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百官宴上
这张床榻上只有一床被子，沈归荑实在不能慷慨分享，她看着殷无月的背影，似乎与当年凡间那晚的背影重叠。
就是人看着更瘦了些。
她的戒备心没撤，在被褥中窸窸窣窣的束紧衣领，黑暗里的呼吸声逐渐平缓，沈归荑眼皮越来越重，她挪在了床榻最里面，抱着被子犹自睡着了。
翌日清晨，沈归荑枕在一个人形火炉的手臂上，看着近在咫尺的清绝眉眼，温热的呼吸交错间，脑袋里依稀记得——
她昨天明明离殷无月睡的很远啊！！
晨光微熹，晓雾濛濛，和熙的天光透过缝隙落在殷无月高挺的鼻梁上，刚刚清醒的大脑还有些昏沉，沈归荑逆着那些晨光，弯指用指腹鬼使神差的滑过鼻梁。
她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意。
说喜欢，如果真的喜欢，她当初未必能够这么干脆的设局假死，抱着再也不见的念头远走高飞。
说不喜欢，但在殷无月身边她总是感觉有些高兴的，可能是真的死的恐惧战胜了她的那些喜欢。
情窍半开不开的沈归荑暗自感叹，感情就像是在玩一局电子扫雷。
可她根本不会玩扫雷。
沈归荑眼神涣散，手上无意识的仍在轻蹭，偶然瞥见殷无月眉眼微动，刚想把那只作乱的手收回来，就被殷无月一把扼住，抓了个正着。
漆黑的眼眸带着些懵懂，这一如当年的目光让沈归荑晃了眼。
殷无月呼吸沉重，那只被枕在脑下的手臂并没有拿出来，而是就着姿势略微的动了动，他揪着刚才沈归荑动作的手指，道：“你——”
叩门声突然响起。
门外的婢子压低了身，在门口喊道，“王爷，该起了，今儿要赴百官宴。”
殷无月那只锢着她的手没动，也没想动，流进来晨光刺眼，他欲避开阳光转而覆在沈归荑的身上，继续说刚才没说完的话。
沈归荑只是被困了手，但嘴还没被堵上，连忙回了外面婢子一句，“起了起了！进来伺候穿衣戴冠吧。”
晨寒下一秒就蓦然袭人，婢子们推门而入，殷无月的面色微寒，悻悻放手起身，只得作罢。
纵然昨晚殷无月撂下了那样的话，但今日沈归荑也要一同跟着觐见，这几个活人婢子都是会看眼色的主，在殷无月的眼皮下依旧迅速给她洗漱穿戴。
面对殷无月偷来的目光也丝毫不慌，只用一句“觐见圣驾不可太过失礼”就顺理成章的伺候起来。
两个人分别洗漱，穿衣，戴冠，上轿，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不是不想说，而是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殷无月不知道，沈归荑就更不知道，每提起的一句话都有可能让殷无月再度想起她是怎么抛下他的，既如此还不如沉默下去。
既然目前逃不了，那她还是干脆务实一点，确保自己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能顺了殷无月的毛吧。
压抑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二人走至百官宴上。
他们到时宴间饮酒闲话声正起伏如潮，歌舞助兴，琉璃瓦顶倒映着晶珠水光，显得皇家格外辉煌。
戾帝如今看起来像是有了一个皇帝样，可能是年岁见长，少了些少年时的青涩气。他坐在高位，醉眼看着台下舞姬，手里正剥着蜜橘。
殷无月和沈归荑齐身入殿行礼，交谈声似是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小了些。
“臣携家眷参见戾帝。”
戾帝自然记得上次苏阿紫一事，对殷无月的感谢犹在，见他一来忙放下了手中蜜橘，招呼道：“皇兄云游多年，今日可算是抓着你了，来来来，赶紧过来，尝尝这道烩兔脯。”
“是。”殷无月起身，应着他的话就走上前去。
他一开始，确实是多少有些恨戾帝的，但经过这两次的相处下来也知道了这人确实不是那么聪明，人嘛，遇到这种事情就会生出一些耐心。
毕竟谁会跟傻子过不去。
宫女在戾帝的授意之下，就在他的身旁添了一对桌椅，让殷无月和沈归荑与他同坐。
沈归荑有心刻意和他保持着些距离，自觉的目送着殷无月稳稳当当坐在戾帝的身侧，而殷无月也目送着沈归荑在台下席间随意找了个空位坐着。
殷无月重重的舒了口气。
可能是之前戾帝觉得这二人太过恩爱了，所以两个人之间的状态明显不如之前，他也非常敏锐的感觉了出来。
