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南晏欲重整山河,大晋却没有给它这个机会。先是趁虚而入,冲破了淮河界限。而后乘胜追击,占领了淮南,把持住进驻南晏的关口.

  纵使南晏此时已经将内患平息,但是多年来军事流弊到了两军阵前才被显现的一览无余。山匪,河患接连爆发,东南沿海年年进贡的琉球倭寇此时也狼子野心,落井下石,在东海进行一场接一场的海战。

  至此,山河破碎风飘絮。

  南晏苏相受上命夺情,人尚在孝中却不得不和韩礼,安敏等人夜以继日得商讨前线军情。

  景帝卧病在床,几十年如一日的的操劳落下的病根,一股脑的席卷而来。 

  数层枷锁束缚,狂暴的野兽在日夜的消磨中只得迎来两种命运安排,被驯顺或者被消灭。

  中原的这一片土地像是古老的神明,他静坐东方,千百年来作壁上观,包容耕种水利,也包容战争杀戮。淡然看着兴衰起灭,高楼起落,一载黄粱。

  是以,很难说南晏之危是历史洪流冲溃人类腐朽文明的必然结果,还是几百年来无数的蝼蚁啃噬,以至于千里之堤倾塌的长久遗憾,亦或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大势所趋。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一片长期被划归为两个国家的土地,在太和六年迎来了新的起点。千百年后,仍有孜孜不倦的学者秉烛夜读,在故纸堆中寻找着关于太和六年中无数谜团的蛛丝马迹。

  譬如南晏一代名将安敏在五凉关被大晋军队围剿,全军无一人生还,尸骨无存。但是后来在凉山境内,一位垦荒的农民意外的发现了一座合葬的陵墓,专家鉴定后可以确定是晋朝时期的文物,深入探寻后又惊讶的发现,这竟然是两国时期南晏名将安敏的墓葬。

  又譬如,太和六年春季的朝阳河大捷。这场战争中运用了一种新兴的药物,史书记载称其装于炮铳之上,一弹射出,药粉纷纷扬扬落下,吸入后不肖三刻见血封喉。为南晏赢得灭亡前的最后一次胜利。但是这种药物没有留下任何记录,像是制造者痛心疾首于杀戮,将这种催命的毒药永远的藏觅。

  大晋与南晏的的拉锯战在雍王一党覆灭后持续了整整两年。双方都损失惨重,按照成王败寇的定律和历史中对于大晋太和帝狠辣的评价。在晋军攻破金陵城后,本应是一场胜者的嗜血盛宴,败者的无间地狱。

  但是令后来人疑窦丛生的是,两年半你死我亡的厮杀最后竟然能以和风细雨的壬寅谈判结束。

  壬寅年冬,一身缟素的年轻丞相坐于谈判桌前,一人撑起了南晏的所有傲骨。史书上没有记载他是谁,但是记录了壬寅冬末的一场文字之战,他巧舌如簧,据理力争,兵败之下,用所剩为数不多的筹码,换来了南晏最大的利益与体面。
  
    南晏景帝临衍身死于金陵保卫战的战场之上,以英魂永祭维护了帝王的尊严,太和帝应允仍以帝王仪仗葬入南晏的皇陵。十二岁的太子被太和帝封为岭南王。所有朝臣贬为庶民,但是并未限制他们子孙入朝为官。

  后来人或称太和帝其仁义恩德,宽容坦荡。或贬其沽名钓誉,巧立名色。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并没有带来腥风血雨的后果,反而使受战火殃及的南晏快速恢复经济发展。

  太和帝迁都上京城,将南北大势,际会风云都握在手中。大晋一代贤相陈苏就在此时崭露头角,提出著名的“二十一论策”,涉及农业,财政,军事,官员等各个方面,为大晋王朝的平稳运行打下了地基。

