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净元太师自锦城回来后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苏钰白天在皇城中处理公务明晚上就来皇家寺院侍疾,一连三日,两边颠簸。

  是夜,平静如斯。

  苏钰端起来药碗,用木勺舀起一勺药,靠近唇边吹了吹,递到净元太师的嘴边。

  净元摇了摇头,嘴角勉强勾起一抹笑容,缓缓的推开了推开了苏钰的手。

  “这药,太苦了,不喝了。”她呼吸不畅,说一句话都要喘息停顿几次。

  苏钰早在和临衍来皇家寺院时就觉得母亲的身子不如从前了,后来母亲从锦城回来后江河日下,他再三逼问元澈,元澈才吐露实情。

  净元常年的伤神抑郁,郁气百结以至于五脏受损,眼下已经没有几日了。苏钰听完怔愣在原地,手扶着回廊下的柱子才能勉强站稳,胸中的一口气却迟迟吐不出来,就窝在心口,塞得他生疼。

  眼下看见净元眯着眼靠在床头,更觉心中痛极。 

  “母亲,良药苦口,不喝药这病怎么好?”苏钰劝道。

  净元还是微微的摇了摇头:“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寿数有定,不是什么灵丹妙药能救回来。顺遂自然吧。”

  苏钰见她脸色苍白,没有继续规劝,调度出温和的笑容笑着和净元说着前方的战事,雍王已降,国内的战事即将平定下来。让她好好养病,等着看这一场风雨过后的霁霞。

  净元静静的听着,看着苏钰的眉眼,眸中尽是温存。

  半晌她忽地开口,身上却像是有了些力气。人之将死,神智短暂的清醒谓之流光反照。

  苏钰明白,净元也明白。

  她撑起身子,探出手握住了苏钰的手,问道:“子净,你那位心上人是不是大晋人啊?”

  若不是大晋人,以苏钰的身份地位,何至于让两人相隔千里,明月两端。净元早就作此猜想,只是苏钰向来在感情上迟钝,自己也就一直没有问过。

  苏钰也认得坦荡,他想起关擎,眼底浮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情谊,纵使收敛着克制着,但也暗流涌动。

  “他...是世间少有的才华堪配野心之人,我第一次见他就喜欢,他有胸怀有胆识,也有格局有分寸,连皮囊都是上上乘。儿觉得此生能遇见这样的人,是幸运。”

  净元如何不知道苏钰此人看上去对于任何人,任何事都虚怀若谷,不矜不伐,实际上内心孤高自持,不是什么人都能入得了他的眼。这个人既然能为他的知己,定然不是凡品。

  “他叫什么?”

  苏钰敛了敛眉头,两个字到嘴边却又嗫嚅,他实在怕母亲知道以后会生气。

  净元淡淡的笑道:“我之将死,只想看你往后余生有人照料,便算残生功德圆满,无论是谁我都心中喜欢,但说无妨。”

  苏钰心中稍宽,握着母亲的手道:“关擎,表字千渡,是我夫郎。”

  “怪不得呢。”净元摇摇头,嘴上勾起一抹笑“定北侯关擎,能配我儿。他年长你几岁?”

  苏钰老老实实的答道:“大我八岁,但是之前征战在外,没有娶亲也没有妾室。”

  “谁问你这些。”净元看他解释,好笑道:“你既喜欢,我便不拦着,你一定,好自珍重。”

  净元说完,心中松了一口气,把最后想要问的也问清楚了。

  苏钰觉得握着自己手的力度陡然加重,净元的呼吸也急促起来,赶忙让她躺下。

  “母亲快歇一歇,明日再聊这些。”

  净元看着自己的儿子,如今已然是如松如玉的君子,心中宽慰。人来世间一遭,立一番功业,求一段姻缘,养一代天骄,她生来便有无限的荣华,只是历了一趟情劫,便将这一生都消磨殆尽,好在她看见了苏钰长成参天乔木。

  生命到此,便也甘愿了。

  “有儿如子净,我此生便也甘心了。”

  握着苏钰的手松了力气,她两眼合上,嘴角勾起,很安详宁静,没有半分的痛苦与不舍。

  苏钰眼眶中打转的泪珠连成细线落下,一声声唤着母亲。过往的年岁走马灯般闪现眼前。

  佛堂之中,灯火昏黄。大手牵着小手,路过春去秋来,路过生老病死,一次次的相见,细述,别离,背影。四方天地,便是一生。缘起缘灭,从不由人。

  翌日,慈音院钟鸣阵阵,丞相府挂起白绫。

  如净元所言,丧事尊佛礼,一切从简,死后不入皇家园林。

  荀展与安敏交战,被逼退到锦城。将领交锋时被安敏就地斩首,金陵官兵冲入锦城,北境军四散溃逃,沈娴辞早已经不见踪影。

  雍王自知命数将近,佯称投降,却要见临衍。

  他被带到鎏金殿时,闻到屋内的苦药味,眉间舒展。手被绑缚,神态却还自若。

  “你来了。”临衍探出二指撩开了纱帐。

  雍王淡淡一笑“是啊,皇兄。臣弟想在临走前再见你一面。”

  “见我?”临衍一笑“你知道朕不可能饶恕你,你触犯天威,法不容情。”

  雍王哂笑一声:“成王败寇而已,法不容情还是情不容我,皇兄你比我清楚的多吧?”

  “你既然知道成王败寇,还敢贸然反叛!”临衍被雍王脸上的讽刺刺伤,有些动气。

  临衍越生气,永旺就笑意越浓,那种笑意带着嗜血的病态将过往所有伪装的温文尔雅都一一击的破碎。

  “临衍你生气了。”他跪在地上,却不停的笑:“你说你这样的人,刚愎自用,盛气凌人,有眼无珠,小肚鸡肠,除了你长子的身份,哪一样是比的过我的。”

  临衍后悔将雍王招进殿来,他拿起手边的一个香炉,也不管烫不烫直直的砸了过去。

  雍王没有躲,额角一片鲜血,嘴上仍恶毒的攻心:“你登基以来南晏可有安宁?水患,蝗灾,旱灾频发,可有一分功业?你生性多疑,缴了韩老将军的虎符,到头来还让他披挂上阵。你庸碌无能,天不让我代你,便是天要亡南晏?”

  临衍正在病中,本就心绪不宁,被他言语相逼,顷刻胸痛不知,大喘着气,让宫侍把绑成麻花的雍王拖出去。

  雍王嘴上仍是不放过,蛇蝎一般的声音钻进临衍耳中:“怪不得苏钰看不上你,那安敏也未必忠心!”

  直到他嘴被完全堵住,仍呜呜呀呀的咒骂。

  他本想要自裁于锦城,但是功败垂成,岂有不恨之理。雍王知道,如今自己事败,如果要求见临衍,临衍一定会答应。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眼看着与自己作对的人被踩在脚下,心中的恨意才得消解。

  雍王就等着最后一面,他虽然兵败,但是该和得稀泥一样不少,里里外外把可用之人离间了个遍,他命不久矣,那临衍也休想痛快。

  不过也却如他所想,临衍听完最后一句“怪不得苏钰看不上你。”气的一口血咳了出来,再次陷入昏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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