戾帝眉头微锁，丝毫不见外的问道：“你们两个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这回回来......关系看着有些微妙了呢？”
殷无月的目光就没从沈归荑身上离开过，烈酒入喉，说出来的话也苦涩涩的，“我现在是长得像苦瓜吗？怎么个个都觉得不对劲。”
台下的沈归荑正拣着菜吃，目光一晃，发现殷无月也在看着她，连忙就转了回来。耳朵没闲着，一直在听他们说了些什么。
舞姬锦衣叠蹱，人比花娇，戾帝一边欣赏着一边夹了口菜，非常真诚的答道：“你何止是长得像苦瓜，简直像是苦瓜成精了，还一股火药味，呛人的很。”
烈酒遗留下来的辛辣仿佛冲到了眼睛里，殷无月的心底起了热，垂头望着杯中那纯澈酒水，低声喃喃道，“日日泪如雨，难忘薄情女。”
偷听的沈归荑手中筷子顿了一下。
“她转身走的痛快，前两天才刚让我抓回来，总得做点什么，她才知道什么叫做'后果'。”殷无月把最后这两个字咬的极重，摆明了就是给沈归荑听的。
“哈，”戾帝肆无忌惮的笑了一声，“你这模样明显没放下人家，你还嘴硬，能有什么'后果'，就算有了，你舍得吗？”
“我舍得。”殷无月像是置气一般，将酒杯猛地放下。
戾帝在他眼前晃了晃筷子，否定了他刚才说的话，“别放屁了，你兄弟我最懂女人，我来跟你讲讲该怎么办。”
他清了清嗓子，说，“要我说啊，这两个人之间......往大点说，这个世上，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离开！”
戾帝瞥了一眼沈归荑，放低声音，与他耳语道：“你要是想让人家回来，心甘情愿的待在你的身边，你就得放低点身段，不是该现在这副苦大仇深马上就要杀她全家的模样。”
“女人嘛，娇花啊，就得哄着，谁让你喜欢呢。冷言冷语只会把人越推越远，不是该和心上人相处的做派。”
沈归荑头一次觉得戾帝说了一番颇有智慧的话。
皇帝没当明白，男人倒是当明白了。
殷无月撑手把他从自己耳边推开，“我没那么大的气量，我一定要抛下她，就和她当时抛下我一样。”
话已说尽，戾帝见这是头倔驴，也不再出言相劝了，浪费口舌还不如多喝两杯酒。
酒过三巡，席宴已经快散了，大臣们陆陆续续离开之时，殷无月喝了一杯又一杯倒闷酒，忽的开口，“我听说这云游的几年间，朝上曾出现过'真假状元'一事？”
戾帝点了点头，“是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好在严惩了那个浑水摸鱼的赝品之后，真的状元郎便回来了，朝廷终于有新的可用之才。”
殷无月开门见山，“这般才能，想必陛下一定很器重了，不知我是否有幸领教一下这是何方神圣。”
沈归荑同样等待着回答，毫无营养的威胁恐吓后，这殷无月终于点明主题了。
“当然可以，”戾帝这个人实诚无比，也觉得殷无月断然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没有犹豫，说道：“时玉祁，你留下。”
散去的大臣中，一位身穿红衣金纹的少年驻足停下，转身行礼，“是。”
沈归荑和殷无月的目光一同落在了他的身上。
时玉祁的长相端正，黑发束冠显得有种书卷之气，可眉宇间却有些傲然。
怎么看，都觉得是个正常人。
沈归荑不信邪，用灵力查看了他的原身，但还是一无所获，她在错愕间下意识回头和殷无月四目相对。
戾帝摆了摆手，浑不在意，“不必拘束，坐下吧。”
时玉祁应了一声，坐在了刚才坐着的位置上，沈归荑刚才一门心思都在偷听，这才发现，原来他就坐在她的旁边。
沈归荑眼尖，发现那桌上不管是菜席还是茶水，他都没动。
“我听说你是刚刚迈入朝廷，之前的几年间你一直未曾露面，可是有什么缘由？”殷无月开口问道。
时玉祁颌首，“臣苦读多年，当年只以为自己落榜，便回了偏远老家，家乡消息闭塞书信不通，又逢家中老父年迈离世，这一守孝便拖了三年。”
殷无月持续发问，“既然消息闭塞书信不通，那你又是怎么再度回来的呢？”
“虽落榜，但并没有全然死心，想着一定要再赶考一次，没想到到了皇城里，听见这件事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这才知道，当初是有人顶替。圣上眼睛明亮，明辨是非，这才让臣回归原位。”
席间寂了下来。
