括那个不曾谋面的北雁战神。他不再仰慕定北侯能平疆卫国，他只艳羡着这位侯爷手中的权力。能让西府的人点头哈腰，仰其鼻息生存。
他内心中种下了一颗火苗，对权力的渴望与对出身的恨意将这颗火苗养大，在幼小的身躯中燃成熊熊烈火。
父亲死后，他与母亲被送到了远在边疆的关家村守着祖坟。临行前一夜，他按照事先一个月计划好的，从狗洞钻进了西府，将从庶长子哪里偷来的灯油缸子倒在了主母和二公子的寝室走廊边。
他身形小，又动作利落。倒完了灯油，将沾油的白线从院子角落新凿的洞口顺出来，然后一把火点燃。
再将油缸碎片放在主母院子旁边的花池里，手指沾上引线的灰烬抹在了庶长子院落的红墙上。
留下几处引人遐想的蛛丝马迹，让本就不和的两边彻底翻了脸。
关熙看见火光燎天，听见惨叫与哭声，意外的没有做完坏事的恐惧。他趁乱逃出来。飞奔回去的路上，还几次回头张望自己的杰作。
暗夜之中，四处死寂灰暗，唯有定北侯西府火光滔天，关熙钻进一个巷子里，背靠着墙壁大喘着气，缓缓下移，跪坐。
他耳畔忽然响起父亲的声音“明人不为暗事。”
这天是关仁的头七，关熙四处张望着，以为是他爹的魂魄。
“爹，是你吗？”关熙伸着手四处乱抓，而后眼泪从他稚气的脸上滑过
“爹，道理我都知道，可我...我如何才能不恨呢...”
“爹，我错了，您被怪我。可您怪我，我...我也会这么做！”
“我听您的，以后会做官，做这世上最大的官，让我娘过上好日子。”
一声声低喃在夜风中被吹散，没有知道一个受尽欺凌的孩子曾在一个墙角痴人说梦过什么。只有他自己记得，信着。
后来他和母亲来到了关家村，一住就是五年。无论生活怎么苦，他没忘记读书，饶是边疆没有教书先生，他也一个字一个字的沾着茶水往木桌上写。
或许是从小被欺负惯了，以至于关熙对于陌生人的靠近有一种天然的嗅觉。那日他拿着母亲的绣品去换粮食，隐约就觉得有人跟着自己，不远不近，也不伤他，就这样过了一个月。
再后来，他就等来了他的机遇，一个保养甚好，穿着没有异味的破衣烂衫的老婆婆。
那老婆婆说已经几天没有吃过饭，希望关熙能给她口吃的。关熙欣然同意，将家里仅剩的一碗都给老婆婆煮了粥。
那老婆婆斯文的吃相，让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个人没有穷过，更没有饿过。
这些细节让他心中激荡，好像是即将掉入悬崖的人握住了一根救命的藤条。那根藤条能将他拽出深渊，能将他送上青云。戚岚要演，他便陪着演宽厚仁孝。
关熙很明白现如今自己身上无利可图，但是因为他姓关，所以未来一切便有了筹码。
他梦见自己坐上了回京的轿撵，梦见了诺大的皇宫，梦见了自己从未见过的富丽堂皇。
梦里看见那位曾经近在咫尺，远在天边的定北侯正端坐在御座上。
他梦见自己急切的上前跑过去，却被皇上一掌推开，上位者眯着眼轻蔑的看着他，摇摇头道：“你不配。”
语气像是曾经在北雁都城，在定北侯府中无数次听到的那样，
轻蔑，戏谑，看不上....
而后周遭的琉璃瓦，黄金顶全部做碎片状散做碎片，他掉进了一个漩涡中，漩涡将周遭所有的景象都搅碎，搅成粉末。
他又回到了北雁那个漏雨潮湿的小屋里，四处灰暗，没有灯光，只有桌子上放着一个空了的八宝盒....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