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改

  等到周先生离去后很久,幼宁依旧呆坐在原地,脑海中杂七杂八的想着许多东西。她始终认为周先生只是高看了她,陆幼宁其人,可以是一个性子绵软好欺负的好人,也可以是个勤学苦读钻研学问的学子。

  唯独,将她比肩周先生,认为她有济世救人的高尚情操,实在是过分夸大,有些不实了。

  给下人赠粮、施药、捐衣这样的小事,看似是她人善厚待奴仆,可若细究,难免不是因为她还当自己是个奴才,才总想着给奴才谋利。

  那野猫又闻着味来串门子,周大厨也不再赶它了,早早切了几块肥腻的生肉就等它过来。可真把肉让出去,他又显得有些不乐意:“这野猫,比那些家里养的还要肥硕,就是皇宫里的猫都不见吃的比它强。”

  猫儿俯身吃肉,身子缩成一团,毛茸茸的煞是可爱。幼宁心里那些对自身的猜疑便也跟着散去了,她微笑着,又嘱咐下人去给猫寻个喝水的器具。

  宫里的猫要养着它的野性,寻常不会多喂,御花园有一处湖泊,里头养着一些小鱼,个头小刺又多,贵人们不吃,才能给那御猫拿去加餐,所以幼宁家的这只猫,还真比宫里的猫要舒坦一些。

  马上要到小寒,这几天天色阴云密布,看着像是在酝酿一场大雪。

  幼宁抬头瞧了一会儿,忽然说:“这猫遇着肚子饿了才跑来,也不知其余时间都藏在哪。”

  喜英猜到了她心里想的,问道:“姑娘想养吗?这野猫算是性子温驯的,但毕竟是野猫,在外流浪惯了,只怕在府里待不住。”

  “养它可没工夫,是怕它夜里冻死了。它那毛再厚,能挡得住多少风雪呢?”

  幼宁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各地都下过一场大雪,鹅毛一般厚重的大雪掺和着豆大的冰楞,不少穷苦人家都受了灾,叫冻死的、冰楞子打死的不计其数,更别提路边的猫猫狗狗。

  当时皇帝为了不叫猫狗尸体腐烂造成瘟疫,叫士兵和各地官员冒着严寒四处搜寻,那几天里时常能看到京郊冒着黑烟,都是在焚烧被冻死的动物。

  喜英也想起去年的事,眉宇间浮现一股同情,她答应下来:“是,那奴婢寻一间能挡风的小屋子,回头叫人去收些破烂的棉被棉褥布置一下,再给门上装个小门。叫猫进去待一两个晚上,哪怕它白天待不住,晚上觉得冷了,自个儿就过来了。”

  “这主意好,就按你说的办。”幼宁没养过猫狗,还真不知道怎么留住这样的野猫,听了喜英的话便觉得茅塞顿开起来。她又说:“周围要是还有其他的猫,也叫小厮们一并捉来吧,都是世间生灵,真叫它在咱们家门口冻死了,还怪难受的。”

  喜英收拾着书桌上的东西,闻言便道:“奴婢跟您认识这么久,这还是头一回发现您同陛下原来那么相似。听闻陛下为了不叫今年百姓重蹈覆辙,开春时候就雇大批绣娘做了厚棉被、棉衣,就等天气冷时给过不了冬的人家送过去呢。”  

  要是真等到天寒地冻,甚至有百姓冻死的时候才发棉衣下去,那皇帝大费周折备了一整年的棉衣棉被便当真成了笑话。

  科举才刚结束没多久,各地刺史、总督便都接到了圣命,皇帝给各地分发了御寒衣物、棉被,叫当地官员摸清各个村庄里过不了冬的人,天冷之前便发下去。

  皇帝下令时,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自先帝以来朝堂贪腐之风盛行,就算是几匹棉被,落到会做文章的人手里,依然能痛刺百姓几刀。

  不过皇帝已经有了应付之策。十月份进京赶考的考生,不论是考中的还是没有考中的,大半都已规劝为皇帝的眼线,如今正分散在各地做皇帝的眼睛,替他监督各地官员。

  崔公公起初还觉得并不牢靠,暗中与皇帝细讨过此事:“陛下,那些学生到底不是咱们悉心培养的心腹,能不能给陛下办的了事暂且不提,单是他们是否诚心给您办事,这就说不准啊。”

  “哦?你的意思是——”皇帝慢条斯理的拉长了音,仍是不慌不忙。

  崔公公见他这样,登时明白皇帝全都算计清楚了,便摆摆手:“奴才愚钝,陛下心里门儿清,哪用得着奴才多嘴。”

  “你只管说,万一有朕一时粗陋没考虑清楚的,说不定叫你一点拨,朕还能留个后手。”

  “那,奴才可就斗胆献言了。”崔公公笑了几声,说:“陛下,这些大人们能考到殿试,才情自然是做不得假,可品行与才情不敢挂钩,万一有人接下您的暗令,回头却拿着鸡毛当令箭,反倒与那些贪官勾结,一同糊弄您呢?”

  皇帝挪了挪坐姿,叫僵硬的腰部放空,他果真已经考虑过这一点,语气轻松的反问他:“朕可曾给过这些学生什么信物没有?”

  “这……没有。”

  “若你是一地刺史,忽然来了一个穷酸的书生,自称受了圣命前来督查你,还声称拿捏住你贪污受贿的把柄,以此要挟你讨要好处,你会怎么想?”

  崔公公只想了一瞬,便说:“奴才当然是先要问他要圣旨、玉玺、尚方宝剑或者黄马褂此等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不然,若人人都能随意进刺史府来要挟,那刺史府也未免太松散了。”

  才说完,他便懂了:“哦,瞧奴才,果然蠢糊涂了。陛下是借密探之口传的口谕,只有密探手里才有圣旨,书生们只记得一个传密折的地址,换谁都不会信的。”

  “不,你的疑虑很有道理。”皇帝对他十分赞赏:“朕当时确实也有同样的顾虑,因此,各个地方,朕不止安排了一个学生。”

  “这下可算是万无一失,”崔公公高兴起来:“最好多抓些把柄,把那些贪官污吏全都抄了家,回来充国库。”

  时隔两月,这批学生的密折终于呈到了皇帝书案上。皇帝连着翻看了好几本,便冷笑了一声,说道:“朕却不知,这些个胆大包天的奸臣,手底下能玩出这么多的花样。”

  崔公公连忙给他递上热茶:“陛下息怒。”

  “曲州以次充好,将朕送过去的棉被全都换成了破烂,还同百姓收高价,强制百姓购买。没钱就用余粮抵,若家里没有余粮……”他语气更加冰冷:“便收了百姓当奴才,还堂而皇之曰:皇帝之命也。”

  “參州倒是不敢换了朕的东西,可那价码收的比朕雇佣的绣娘价钱还高,单他家库房里的存货都比国库还要丰盈了。”

  “还有密州、莲洲、涂州……我朝拢共十二州,半数都如此行事,管不得百姓叫苦连天。”

  从前皇帝想要发作,碍于没有证据,哪怕心知肚明这些老贼吞了不少油水,也只能忍着,如今证据确凿,所有书生传来的密折都是相同的说辞,自然也没有容忍的必要。

  “叫御史台的过来,再叫上大理寺,朕要与他们商讨一番。”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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