他的回答，天衣无缝，沈归荑没能找到一点错漏。
作者有话说：
就是人看着更瘦了些。
她的戒备心没撤，在被褥中窸窸窣窣的束紧衣领，黑暗里的呼吸声逐渐平缓，沈归荑眼皮越来越重，她挪在了床榻最里面，抱着被子犹自睡着了。
翌日清晨，沈归荑枕在一个人形火炉的手臂上，看着近在咫尺的清绝眉眼，温热的呼吸交错间，脑袋里依稀记得——
她昨天明明离殷无月睡的很远啊！！
晨光微熹，晓雾濛濛，和熙的天光透过缝隙落在殷无月高挺的鼻梁上，刚刚清醒的大脑还有些昏沉，沈归荑逆着那些晨光，弯指用指腹鬼使神差的滑过鼻梁。
她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意。
说喜欢，如果真的喜欢，她当初未必能够这么干脆的设局假死，抱着再也不见的念头远走高飞。
说不喜欢，但在殷无月身边她总是感觉有些高兴的，可能是真的死的恐惧战胜了她的那些喜欢。
情窍半开不开的沈归荑暗自感叹，感情就像是在玩一局电子扫雷。
可她根本不会玩扫雷。
沈归荑眼神涣散，手上无意识的仍在轻蹭，偶然瞥见殷无月眉眼微动，刚想把那只作乱的手收回来，就被殷无月一把扼住，抓了个正着。
漆黑的眼眸带着些懵懂，这一如当年的目光让沈归荑晃了眼。
殷无月呼吸沉重，那只被枕在脑下的手臂并没有拿出来，而是就着姿势略微的动了动，他揪着刚才沈归荑动作的手指，道：“你——”
叩门声突然响起。
门外的婢子压低了身，在门口喊道，“王爷，该起了，今儿要赴百官宴。”
殷无月那只锢着她的手没动，也没想动，流进来晨光刺眼，他欲避开阳光转而覆在沈归荑的身上，继续说刚才没说完的话。
沈归荑只是被困了手，但嘴还没被堵上，连忙回了外面婢子一句，“起了起了！进来伺候穿衣戴冠吧。”
晨寒下一秒就蓦然袭人，婢子们推门而入，殷无月的面色微寒，悻悻放手起身，只得作罢。
纵然昨晚殷无月撂下了那样的话，但今日沈归荑也要一同跟着觐见，这几个活人婢子都是会看眼色的主，在殷无月的眼皮下依旧迅速给她洗漱穿戴。
面对殷无月偷来的目光也丝毫不慌，只用一句“觐见圣驾不可太过失礼”就顺理成章的伺候起来。
两个人分别洗漱，穿衣，戴冠，上轿，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不是不想说，而是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殷无月不知道，沈归荑就更不知道，每提起的一句话都有可能让殷无月再度想起她是怎么抛下他的，既如此还不如沉默下去。
既然目前逃不了，那她还是干脆务实一点，确保自己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能顺了殷无月的毛吧。
压抑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二人走至百官宴上。
他们到时宴间饮酒闲话声正起伏如潮，歌舞助兴，琉璃瓦顶倒映着晶珠水光，显得皇家格外辉煌。
戾帝如今看起来像是有了一个皇帝样，可能是年岁见长，少了些少年时的青涩气。他坐在高位，醉眼看着台下舞姬，手里正剥着蜜橘。
殷无月和沈归荑齐身入殿行礼，交谈声似是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小了些。
“臣携家眷参见戾帝。”
戾帝自然记得上次苏阿紫一事，对殷无月的感谢犹在，见他一来忙放下了手中蜜橘，招呼道：“皇兄云游多年，今日可算是抓着你了，来来来，赶紧过来，尝尝这道烩兔脯。”
“是。”殷无月起身，应着他的话就走上前去。
他一开始，确实是多少有些恨戾帝的，但经过这两次的相处下来也知道了这人确实不是那么聪明，人嘛，遇到这种事情就会生出一些耐心。
毕竟谁会跟傻子过不去。
宫女在戾帝的授意之下，就在他的身旁添了一对桌椅，让殷无月和沈归荑与他同坐。
沈归荑有心刻意和他保持着些距离，自觉的目送着殷无月稳稳当当坐在戾帝的身侧，而殷无月也目送着沈归荑在台下席间随意找了个空位坐着。
殷无月重重的舒了口气。
可能是之前戾帝觉得这二人太过恩爱了，所以两个人之间的状态明显不如之前，他也非常敏锐的感觉了出来。
戾帝眉头微锁，丝毫不见外的问道：“你们两个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这回回来......关系看着有些微妙了呢？”
