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装睡装得还挺熟。”程泞沉默一下,收回了手。

  他本来是想用妖力强行唤醒周意扬的,但收到了系统的警告,这才动手确定了一下,果然是醒着的。

  “不然呢?你是不是周肆行的狗都跟我没有关系,我已经跟他没关系了,滚出去,就现在。”周意扬用力打开程泞的手,冷笑后便是重重的不耐烦。

  程泞再次深吸口气,“你三岁吗?我以为我说过否定答案了。”他瞥了一眼泛红的手背,“你的腿骨折跟我有关系,是我提到周肆行导致你激动了,我会全额赔付你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并且和你道歉。”

  他金色的眸子威压很强,直视着对方:“骨折是可以治好的,那么,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关于一些没法治好的事吗?”

  周意扬被他不打草稿的一段话打了满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瞪着他。

  程泞语气冷静,“我要扳倒周肆行,需要知道你的腿--以及你父亲那些事的一些细节。”他意味深沉:“当然,如果你害怕旧事重提带来的阴影大过想报复周肆行的心,那么不妨不说。”

  说完,程泞作势起身。

  这个动作就和购物时的“这个价的话我不要了”一样,虚晃一枪而已。

  他脚步迈出去没几下,身后就传来了周意扬纠结许久的一声“等等”。

  程泞转身,嘴角有点浅浅的笑意。

  “他是私生子,他妈是我爸养在外面的小三,之前是酒吧陪酒的。”周意扬低着头,机械般开始叙述。“我跟他并不熟,他没资格跟我们住在一起,跟他妈一起被养在外面。后来他妈病死,临死前把事闹大才让他认祖归宗。”

  “我本来没打算把他放在眼里,但他回家之后,就总是一副乖乖的样子,讨得家里佣人什么的都特别喜欢他。有次他摔碎了我很喜欢的一个杯子,还有个阿姨替他说话,好像叫刘什么来着。”

  程泞心底哦了一声,大概率就是周肆行嘴里提到那位于他有恩的刘姨了。

  周意扬眼底满是不服气:“当然,我家里人还是看不上他的,毕竟是私生子。但外人总喜欢拿我跟他比较,这家伙又着魔一样干什么都很厉害,我就,不太喜欢他。”

  他这里含蓄了一点,大概是为自己幼稚的嫉妒心感到羞耻。程泞了然地点头:“这样吗,然后呢。”

  “我们家最看不惯他的其实是我爷爷,我爸对他只是无视。本来一切正常的,然后在他十四,我十三那年,我爷爷死于药物过敏,而监控显示当天给他服药时,在场的人只有我爸爸,并且从他的口袋里也搜出了那瓶药。”

  他说完这件事后,沉默了很久。

  程泞知道,这意味着他对这段记忆是相当抗拒的。

  “而老爷子的遗嘱上,继承人从我改成了他,他以清理门户的名义,把我赶出了周家。我怀疑他没直接杀了我是因为当时没这么手眼通天。”

  程泞适当开口:“所以你就被吴天威领养了?”

  “嗯。本来我们的关系还好,直到--”他顿了顿,“我的腿是前几天事故导致的残疾。”

  周意扬报了个日期,是程泞出车祸的前几天。

  他淡淡说:“我发现,他为了治疗费用,给周肆行当帮凶,谋害别人。我跟他吵了一架,很多天没有跟他说话。”讲到这儿,声音逐渐嘶哑起来:“我那场车祸就是周肆行做的,他还要去给周肆行做事。最后因为事没成,医药费没凑齐,我的腿也没保住。”

  程泞蹙眉。

  按照这个时间来说,大概是串起来了。因为程泞没死成,周肆行没给吴天威打钱,反而导致他被辞退。他只得又去找周肆行希望重来一次,就又有了林氏大楼的事。

  但为什么周肆行要突然制造周意扬这场事故?如果是想杀了他,那大可以早早动手,何必等到今?

  为了从吴天威这里下手害死程泞?那就更没必要绕这么大个弯子,就算连着吴天威一起撞死,也不过是多赔点钱的事。

  而周意扬就像是看穿他所想一样,苦笑一下,“你是想问他为什么要撞我是吧。很简单,因为我在和妍希姐谈恋爱。”

  程泞沉默了将近半分钟。

  什么玩意儿?

