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叶夫人身量纤细，刚刚哭了一场，眼睛还红着，一身素衣更添羸弱。林亭昆请她坐下，林远杉听她的说法，蹲下去拿书架底部的日记。
“夫人，您丈夫除了工作与日常琐事，常常花时间在与人通信上，你可了解此事？”
叶夫人摇头，缓缓说道：“我不怎么过问他的私事，所聊之事也都是他愿意告诉我的，他时常在书房，是阅读或是通信，我并不曾过问。但是他确实有几个好友，曾来我家吃过饭，想来也许是和他们。”
“你可知道他平日书信都放在何处？”
外面陡然吵嚷起来，叶夫人皱眉起身，“我并不知，应该也是在书房内，外面吵嚷，我去看看，烦劳两位大人了。”
林亭昆不熟悉这种古旧做派，待叶夫人出门后开口：“太久没遇见过这种姿态，几乎快要忘却了。”
“已经民国十年，叶府也是新社会的受益者，反而处处是旧社会的做派。只是叶召哲不像是这种人，或许他虽走得远，却并不是家中的实际掌权者。你看——”林远杉将笔记本推到林亭昆眼前，说：“他对时间如此看重，几时几刻都记得清清楚楚，又用的是西式钟表时间，完全是西式做派。言语里也是白话居多，现在虽推广白话，但是使用者却少……”
“疑虑颇多，我找找他和好友的信件。”林亭昆刚才的身体不适已经好了些，喝了叶府送来的绿茶，觉得精神已然不错。
“原来人死在自己面前，是这样的感觉。”
“什么感觉？”
“不忍，不愿，感觉到生命有它自己想要活下去的执念。”
“你原先不曾见过，自然也不曾有这种念头。”
“我之前总觉得，人活着没有意义，只是，生命好像没有意义也要活下去。”
林远杉正待说话，林亭昆抬起头，话语里透着如释重负的轻松：“找到了，但是不多，只有近两个月的。”
“我看见缝隙处有灰烬残留，看来他会定期清理信件，只是若常在书房内烧纸会引起疑惑，现在又还未到冬日，所以才留有这个机会。”
“多谢叶兄出资，这些年革命不振，如若没有叶兄接济，余怕早早死于凄凉……”
林亭昆念出声音，尚在困惑当中，林远杉接过他手中信件，一一迅速浏览读完，又将自己这边的信件递给林亭昆，说道：“我心中有猜想，你在此等我，我回家打一通电话给汪石。”
林亭昆点头，说：“你去吧，我大概也想到了。我再翻翻，也许还有什么。”
“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林亭昆正沉浸于书信之中，从中阅读到一个与外人眼中并不那么相同的形象。童声将他惊了一惊，他抬头看着这个上午还欢欢乐乐的小丫头，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叶召哲虽然与叶夫人是指腹为婚，两人也并不投机，但是对这个女儿却是真心喜爱，不如说在叶府这个环境里，女儿是他唯一宽慰所在。
如今只留下孩子，他不在了，孩子又会长成什么样子呢？
“爸爸去了天上，成为了星星，如果你晚上出门看见最亮的那一颗星星，就是爸爸在远远望着你呢。”
小女孩抱紧了手上的娃娃，带着一点哭腔说：“爸爸再也不能抱我了，大家都在哭，我觉得好难过。”
林亭昆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去抱住她，说：“爸爸虽然不能抱你了但是他还在天上看着你呢，你要好好长大，不要忘记爸爸跟你说过的话。”
“爸爸说他给我写了很多封信，等我长大了，那些信就会送到我手里。”
看来叶召哲早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危险，早做了丢命的准备。林亭昆叹了口气，觉得人生一场，深处重压之下逆天改命之人，可敬可叹。
“你见到她了？”
“是的，只是她动作太快，我没能抓住她，她身手矫健，如果不是她自己露出破绽，恐怕很难……”
“事情还未结束，迟早会露出马脚。”
“先从上海林蒙一案说起吧。他背叛广州政府来上海找人交接，卖出其所有信息后被人射杀身亡，当时我在他隔壁房间，脚步声与今日所追之人一致，几乎能确定就是同一人。”
林远杉停了一会，继续说道：“叛徒的下场都是这样，如果他有脑子应该知道这是必然下场。”
汪石叹了口气：“如今这世道，倒也不是必然下场，想来他除了所持信息，没有其他可利用之处。”
“紧接着就是杭州孙衡，其中相隔了大约两周时间，孙衡日常饮食中就被人下毒，只是被人为掩盖，尸体与他平日所用都早早被人清理，只能知晓为了掩盖这一点，他们又派人在孙衡死后去做出射击的假象。”
“似乎孙衡早就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但是他们不能暴露这点。”
“孙衡的死是一个意外，他们原本应该能从孙衡的书信中获得相关信息。这个毒应该是用来控制孙衡，不是为了让他死。”
林远杉望着门外，轻叹了一口气：“广州政府想要起义，但其所为早被人知。今日在南浔，叶召哲被人暗杀，他实际是广州政府背后出资人之一。”
“南京自从掌权之后，就一直在打压各地，甚至大肆屠杀。我也听闻近日派了新人去广州，维护统治。”
“这是明面，暗杀者则位于暗处，虽然知道目的，却不知道位于何地，下一个目标又是谁，难以防备。”
汪石又说了几句，将电话挂了，让他多加留意，这次既然已经追过了杀手，就可能会被人盯上。
林远杉回到叶府时，叶夫人已过来将孩子带走，林亭昆正盯着一个景泰蓝的花瓶。看见林远杉来了，他开口说道：“这一家都是可怜人。”
“何以这么说？”