殷无月的目光就没从沈归荑身上离开过，烈酒入喉，说出来的话也苦涩涩的，“我现在是长得像苦瓜吗？怎么个个都觉得不对劲。”
台下的沈归荑正拣着菜吃，目光一晃，发现殷无月也在看着她，连忙就转了回来。耳朵没闲着，一直在听他们说了些什么。
舞姬锦衣叠蹱，人比花娇，戾帝一边欣赏着一边夹了口菜，非常真诚的答道：“你何止是长得像苦瓜，简直像是苦瓜成精了，还一股火药味，呛人的很。”
烈酒遗留下来的辛辣仿佛冲到了眼睛里，殷无月的心底起了热，垂头望着杯中那纯澈酒水，低声喃喃道，“日日泪如雨，难忘薄情女。”
偷听的沈归荑手中筷子顿了一下。
“她转身走的痛快，前两天才刚让我抓回来，总得做点什么，她才知道什么叫做'后果'。”殷无月把最后这两个字咬的极重，摆明了就是给沈归荑听的。
“哈，”戾帝肆无忌惮的笑了一声，“你这模样明显没放下人家，你还嘴硬，能有什么'后果'，就算有了，你舍得吗？”
“我舍得。”殷无月像是置气一般，将酒杯猛地放下。
戾帝在他眼前晃了晃筷子，否定了他刚才说的话，“别放屁了，你兄弟我最懂女人，我来跟你讲讲该怎么办。”
他清了清嗓子，说，“要我说啊，这两个人之间......往大点说，这个世上，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离开！”
戾帝瞥了一眼沈归荑，放低声音，与他耳语道：“你要是想让人家回来，心甘情愿的待在你的身边，你就得放低点身段，不是该现在这副苦大仇深马上就要杀她全家的模样。”
“女人嘛，娇花啊，就得哄着，谁让你喜欢呢。冷言冷语只会把人越推越远，不是该和心上人相处的做派。”
沈归荑头一次觉得戾帝说了一番颇有智慧的话。
皇帝没当明白，男人倒是当明白了。
殷无月撑手把他从自己耳边推开，“我没那么大的气量，我一定要抛下她，就和她当时抛下我一样。”
话已说尽，戾帝见这是头倔驴，也不再出言相劝了，浪费口舌还不如多喝两杯酒。
酒过三巡，席宴已经快散了，大臣们陆陆续续离开之时，殷无月喝了一杯又一杯倒闷酒，忽的开口，“我听说这云游的几年间，朝上曾出现过'真假状元'一事？”
戾帝点了点头，“是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好在严惩了那个浑水摸鱼的赝品之后，真的状元郎便回来了，朝廷终于有新的可用之才。”
殷无月开门见山，“这般才能，想必陛下一定很器重了，不知我是否有幸领教一下这是何方神圣。”
沈归荑同样等待着回答，毫无营养的威胁恐吓后，这殷无月终于点明主题了。
“当然可以，”戾帝这个人实诚无比，也觉得殷无月断然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没有犹豫，说道：“时玉祁，你留下。”
散去的大臣中，一位身穿红衣金纹的少年驻足停下，转身行礼，“是。”
沈归荑和殷无月的目光一同落在了他的身上。
时玉祁的长相端正，黑发束冠显得有种书卷之气，可眉宇间却有些傲然。
怎么看，都觉得是个正常人。
沈归荑不信邪，用灵力查看了他的原身，但还是一无所获，她在错愕间下意识回头和殷无月四目相对。
戾帝摆了摆手，浑不在意，“不必拘束，坐下吧。”
时玉祁应了一声，坐在了刚才坐着的位置上，沈归荑刚才一门心思都在偷听，这才发现，原来他就坐在她的旁边。
沈归荑眼尖，发现那桌上不管是菜席还是茶水，他都没动。
“我听说你是刚刚迈入朝廷，之前的几年间你一直未曾露面，可是有什么缘由？”殷无月开口问道。
时玉祁颌首，“臣苦读多年，当年只以为自己落榜，便回了偏远老家，家乡消息闭塞书信不通，又逢家中老父年迈离世，这一守孝便拖了三年。”
殷无月持续发问，“既然消息闭塞书信不通，那你又是怎么再度回来的呢？”
“虽落榜，但并没有全然死心，想着一定要再赶考一次，没想到到了皇城里，听见这件事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这才知道，当初是有人顶替。圣上眼睛明亮，明辨是非，这才让臣回归原位。”
席间寂了下来。
他的回答，天衣无缝，沈归荑没能找到一点错漏。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