  周意扬这会儿眼神里多少带了点骄傲:“妍希姐你认得吗?姚氏的大小姐。吴叔有天送老板,带着我一起出国了,我和她一年前在巴黎碰到,一见钟情,之后我回国,也每天保持联系。”

  “大约一周前,她说要回国的前一天,有人顺着她的手机查到了我的手机上,警告我离她远点,很快我就遭到了车祸,他开的车,还亲自下车,踩在我的腿上告诉我。”他嗤笑一声:“我那时才知道,妍希姐是他前女友。”

  这段故事倒是姚妍希保护的最严实的一段,连林岸然都毫不知情。

  “很令人遗憾的事。”程泞关闭了录音笔,“谢谢你的配合,改天我会带你去见妍希的。”

  他也许是真的很喜欢姚妍希,本来自己刚刚话里提到还能风轻云淡,这个名字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一时间泪眼朦胧。

  等吴天威提着早餐回来,看到程泞坐在病床前,而周意扬正红着眼眶低头不语。

  他下意识觉得程泞说了什么刺激他养子的话,立刻冲进病房:“林总,他是无辜的--”

  这话一出,程泞和周意扬都把目光转向他,前者眯眯眼:“劳驾,我没说他有罪。”

  他起身,把纸巾盒递给床上的人:“赔偿的钱五分钟内到账,我就不多留了。”

  赵孟清的抢救还在进行,死等不是办法。

  他掂量着手里的录音笔,这正是录上姚母那段话的那支,被程泞贴身保管,没有丢失的可能性。

  系统这回知道抢先提示了:[按规则来说,探监只能是亲属或监护人,即使正常流程,您也无法进入。]

  程泞走出医院的步子顿了顿,他脑子里搜了一圈,最后还是站定:“那么为了不违反规则,我看起来只能回去麻烦那叛逆青年了。”

  亲属里面能够说得上话的除了周意扬也没谁了,监护人就更不可能了。

  第一个提出反对的人是吴天威,他一听就差点急眼:“不行!他受着伤呢,怎么能去探监?您找个别人去吧!”

  而周意扬则低着头,像是在思考可行性。

  程泞也不着急,只靠在门边等着周意扬的回复。

  “你不想见见他吗。”他这句话说完,立刻收到了肯定答复。

  在吴天威气愤地阻拦声中,周意扬的声音格外清晰:“我去。”

  程泞点头:“择日不如撞日,我赶时间,现在就准备走。”

  说完,在吴天威接着反对前,程泞就转身去找苏小岁要轮椅了。

  病房里的吴天威简直要气炸了,程泞一走,他又开始拍桌子:“你搅和这浑水干啥啊!他能掀起什么风浪,那都是他的事!你身上还有伤,万一又出个什么三长两短……”

  “爸。”

  吴天威的话戛然而止,像是被掐断的留声机一般,呆呆停在原地,有些滑稽。

  这其实算得上是这孩子第一次叫他爸。

  刚被领养时,他还没实现身份的转变。

  没法一下子从小少爷变成孤儿,更不可能接受一个浑身风尘,粗糙黝黑的男人做他的养父。

  带着青春期小孩的叛逆,他几乎把叛逆的事全做了一遍。但也许是因为无妻无子的孤独,吴天威从来不责怪他,只尽量的满足他一切要求。

  而大概等到十七八岁,他知道吴天威对他很好,可他就是叫不出那声爸爸,就好像,一开始没打好基础,每次快要发出的音节,都会在出口瞬间支离破碎。

  再到前些天的大动干戈。

  这是第一次,被他真的称呼为爸爸,属实把吴天威惊了一惊。

  周意扬深呼吸后尽力平复自己,他说:“我想要真相,我想帮他得到这个真相,我想知道我错在什么地方,是怎么样的过错才让我成了现在这样。”他说到最后,几乎是以一种哀求的语气开口的:“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机会。”

  吴天威有些恍惚。

  他记得病房内小腿被压折的孩子哭喊的模样,也记得病房外周肆行高高在上,要求他的那些条件。

  他知道,周肆行是养子的仇人,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他想不了那么多。

  “你找别人借钱也没用。你儿子的主治医生姓刘是吧?主任是我发小,没我的同意,谁敢给他治?”

  对方权势滔天,言语更是不留情面,干脆利落,他被逼的只剩下最后一条没有回头的绝路,不走,则是无尽的绝望。走了,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一旦走上这条路,他就犯了错。

  如果林岸然死在了那场车祸里呢?他是帮凶。

  如果他死在林氏大楼楼下呢?他成为死人,成为好人的拦路石,依然是帮凶。

  那,为什么不放手,让儿子做点不那么坏的事?

  沉默四溢在整个病房内,无言似乎要将两个人都吞噬掉。

  “爸等着你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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