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苏钰被临衍召去了鎏金殿,刚进去就闻到了好大的药味。他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到了临衍面前,跪下行礼。

  “臣苏钰见过陛下。”

  “让之啊,咳咳,起来吧。”临衍咳嗽了两声面对旁边的宫人扬了扬手臂:“给苏相赐坐。”

  苏钰拱了拱手,坐定后,抬眼去瞧龙椅上的人,才发现临衍比之前憔悴了不是一点半点。

  两眼深深的凹陷,眼窝淤青,双眼中的华彩褪成了黄灰,面色暗沉,整个人形销骨立,虽依旧强装着威严,魂已失了三分。

  苏钰敛眉,临衍少时便骄矜,青年时候更是意气风发,自他小时候认识临衍,他便永远是一副光彩照人的样子。如今看到他斜靠在龙椅上,屋里尽是药苦味,面色沉沉,双眼无神,如何不让人心生恻隐。

  苏钰沉吟了一会,还是将来准备好的话先放下,问道:“陛下,臣斗胆问一句您的身子如何了,如今在服什么药?”

  临衍闻言,眼神示意旁边的内侍。

  那内侍接过眼神,恭敬对苏钰道:“回苏相,一开始进的是导赤散,前几日换了温和些的加味元冬汤。”

  苏钰点点头,这两剂都是治心火旺盛的,倒没什么大毛病。但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临衍的身子;“陛下,加味元冬汤药效温和,但是其中的麦冬与丹参性寒。可否让微臣为您把脉,再添几味药材。”

  临衍点点头,他知道苏钰是江安城的关门弟子,这整座太医院加起来恐怕都不如苏钰的医术高明,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旁边的黄公公却上前一步,跪在地上。他原来是西太后宫中的,算是小时候照看临衍长大的老人,西太后驾崩后便被拨到了鎏金殿伺候,说话有些分量在。

  “苏相有所不知,这些药都是配了皇上的药膳,补汤一齐服用的,苏相若要替换增补恐怕御膳房与太医院都要大费周章。”

  苏钰心中有些狐疑,但是脸上依旧笑容得体:“这位内官若是不信苏某的医术,苏某可以与太医院诸位大贤再请商定。但是所言御膳房与太医院大费周章,我便不懂了,难道御膳房与太医院不是为了皇上身体着想吗?怎么会怕费些周章?”

  “老奴自然不是这个意思。”黄述吓得赶紧趴在临衍脚边磕了两个响头“老奴是怕陡然将药方与药膳都更换掉,皇上的身子一时难以适应。莫说御膳房,太医院,就是天下百姓都是皇上的子民啊。”

  临衍有些厌烦的闭上眼睛,甚至都无力去训斥,只摆了摆手让黄述退下。

  苏钰本来只是出于关心想要给临衍把把脉,但是遇到黄述从中阻拦他心中的疑云便生出来。

  他本就觉得临衍三十岁的年纪就病重至此,有些蹊跷。结合这些日子朝中的波动和暗中得知的诸多消息,不得不让他往深了想。

  苏钰上前几步到了临衍身旁,指尖搭上临衍的手腕。

  从苏钰过来开始,临衍的眼睛就瞧着他看,嘴角若有若无的勾出笑意。等到苏钰诊完了脉,临衍挥了挥手:“都出去伺候,朕有话与苏相讲。”

  “是。”宫人鱼贯而出,苏钰偏过头去,余光正瞧见黄述往这边看,苏钰也不避讳,笑着对他点了点头。黄述倒显得慌张,对苏钰拱了拱手,弯着腰出了门。

  苏钰诊完脉,心下甚至对自己的医术有些怀疑。临衍的脉象根本诊不出什么重病,但是他脸色如此差,又根本不像只是心火旺盛。

  苏钰叹了口气对临衍道:“陛下的脉象确为心火旺盛,臣一会再到药方中添上几味药。不过臣医术浅薄,有隐处未能瞧仔细的,陛下还需保重龙体啊。”

  临衍没有接下句话,直接道:

  “让之,咱们很久没有见过面了。”临衍依旧挂着笑意,深情款款的看着苏钰的侧颜。

  苏钰此刻也不不再可以去想之前放不下的界限,站在临衍身侧,面色止不住的担忧:“是,陛下。陛下的身子万万要保重,臣一会再开几味药交予内监,到时候让他们....”

  “让之。”临衍打断了苏钰的话,咳嗽了几声。

  苏钰赶忙跪下:“陛下保重龙体。”

  “你现在也是动不动就跪,原来的时候还能与朕谈谈心,自朕登基之后就连你我的情分都淡薄了。”临衍摆了摆手,将苏钰请罪的话堵在口中“今日找你来,不为国事。起来吧,让之。朕就是想要见见你,上一次我去相府寻你,本是为的缓和之前的关系,没成想倒又给了一把火,将你推到了大晋。”

  “当时安敏送军报回来,说你在陈州失踪,朕心中...又焦急又愤怒。”

  苏钰不动声色的听着临衍说着话,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抬头看他。

  临衍与苏钰对视片刻,忽地莞尔:“让之,朕知道你能从陈州回颍州是关擎在帮你,不过这次朕也不怨恨,毕竟若是他不救你,朕也要失去。那次之后朕也想开了,不是朕的人终究不是,朕原来想做天下之主,以为登上了皇位就有了朕想要的一切,但是登临人极,才知道高处不胜寒。”

  苏钰听完临衍所言,亦有所触动,过往年少的诸般事像是跑马灯一般浮现眼底;“陛下说的是,欲望助长人登临高位,得到以后还要再用余生去斗争消磨。”

  “你有欲望吗?”临衍问道。

  “有,世人都有,臣自然也不能免俗。”

  临衍听完笑了笑不再多置一词,怡然般合上眼:“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心火肝火太盛,太医院那帮庸才只知道让静养,若是能养还要他们做什么?”

  临衍哼了一声,笑骂道:“一帮蠢材。”

  苏钰静静的听临衍说完,措辞了一下,还是将雍王之事道来:“陛下,近来南晏雨水丰沛。池鱼三千六百,蛟率鱼飞,可会有成龙之势?”

  临衍听完将眼帘掀开,定定的瞧着苏钰,良久道:“也就是你还敢跟朕说实话。”

  苏钰忙道:“臣只是猜测。”

  “你猜的有理有据。”临衍道“皇长子年纪尚幼,皇后温婉却难当大任。我手中可用之人不过沈家,你...还有他。”

  临衍停顿了一下,问出的话却吓出了苏钰一身冷汗:“让之,若是今日这南晏皇帝给你来当,你愿意吗?”

  苏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折煞臣。”

  临衍摆了摆手,眼中神色苏钰也辩不明白。这位年轻帝王身处高位,本来心高气傲,想要处处做好,能超过他的先祖,但最后发现身边人离散,政绩上也无可取之处。

  他心中的复杂,不是外人能够窥探的。

  最后临衍轻笑着道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朕现在也没有那么想了。”

  “行了让之,朕心中有数,你先回吧。”

  苏钰出来鎏金殿时依旧没有琢磨明白临衍意中所指,只是回首看这诺大的宫城,长明灯续昼,值夜的奴才一班一班的轮调,鎏金殿中的灯火却不见丝毫的摇晃。他回头这一瞬,便好像看见了临衍登基十年来的朝乾夕惕,通宵达旦。

  江山社稷果真是消磨人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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