  饶是历史上的晋朝王侯将相留名青史的诸多,但是一谈到这个朝代,人们首先想到的还是被称之为苏圣人的苏子净。

  身世不详,仙人之资,终身未娶,博学广才,桃李天下,一个个谜团铸就一个关于圣贤的传奇。他所创立的苏学集百家之长,又多次创新。为大晋朝输送了诸多的能者大贤。直至晋朝灭亡,陈朝取而代之,苏学依旧被奉为“国学”

  更有诸多偏爱野史的业余爱好者对于苏子净终身未娶的记载始终持怀疑态度,便在一些稗官小说中寻找蛛丝马迹,意欲窥探这位圣贤的情史艳事。但是当他们看到写苏子净与太和帝的暧昧笔触,无一不是一边笑骂野史果然脑洞大开,什么也敢写,一边兴致盎然的细细咂摸每一个字,妄想透过几页薄纸去猎艳厚重的历史。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回到太和八年的乾元殿,一向勤于正事的大晋皇帝端坐龙椅之上听众臣上奏,脸上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抬手招来旁边的宫侍,低声问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旁边的夏公公俯首道:“陛下,现在才过巳时。”

  关擎松了口气,继续听着底下大臣滔滔不绝的争论,觉得有些头疼。

  江申骂户部拖延西北军的年节补贴,户部一帮扣搜酸鬼跪地哭穷。

  御史上奏要皇帝充实后宫,早立国本。

  吏部与翰林院为了今年会试的甄选标准争论不休。

  关擎作壁上观,瞧着火候差不多,再不制止就要打起来了,咳嗽了两声。

  下面终于安静下来,一个个支愣着耳朵等着揣测圣意。

  “户部尚书。”关擎开口喊道。

  一个身材圆润,笑起来肥而不腻的中年男人刚忙行礼“臣在。”

  “户部中是没有银两还是不想额外多出银两,你比朕清楚,要不就从朕的庶库中出你觉得如何啊?”

  庶库是皇帝的私库,关擎也不说重话,就轻飘飘的反问一句,敲打敲打。楼海再抠门也不敢让皇帝出钱,忙哆哆嗦嗦的请罪:“陛下,是臣刚才一时糊涂,前日里盐税新收,正好有一笔银子能补上。陛下体恤之心,臣与江大人叩谢皇恩,但实不敢动用庶库。”

  关擎冷哼一声,淡淡道:“你是糊涂。”

  江申听完,面不改色,上前一步:“陛下圣明。”

  楼海心里骂骂咧咧,给了江申一记眼刀子。

  
  朝中官员面上都绷着脸,不敢笑。赵辉也想憋但没憋住,等着江申说完,愣了两秒,扑哧一声就笑出来。一笑传染一大片,楼海脸都绿了。

  关擎也看了赵辉一眼,让他收敛点,赵辉堪堪收住洪亮的笑声,站成一个大号的乖娃娃。

  “此次关于会试的奏折和章程朕看了,吏部所呈偏重政治,周翰林所呈偏重文史,都不好,都太循规蹈矩。五日内给内阁呈上新的章程,到时候再议。”

  “是。”吏部与翰林院纷纷跪地。

  “没有别的事,退朝吧。”

  朝臣面面相觑,皇上还没有说到龙嗣就又匆匆下朝,一时之间不知道御史们是不是还要表演“以头抢地”的大戏,都静静的等着。

  关擎也知道这群烦人精不能善了,说完朝着贺喜递了一个眼神。

  御史们见皇帝依旧没有就子嗣国本给出意思,忙出列想要再奏。

  护国公先他一步上前,手执玉笏:“恭送陛下。”

  这是护国公第三十六次打断御史说话,言官气的牙根痒痒,也不得不跟着后面山呼海啸“恭送陛下”委袍跪地相送。

  关擎匆匆忙忙到了后殿:“夏长,去把朕的常服拿来,朕要出宫。”

  夏长赶忙拿了一件檀色银绣线团龙直裰:“陛下,奴才伺候您穿衣。”