“叶召哲心有所属，却被迫和叶夫人结婚，而叶召哲注定无法与心爱之人在一起的原因是，他所爱的，是一个男人。”
作者有话说：
“夫人，您丈夫除了工作与日常琐事，常常花时间在与人通信上，你可了解此事？”
叶夫人摇头，缓缓说道：“我不怎么过问他的私事，所聊之事也都是他愿意告诉我的，他时常在书房，是阅读或是通信，我并不曾过问。但是他确实有几个好友，曾来我家吃过饭，想来也许是和他们。”
“你可知道他平日书信都放在何处？”
外面陡然吵嚷起来，叶夫人皱眉起身，“我并不知，应该也是在书房内，外面吵嚷，我去看看，烦劳两位大人了。”
林亭昆不熟悉这种古旧做派，待叶夫人出门后开口：“太久没遇见过这种姿态，几乎快要忘却了。”
“已经民国十年，叶府也是新社会的受益者，反而处处是旧社会的做派。只是叶召哲不像是这种人，或许他虽走得远，却并不是家中的实际掌权者。你看——”林远杉将笔记本推到林亭昆眼前，说：“他对时间如此看重，几时几刻都记得清清楚楚，又用的是西式钟表时间，完全是西式做派。言语里也是白话居多，现在虽推广白话，但是使用者却少……”
“疑虑颇多，我找找他和好友的信件。”林亭昆刚才的身体不适已经好了些，喝了叶府送来的绿茶，觉得精神已然不错。
“原来人死在自己面前，是这样的感觉。”
“什么感觉？”
“不忍，不愿，感觉到生命有它自己想要活下去的执念。”
“你原先不曾见过，自然也不曾有这种念头。”
“我之前总觉得，人活着没有意义，只是，生命好像没有意义也要活下去。”
林远杉正待说话，林亭昆抬起头，话语里透着如释重负的轻松：“找到了，但是不多，只有近两个月的。”
“我看见缝隙处有灰烬残留，看来他会定期清理信件，只是若常在书房内烧纸会引起疑惑，现在又还未到冬日，所以才留有这个机会。”
“多谢叶兄出资，这些年革命不振，如若没有叶兄接济，余怕早早死于凄凉……”
林亭昆念出声音，尚在困惑当中，林远杉接过他手中信件，一一迅速浏览读完，又将自己这边的信件递给林亭昆，说道：“我心中有猜想，你在此等我，我回家打一通电话给汪石。”
林亭昆点头，说：“你去吧，我大概也想到了。我再翻翻，也许还有什么。”
“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林亭昆正沉浸于书信之中，从中阅读到一个与外人眼中并不那么相同的形象。童声将他惊了一惊，他抬头看着这个上午还欢欢乐乐的小丫头，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叶召哲虽然与叶夫人是指腹为婚，两人也并不投机，但是对这个女儿却是真心喜爱，不如说在叶府这个环境里，女儿是他唯一宽慰所在。
如今只留下孩子，他不在了，孩子又会长成什么样子呢？
“爸爸去了天上，成为了星星，如果你晚上出门看见最亮的那一颗星星，就是爸爸在远远望着你呢。”
小女孩抱紧了手上的娃娃，带着一点哭腔说：“爸爸再也不能抱我了，大家都在哭，我觉得好难过。”
林亭昆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去抱住她，说：“爸爸虽然不能抱你了但是他还在天上看着你呢，你要好好长大，不要忘记爸爸跟你说过的话。”
“爸爸说他给我写了很多封信，等我长大了，那些信就会送到我手里。”
看来叶召哲早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危险，早做了丢命的准备。林亭昆叹了口气，觉得人生一场，深处重压之下逆天改命之人，可敬可叹。
“你见到她了？”
“是的，只是她动作太快，我没能抓住她，她身手矫健，如果不是她自己露出破绽，恐怕很难……”
“事情还未结束，迟早会露出马脚。”
“先从上海林蒙一案说起吧。他背叛广州政府来上海找人交接，卖出其所有信息后被人射杀身亡，当时我在他隔壁房间，脚步声与今日所追之人一致，几乎能确定就是同一人。”
林远杉停了一会，继续说道：“叛徒的下场都是这样，如果他有脑子应该知道这是必然下场。”
汪石叹了口气：“如今这世道，倒也不是必然下场，想来他除了所持信息，没有其他可利用之处。”
“紧接着就是杭州孙衡，其中相隔了大约两周时间，孙衡日常饮食中就被人下毒，只是被人为掩盖，尸体与他平日所用都早早被人清理，只能知晓为了掩盖这一点，他们又派人在孙衡死后去做出射击的假象。”
“似乎孙衡早就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但是他们不能暴露这点。”
“孙衡的死是一个意外，他们原本应该能从孙衡的书信中获得相关信息。这个毒应该是用来控制孙衡，不是为了让他死。”
林远杉望着门外，轻叹了一口气：“广州政府想要起义，但其所为早被人知。今日在南浔，叶召哲被人暗杀，他实际是广州政府背后出资人之一。”
“南京自从掌权之后，就一直在打压各地，甚至大肆屠杀。我也听闻近日派了新人去广州，维护统治。”
“这是明面，暗杀者则位于暗处，虽然知道目的，却不知道位于何地，下一个目标又是谁，难以防备。”
汪石又说了几句，将电话挂了，让他多加留意，这次既然已经追过了杀手，就可能会被人盯上。
林远杉回到叶府时，叶夫人已过来将孩子带走，林亭昆正盯着一个景泰蓝的花瓶。看见林远杉来了，他开口说道：“这一家都是可怜人。”
“何以这么说？”
“叶召哲心有所属，却被迫和叶夫人结婚，而叶召哲注定无法与心爱之人在一起的原因是，他所爱的，是一个男人。”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