  关擎警觉惯了,还是不习惯别人触碰,未假以人手,利落的穿好衣衫,吩咐道:“今晚朕不会宫了,若有朝臣来打发了就是。”

  夏长连声称是,偷偷看一眼意气风发的年轻皇帝,不知道是什么佳人能把皇上勾的魂不守舍的,也不说赶紧纳进宫来。

   而“佳人”此时正斜靠在马车内昏昏欲睡。

  苏钰遵从母亲的遗志,回了清河苏家祭拜父亲。陈苏与他同去清河县,但是朝中事务繁忙,和苏钰一起呆了十日,便又赶回来。

  苏钰这回才知道陈苏本名原是叫苏尚宁,因为继母怨恨父亲,才执意要他改姓。

  苏钰在清河待了三个月也没有见过这位继母,想来同自己母亲一样都不想记起来旧人旧事。

  马车颠了一下,苏钰额角磕到了窗户,给他疼醒了。睁开眼才发现手中的信件散落了一地。

  都是关擎写的,三天一封信,回程时竟是存了一小个木箱。

  苏钰手指磨挲这信封上的子净亲启,眼底温柔。

  两年前,南晏城破一瞬,苏钰就已经随着南晏亡故。但是他记得和关擎的誓约,莫论此战成败,尽意之后,还要为彼此保留余生。

  关擎也尽最大的力量帮他周旋,不让他太过伤心。

  看着一封封温柔缱绻的信,心中思念一发不可收拾。

  苏钰撩开帘子,往京畿处瞧,寻着熟悉的身影。眼神落到飞奔而来的一匹黑鬃骏马,上面的人遥遥的招手,身姿挺拔,两腿修长,衣袍猎猎在风中翻飞,快马加鞭的朝他赶来。

  苏钰不禁近乡情怯,将手缩了回来,捂住自己的胸口,觉得这颗不争气的心脏快要跳出来。几月不见,当真是相思难耐。

  苏钰此行,关擎派的都是天子亲卫保护左右。亲卫遥遥看见关擎,还不敢相认,直等到关擎到了跟前,一队人才震惊的停住。

  “卑职参见陛下。”亲卫统领赭山给苏钰赶了一路的马,本来心里有些不服气,但是见到皇上都骑马出来出城相迎,心里那点不服早烟消云散了。

  后面跟着的亲卫不常见关擎,等到赭山跪下,才后知后觉的跪地齐呼万岁。关擎按捺住自己这颗激动的心,抬手让人起来:“都起来吧,赭山带队回去领赏。朕出来接人的,不要招摇。”

  亲卫肃然起身,牵住陛下的马,然后从现在开始尽职尽责的担任起瞎子,聋子,哑巴。

  关擎一步迈上了马车,马车里极宽敞,足够搁置一张拔步床,一排座椅,一张香机,两排立柜。

  此时却盛不下相思。

  关擎撩开帘子的时候,手指不自觉有些轻颤,他轻轻的唤了一声:“子净,我进来了。”

  温柔低沉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苏钰从刚才的心悸中回过神来,压抑住心中的喜悦和一丝情怯,唤道:“千渡...”

  关擎得了指令,撩开帘子就两步就迈到苏钰身侧,一把捞起人来,坐在座椅上顺势将苏钰放在自己腿上,圈进怀里。

  怀中人仍是云容雪质,因为激动,故而脸颊有些泛红,气喘吁吁的摸着关擎的脸:“千渡,怎么来这里接我,不去宅院等着。”

  关擎一双眸子此刻亮的好像九天的星河,他没有马上回答苏钰,左手捏住苏钰的下巴就吻下去,直到把人亲的气喘吁吁,眼含水光才意犹未尽的松开。

  “子净,我恨不得立刻见到你,多等一秒都心急如焚。我太想你了。”

  苏钰自己虽然不擅长这样直白的表达,但是却很喜欢这样的关擎。他躺在关擎臂弯里,两手攀上去搂住自己夫君的脖颈,小声的回应道:“我也想你,很想你,这一路都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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